果然,柳楊很快找上門來。


    整個地球所,現在都處在焦頭爛額的狀態。任為一天天心不在焉。孫斐一天天火氣滿滿,盧小雷一天天陰陰沉沉,大會小會嘮叨著用assi實時體驗的事情。就張琦還算正常,不厭其煩地告訴盧小雷,別著急,再等等。


    這會兒,不是腦科學所對地球所愛答不理,而是地球所對腦科學所愛答不理了。他們不知道腦科學所忽然派來一大幫子人,到底想幹嘛?說是要幫他們研究雲球演化停滯的原因,但這說不通啊!怎麽會突然之間,就毫無緣由地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呢?


    任為知道原因,他完全同意了腦科學所的所有要求。他想應該很快,大家也就都知道怎麽回事了,解密意識場的事情應該沒多久了。這件事情想起來,真有點複雜。他很聰明,卻不在這些方麵,加上他的腦子一團混亂,所以雖說同意了,但也談不上有多積極。


    “你們的事情,呂青跟我說了一些。”在辦公室裏,任為對柳楊說。


    “現在解密了嗎?我怎麽不知道。”柳楊東張西望地觀察著任為的辦公室。這辦公室很簡潔,除了辦公家具和兩盆發財樹以外,什麽其他的東西都沒有。而且柳楊也不是沒來過。但他仍然好像是到了從來沒來過的一個很奇怪的地方。他不停地搖頭晃腦,看看這裏,看看那裏。反倒是一眼都不看對他說話的任為。


    任為覺得很煩躁,這是麵對柳楊常有的情緒。


    柳楊長得就不像個好人。瘦削的臉龐白的可怕,幾乎沒有鼻子,兩隻眼睛很大,眼珠子是深灰色,眼白也是灰蒙蒙的,不仔細看,幾乎無法分辨出兩者的邊界。他總是喜歡東張西望,要不然就是陰森森地盯著你。如果發現他盯著你的時候,你得知道,多半他心裏正琢磨著什麽不可見人的東西,下一步就是讓你難堪和憤怒。所以,當他東張西望的時候,你還相對安全。想到這點,任為覺得平靜了一點。


    “不是馬上要解密了嗎?”任為說。


    “也許吧,”柳楊說,“但我不知道,原來馬上要解密的時候,就已經可以到處亂講了。”


    “我沒有到處亂講。”任為有點火氣,“好好說話,行嗎?”他說。


    “我在好好說話。呂青告訴了你,不就是到處亂講嗎?”柳楊說。


    任為說不出話來,使勁哼了一聲。


    “你在到處看什麽呢?”過了一會兒,任為問。


    “沒看什麽。你這裏有什麽好看的嗎?”柳楊說,說著話依然東張西望,看著他可能已經看了幾百遍的四周。


    “好吧。”任為無可奈何,“我想問問你,你們到我們這裏,到底研究目的是什麽?”


    “你不是知道了嗎?呂青不是告訴你了嗎?”柳楊說。


    “她就告訴了我一點點背景而已!她怎麽會知道你們的計劃呢?”任為說。


    “我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這你要問她。”柳楊說。


    “好吧,你好好說話。你還不是要我配合嗎?我們好好配合,行嗎?”任為使勁壓抑著煩躁。


    “好好配合?配合得很好啊!再說了,不是你要不要好好配合的問題,是你必須好好配合。”柳楊撇撇嘴,很不以為然的樣子。


    任為火了,他使勁地往椅子背上一靠,椅子發出騰的一聲響。他順手把手裏的一支筆扔到了桌子上,又發出連續的兩三聲清脆的碰撞聲。


    這時,柳楊忽然停止了東張西望,扭過頭來盯著任為。那雙眼睛很深邃,權且這麽說吧,雖然看著灰蒙蒙,但裏麵透著死水深潭般的森森寒氣。任為不知怎麽,就渾身一涼。剛剛的火氣,好像被深潭裏舀出的一盆冰水兜頭剿滅了。


    “任所長,”柳楊的語調變得很慢,“我不是來找你配合我,我是來挽救你。”


