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信念完之後,場內鴉雀無聲。


    沒有人說話,很多人陷入這封信的情緒中,或多會少地想起了自己高中曾經喜歡的那個人,像夏天的風,桌上成堆的試卷,跑步時追逐的那個身影。


    倏忽,許隨手裏緊握的手機發出尖銳的鈴聲,打破了這一沉默。許隨整個人如釋重負,站起來就要往走。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許隨就是這樣,她不想或者不敢麵對的事情就會下意識地逃避。


    胡茜西之前還評價過她:“世上無難事,隻要肯逃避”。


    許隨拿起手包,匆忙拉開拉鏈放東西,發出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格外地響。


    她側著身子走出沙發,從語絨忽然當著眾人的麵,聲音尖銳,質問道:


    “所以你一直在倒追周京澤?”


    許隨身體一僵,繼而抬腳往前走,沙發是一個大的半弧形,在經過左手邊的時候。


    男人窩在沙發上,外套衣襟敞開,左手還拿著半罐啤酒,中指搭在拉環上,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有紅光遊在他臉上。


    沉默的,黑暗的,眼瞼下有一層陰翳,似乎在隱忍什麽,像蟄伏已久的野獸。


    他的長腿交疊,恰好擋住了過道。許隨手心出了一點汗,不敢看他,視線落在他褲子處,膝蓋骨突起。


    “讓一下。”她說。


    視線裏的那雙腿真的側了一下,許隨走過去,小腿擦著他的膝蓋而過,發出就輕微的摩挲聲。


    走出來了,許隨鬆一口氣。


    她剛要走,下一秒,男人直接抬手攥住她的手臂,許隨怎麽掙都掙不開。


    周京澤的手直接攀上她的脖頸,用力往下一帶。


    許隨整個人被迫一個踉蹌俯身,周京澤吻了上去。


    當著眾人的麵。


    潮濕的唇瓣堵上她的唇,薄荷氣息混進來。


    許隨臉上的溫度急劇升高,感覺唇齒間都是他的氣息,還混著啤酒沫兒的味道。


    好在周京澤一吻輒止,鬆開了她,拇指貼著她臉頰處的頭發,勾到耳後。


    “是我在追她。”周京澤當著眾人的麵宣布。


    局勢急轉直下。


    老同學們一臉的驚訝,班長的嘴巴直接成了一個o型,從語絨臉上的表情最精彩,跟打翻了顏料盤一樣精彩。


    “先走一步,她比較容易害羞。”周京澤起身,當著眾人的麵牽著許隨離開了。


    走出去,周京澤把包廂門關上,將裏麵好奇,各色的討論聲和驚訝一並隔絕在外。


    周京澤緊牽著她的手,許隨用力掙脫了一下,不料一陣猛力襲來,一個跌撞,她撞向男人堅硬的胸膛,下巴有點疼,呼吸相對,近得可以看清彼此的睫毛。


    “躲哪兒去?”周京澤臉色沉沉。


    許隨心口縮了一下,她語氣商量:“沒,你先放開我。”


    周京澤牽著她,來到電梯門口,慢悠悠地按了一下鍵,語氣篤定:


    “不放。”


    “據我的經驗,你現在就想逃,”周京澤瞭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如果你不介意我當眾犯渾的話。”


    他一向說一不二。


    許隨立刻不再掙紮,任他牽著,上了車。


    周京澤冷著一張臉坐在駕駛座上,單手開著車,仍牽著她的手。


    一路上,他煙不抽,電話響破天也不接。


    下了車,男人直接一把將許隨扛在肩頭,手搭在她臀上,闊步朝家裏的方向走去。


    鑰匙插了幾次孔都沒有插進去,最終抖著手費力一扭,門開了。


    “砰”地一聲,地轉天旋間,許隨整個人被抵在門上。


    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分不清是誰的喘息聲。


    周京澤漆黑的眼睛緊盯著她,眼鋒掠過她身上每一寸地方。


    許隨被看得身上起了一陣躁意。


    周京澤拇指摁著她的額頭,偏頭吻了下去。


    準確的來說,是咬。


    許隨仰起頭,發出“嘶”地一聲,他埋在她肩窩處,叼著脖頸那塊白嫩的軟柔嘬。


    脖頸處傳來癢癢麻麻的痛感,沒多久便見了紅。


    裏麵沒有開燈,很暗,對麵的光投過來,許隨看見他的眼睛很亮,裏麵隱隱跳起來一簇火。


    窗簾晃動,他摟著她繼續親,愈演愈烈,情難至已。


    許隨的腰被撞向桌角,舊傷的傷口記牽動神經,她皺眉,吃痛的眼眶裏蓄著淚,手搭在他頭上,隱忍地說道:“疼。”


    周京澤的動作停了下來。


    “啪”地一聲,牆上開關打開,室內傾瀉一地的暖黃色。


    周京澤拎著一個醫藥箱,半蹲在許隨麵前。


    他低著頭,嘴裏叼著一把棉簽,擰開碘酒蓋,另一隻手卷著她穿著的綠色針織衫往上掀。


    周京澤低著頭,眼睫黑長,側臉線條鋒利,他用棉簽沾了碘酒,輕輕地往傷口上麵塗。


    “為什麽大學時,不跟我說從一開始你就喜歡我?”周京澤忽然開口問。


    許隨垂下眼,說:“因為我覺得那是我一個人的事。”


    暗戀一直是她一個人的事,喜怒哀樂,風雨天晴,都藏在心裏。


    “那重逢之後呢,為什麽這麽……反猶豫?”周京澤眼睛看著她。


    每次他進一步,她退一步。


    周京澤明明是詢問的語氣,可話一說出來好像一直都是許隨的問題。


    是他在控訴。


    許隨的眼眶立刻紅了。


    “我怕了,我真的怕了,”許隨發出輕微的啜泣聲,緊接著,像是再也忍不住,大滴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下來,紅著眼,“要是還有下一個葉賽寧怎麽辦?”


    從十六歲起,許隨就喜歡上他了,花了三年時間,大學努力靠近她,再到兩人在一起,分手再糾纏。


    她好像逃不開周京澤這三個字。


    “分手後,我有試著向前走,”許隨伸手胡亂抹掉淚,輕聲說,“可是僅有的兩段都失敗了。”


    周京澤半蹲著,垂眼聽她說,心揪了一下。


    第一段在一起隻有一周的時間,對方覺得許隨不主動,不熱情,兩人交往像同事,所以她被甩了。


    第二段戀愛持續了有兩個月的時間,許隨試著讓自己發生變化,主動一點,主動聯係和關心對方,所以一切發展都很順利,直到那年冬天,對方摘下圍巾給她戴,最後擁抱她的時候。


    林家峰說她渾身很僵硬,很抵觸情侶間的親密觸碰。


    而且這不是第一次了