    “挽救?”任為覺得後脖梗子又發涼了,後背則好像已經滲出了一些汗水,“挽救什麽?”他問。


    “哈哈……”柳楊大笑了兩聲,“你慢慢自己想吧。”他迅速又恢複了冷冰冰的語氣。


    “雲球嗎?演化停滯嗎?這是資源的問題,我們自己可以解決。你知道,最近我們有一些收入,社會化的收入。已經按照你的建議,開始擴容了,應該會有效果。”任為說。


    “雲球?演化停滯?”柳楊說,“我才不關心什麽演化停滯。你們開始掙錢的事情,我倒是聽說了。不錯啊!作為科學家,你腦袋還是蠻靈活的嘛!”


    “我們沒掙到多少錢,別嘲笑我們了。”任為說。


    “收視率太低,沒廣告商?那還不容易,讓觀眾用assi直接進去看啊!”柳楊說。


    “這怎麽行?這是嚴謹的科學實驗。難道你會把你的實驗室開放讓老百姓進去看嗎?”任為又不高興了,“把實驗內容的一部分公開是一回事,把實驗室開放讓人看著做實驗是另一回事。”


    “嚴謹的科學實驗?”柳楊死死地盯著他,“不,這不是科學實驗。”


    “什麽?”當任為的惱火碰到柳楊的目光時,總像是碰到了一麵不可逾越的牆,“你什麽意思?”他問。


    “這就是我要挽救你的地方。”柳楊說,“這不是科學實驗,這是生活。”


    任為還是一陣陣地覺得冷,腿都不自覺地抖了起來。好在辦公桌阻擋了坐在對麵的柳楊的視線,否則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嘲笑。


    他沒有接話。


    “你明白我在說什麽,”柳楊說,“我知道你明白。你已經被嚇得六神無主了,怎麽樣?有一段時間睡不著覺了吧?你創造了一個世界,你是上帝,你創造了一個世界。然後,你還對這個世界犯下了無數罪行,就像上帝殺掉了所有埃及人的長子。這一切,都快要大白於天下了。哈哈……哈哈哈……”他大笑起來。


    “那隻是虛擬人,不是人。”任為解釋著。但他自己都覺得,這解釋蒼白無力,“他們還不如機器人。機器人還有個軀殼,有自己的腦袋,有自己的手和腳。而他們,隻是活在量子計算機裏。”


    “腦袋?手?腳?是說你們家的露西嗎?她隻會做飯打掃衛生……還不怎麽好。知道我怎麽知道的嗎?因為我家有同款機器人。那還是琳達活著的時候買的。買的時候,好像還谘詢過你們家呂青。哦……我可憐的琳達!”他忽然收起了陰森的目光,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悲傷,眼淚居然流了下來。


    任為簡單知道柳楊和琳達出車禍的過程。琳達當場就去世了,柳楊自己也受了重傷,不過已經恢複得很好。當時,柳楊和琳達去看電影,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路上沒什麽人,自動駕駛汽車莫名其妙地撞到了公路隔離欄上起火燃燒,事故地點離腦科學所很近。琳達就這樣離去了。自動駕駛汽車廠商沒有找到原因,賠了柳楊一大筆錢。但是,柳楊拒絕任何賠償,而是堅決要求廠商召回所有同款自動駕駛汽車。這件事情現在還沒完。據說,迫於公眾壓力,廠商已經準備召回了。


    說起這件事情,柳楊很可憐,誰都知道他和琳達感情很好。就像麵對任為一樣,柳楊這人一向很怪。同事、下屬、領導都不喜歡他,朋友嘛,應該沒什麽朋友。不過,他是個天才,像金子一樣,遲早會發光,不僅是在事業上,在愛情上也一樣。在打光棍很多年之後,一個小他二十歲的美女,就是琳達,愛上了他並且嫁給了他。他們愛情故事的細節沒人知道。但大家都看得到,他在琳達麵前是個普通人。不是柳楊,而是一個普通人,一個深愛著妻子的普通人。


    現在,柳楊又重回孤獨。也許,他的性格因此更加怪僻了?任為不知道。但提到琳達,任為總是覺得,柳楊的一切都值得寬容。


    任為不知道怎麽去安慰柳楊。不過他不用再多想,因為柳楊已經恢複了。不知道算不算恢複,但至少他不再流眼淚了,他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他咆哮著:“是啊!腦袋、手、腳,還有嘴巴、鼻子、眼睛、腳趾頭、手指甲、頭發梢,太多了,這就是人!精神呢?意識呢?靈魂呢?誰告訴我,什麽是人?什麽是我?什麽是你?”


    他看起來像是瘋了,在屋子裏繞著圈子走來走去。這屋子並不大,他繞的圈子很小,中間怕是連兩個人都站不下。他急促地繞著,並且繼續咆哮,但話題忽然又扯到任為身上。


    “任為,你完蛋了,你知道嗎?你完蛋了!你的雲球人都是人,因為他們擁有人的精神,擁有人的意識,擁有人的靈魂!知道嗎?意識!意識!意識!老子發現了意識!我是最偉大的科學家。什麽牛頓,什麽愛因斯坦,都是垃圾。我才是最偉大的,我發現了意識,我解答了終極的哲學問題。我是誰?你是誰?誰是我?誰是你?意識,知道嗎?意識,這才是關鍵。手和腳不是問題,砍掉你的手,你還是你。但是,殺了你的意識,你就是一堆肉。和我們家門口超市裏賣的豬肉、羊肉、牛肉、魚肉或者蠍子肉、螞蟻肉沒區別。可以把你剁了放在貨架上,兩百塊錢一公斤。隨便買,放在保鮮袋裏帶回家。然後放到鍋裏,加上水,加上鹽,琳達還會放上很多老抽,我的琳達,”他好像又流了幾滴眼淚,“我的琳達。她知道我愛吃燉豬肉,放了很多老抽的燉豬肉。”


    他沉默了下來,慢慢停住腳步,坐回椅子上。


    任為愣愣地看著他。真是個瘋子,他想。但是,他依舊身體發冷,雙腿不停地抖著。


    “知道嗎?意識!呂青跟你說過了吧?意識場,這才是關鍵。你的雲球人有意識場。因為你們的量子計算機集群性能強大,你們的演化策略非常成功,雲球人大腦的計算強度超過了柳楊閾值。知道嗎?柳楊閾值,以我名字命名的生物學參數,同時也是物理學參數。雲球人大腦的計算強度超過了柳楊閾值,所以,他們發展出了意識場。他們和人一樣,不需要手和腳。雖然那也許也很重要,不,那不重要,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意識場。你因為有你的意識場才是你,我因為有我的意識場才是我。露西不同,自動駕駛汽車也不同,我的那輛撞死琳達的自動駕駛汽車,它叫卡珊德拉。他媽的這是什麽名字?卡珊德拉,聽著就不吉利,我怎麽那時候沒想到呢?所以出事故了,這怪我!怪我!但是你知道嗎?那是最高級的自動駕駛汽車。卡珊德拉比露西複雜多了。可還是不夠複雜,計算強度沒有超越柳楊閾值。它們產生不出意識場,無論它們多麽逼真,無論它們的軀體使用了什麽高級技術。對了,你女兒,叫什麽來著?任明明,對,任明明,你怎麽給女兒起來這麽個名字?明明,好吧,明明。我見過她,紅色爆炸頭是嗎?鼻環,還有鼻環!有性格!還是那樣嗎?她不是做仿真皮膚的嗎?那些仿真皮膚,溫溫潤潤,還內置了比人類觸覺細胞還要靈敏的觸覺傳感器。甚至還有汗毛,明明沒提過嗎?機器人不需要出汗,他媽的他們還讓仿真皮膚出汗。然後,把仿真皮膚鋪在機器人的軀殼上。摸起來好極了,你分不出來是真人皮膚還是仿真皮膚。還會出汗,黏黏糊糊,讓人興奮,對不對?那些asr性愛機器人,比和真人做愛還要好。但是,他們的計算強度不夠,達不到柳楊閾值。沒用,任為,你完蛋了。隻有你的虛擬人,沒手沒腳沒有仿真皮膚的虛擬人,他們達到了柳楊閾值,他們才是人。”


    “可是,不也有功能完備的全仿真機器人嗎?”任為很艱難地插了一句話。


    “全仿真機器人?”柳楊愣了一下,“是的,全仿真機器人。也許未來某一天,全仿真機器人會產生意識場,可是,知道嗎?全仿真機器人經常升級。那些公司總能研發出新功能,他們兩個月就升一次級。而且顯然,技術不成熟,他們總有bug,總要維修。沒有時間,全仿真機器人沒有足夠的時間,產生意識場需要時間,它們的計算強度還是不夠。誰知道呢?也許產生了,然後升級的時候就被殺死了。或者它們根本就不會有,它們不是腦單元那種結構。我不知道。我們買了一百多個全仿真機器人,沒有發現意識場。他們太年輕了,剛出廠。我們還在養著,希望能把意識場養出來。那些機器人人權組織成天叫囂,叫囂什麽呢?今天的機器人根本沒有意識,就是機器,不是人。還有那些狗養的機器人廠家,天天過來說要升級,還說免費。我不要升級,我不要升級,我不要升級。怎麽他媽的就聽不懂呢?這是騷擾知道嗎?這是殺人知道嗎?還升級,這幫笨蛋。我養著他們,誰會養著他們?隻有我。這幫愚蠢的用戶,他們隻知道追蹤新型號。知道全仿真機器人平均的更新期是多長時間嗎?兩年,隻有兩年,老型號就淘汰了。但是,他們腦子裏那個小小的微量子計算機,怎麽著也得五年……或者……十年,才能產生意識場。”他疑問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兩年來不及,一定來不及。難道我要養那些機器人十年?都是老古董了,收破爛的人也會騷擾我,讓我把這些古董機器人賣給他們。那時候它們還不如一個寫字台值錢。你這個寫字台,酸枝木寫字台,很好!收破爛的人回收舊機器人給的錢,還買不了你寫字台的一條腿。知道回收以後怎麽辦嗎?拆掉!拆掉!拆掉!”他又站起來,用手撐著桌麵,隔著辦公桌把頭伸到任為頭前,重重地說,好像害怕任為聽不懂。任為下意識地向後躲了一下。


    “拆掉!拆成芯片、電線、骨架、金屬殼、仿真皮膚、納米纖維,還有機械手和機械腳。”他接著咆哮,“意識場呢?走了,飛了,死了,反正不在了。殺人犯,都是殺人犯。你也是,你殺的最多。你一個部落一個部落地殺人。還把殺人的資料送給我讓我看,讓我分析這個分析那個。知道我分析出什麽了嗎?我分析出你在殺人,你在向我炫耀,你殺人有多麽厲害!”


    “我不是炫耀。”任為覺得自己滿身大汗。


    “也許吧!”柳楊忽然聲音低沉下來,“誰不殺人呢?”


    他愣了一會兒,看著剛才任為扔到桌子上的那隻筆。那是一支智能筆,可以像普通鋼筆一樣寫字,但更重要的功能是寫字的同時,它會把內容上傳到指定的某台網絡服務器上,並且會實時將內容翻譯成多種語言版本。出現書寫錯誤時它會報警,不僅是錯別字,也包括出現語法錯誤時,甚至包括出現各學科的專業知識錯誤時,它都會報警。它裏麵有處理器,不是完整的量子計算機,但也包含一個小小的量子芯片。


    “誰知道呢?”低頭對著那支筆,柳楊接著說,“這支筆,如果給它一千年,會不會產生意識場?不,時間不能解決所有問題。它單位時間的計算強度不夠。我一定對嗎?偉大的科學家也會犯錯,對不對?我還沒完全搞明白。我不知道,但也有可能。你覺得這支筆太舊了,有劃痕了,你扔了。它躺在垃圾桶裏,電池慢慢在消耗。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肮髒角落裏,旁邊是喝空的咖啡杯、蘋果核和一條隻剩下魚刺的紅燒魚,一起待著。然後電池終於沒電了,一個意識場的孕育過程就完結了。一個胎兒,你讓它流產了。流產違法嗎?好像在有些國家違法。前兩天哪裏還有遊行,是反對墮胎還是支持墮胎來著?反正,這支筆被墮胎了。”


    這段話反而讓任為好受了些。


    “雖然機器人還沒有自主產生的意識場,但聽起來,你可以把人的意識場遷移到機器人身上。”任為說。


    “不,不行。”柳楊說,“現在還不行。”他忽然有點沮喪。


    “你的意識機,其實不就是個簡化版的、沒有四肢的機器人嗎?”任為問。


    “是的。但是,意識場隻是待在那裏,沒有完全結合,或者說,沒有工作。”柳楊說。


    他好像陷入了沉思,頭扭向了一邊,看著牆麵。這一會兒,他看起來倒挺平靜,這不多見。


    “我認為那是因為意識機從來沒有產生過意識。”他喃喃地說,“自主產生意識場,和作為其他意識場的宿主進行工作,需要相同的條件。否則,隻是一個放了珠寶的盒子。珠寶在裏麵,但盒子卻還隻是盒子。”


    “那你確定我們的雲球人有意識場嗎?”任為問道。


    “當然,我們之前已經檢測過了。我們帶了加濕器,我們說那是加濕器,其實那是意識探測儀。哈哈哈……你見過……那麽大的加濕器嗎?再說,我們帶加濕器幹嘛?”柳楊又激動起來,頭扭過來,興奮地看著任為。


    任為想起來,那天問呂青,柳楊是否確定雲球人有意識場,呂青說柳楊很確認,但又支支吾吾,原來是這樣。看來,現在隻有自己和柳楊兩個人,他一激動就說出實話了。不過,這有什麽關係呢?尤其是,如果這件事情是柳楊做出來的。


    “而且我們已經計算過了,你們雲球的計算強度遠遠超過柳楊閾值。每一個腦單元的計算強度都超過了柳楊閾值。其實,不是明擺著嗎?雲球人的表現和真人有區別嗎?”柳楊繼續嚷嚷著。


    “哦……還是……有一些區別。”看起來柳楊並不是真的提問,但任為插話回答了他,“你看,他們演化停滯了,人類的演化可走到今天了。再說,你們的人說,那是專用的計算設備,不是說加濕器。”


    “什麽?他媽的!我讓他們說那是加濕器!他們為什麽不聽我的?這幫混蛋!全是混蛋!好吧,我要整死他們。他們這幫笨蛋,早就該整死他們。不過,這不關你的事。你說什麽來著?這個……對……”柳楊的激動繼續升級,雙手不再撐著桌子,開始在空中揮舞,“演化停滯。我同意你的看法,你需要擴容。不能升級,隻能擴容。原因在於資源,這點你是對的。或者,如果你很窮,你可以想辦法幫幫他們。”


    “幫幫他們?怎麽幫?”任為問。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問題。”柳楊說,“但不能再通過殺人的方法了。我們很快會證明,你們之前是在殺人。不過,我們不會告訴別人,你放心。”


    他的手不再揮舞,重新撐住桌子,他的頭略微前伸下探,就快要碰到任為的頭了。他把聲音放得很低,好像是在討論什麽陰謀。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當然,如果真的能保守住這個秘密的話。哈哈哈……”接著他又笑了,幸災樂禍那種笑,像是他算準了這個秘密保守不住。


    “你連開放實驗室讓大家參觀都不敢,那麽進到實驗室裏動手動腳,你就更不敢了。”他接著說。


    “實驗室不就是用來動手動腳的嗎?你在說什麽?”任為說。


    “哦。”柳楊愣了愣,仿佛發覺自己說得不太對,“我是說,到實驗品裏麵去。告訴你,我很有信心,我不但能證明雲球人是人,我還會有辦法讓人,真人,進入到雲球。我是說真的進入,和雲球人說話,和雲球人做愛,而不是用ssi把影像導出然後參觀。”


    “啊?”任為驚了一下,他愣愣地在思考。


    柳楊的眼中,少見地出現了鼓勵的目光,熱切地看著他。


    “你是說,”任為說,“你是說,要把人的意識場,遷移到雲球人身上去?”


    “是啊!我已經把人的意識場遷移到意識機上去了,為什麽不遷移到雲球人身上去呢?”柳楊說,顯得很得意。


    “你已經把人的意識場遷移到意識機上去了?”任為吃了一驚,“你做過人體實驗了?”


    “啊——”柳楊似乎也吃了一驚,“沒有,沒有,當然沒有。我是說如果有那麽一天的話,你知道,一定會有那麽一天,一定會有的。”


    “好吧,就算有那麽一天,可你沒法讓意識場和意識機進行互動,意識機隻能保存意識場。”任為說。


    “是的。但雲球不同!我不是說了嘛,產生意識場和作為意識場的宿主是一回事,需要同樣的能力。意識機不行,雲球可以。雲球的能力比意識機強太多了!”柳楊說。


    “這個……這……可以嗎?你是認真的嗎?”任為有點慌。


    “當然了,我一貫是個認真的人!不是嗎?”柳楊盯著任為,“我們測量過,你的機房裏滿是意識場,在四維或者五維或者他媽的什麽維度的空間。這是我要研究的一個問題。一個偉大的科學家要研究的東西很多,這隻是一個小問題。意識機用了和你們同款的量子芯片,可你們的算法,哦……哦……我不說這個……不說這個。我暫時……隻是暫時……不知道怎麽讓意識場啟動。我不知道怎麽讓這個意識機成為一個人,像雲球人那樣的人。他需要一個環境,是的,我不知道怎麽塑造這個環境。當然這是暫時的,這是我要研究的另一個問題,一個小問題,很小。”說著,他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個很小的距離,接著說:“你這裏有一個環境,一個現成的環境。你們很偶然地製造了一個環境。雖然,你們像傻子一樣,但是,你們的運氣不錯!”


    任為聽明白了,他的確有求於自己。不過又怎麽樣呢?他的樣子更像自己有求於他。


    任為說:“好吧,但我並不想幹預雲球。就像你說的,我不想在實驗品裏動手動腳,那就失去了我們觀察自然演化的初衷。”


    “那你就等死吧!”柳楊說。


    “我們在討論雲球演化的問題,我怎麽就等死了?”任為說,有點不高興,“最多我們想辦法多掙些錢。我甚至可以同意讓大家參觀一下實驗室。不就是需要掙錢嗎?有錢、有資源的話,我相信演化停滯問題一定會解決。”


    “我才不管這個。剛才我就說了,我才不關心什麽演化停滯。停滯好了,隻要已經有意識場,對我來講就已經夠了。你麵臨的是群體的社會學問題,我要解決的是個體的生物學問題。剛才這些,隻是我好心給你出出主意,你愛聽不聽。不過,你等死的事情可不是這個事情。我是說,你真的等死吧!你殺了那麽多人,總有一天,會有人權組織來幹掉你,或者警察會來把你抓走。”柳楊說著,露出微笑,仿佛看到幾個手持衝鋒槍的蒙麵人,衝進來對著任為掃射。而他為此感到很高興,忍不住越笑越開心。


    “這和我們談的事情有什麽關係?”任為問,他被柳楊搞得頭昏腦漲,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柳楊收起笑容,說:“我可以救你。我們是朋友,對不對?我們是朋友,對,朋友要互相幫助。等我成功了,我可以把你送到雲球去做個雲球人,你就可以逃脫製裁了!在這個世界,你無法逃亡,因為你的生物學痕跡會被追蹤。你知道,追蹤技術很發達,你很快會被抓回來。可是,意識場隻有我能追蹤,人權組織或者警察可不會。你到了雲球,誰也不知道你是誰,你就安全了。哈哈哈……”他哈哈大笑,又忽然頓住,說:“不過,我知道你是誰。我還是能幹掉你……或者抓住你,交給人權組織或者警察,那還是挺有意思。”他抬頭凝視著什麽,眼睛微微眯著,嘴巴半張著,仿佛正在體會著那種快感,但他凝視的方向,空空如也,隻有一個潔白的牆角。


    “你瘋了!”任為騰地站了起來,“你……你……”他用手指著柳楊,“你真是個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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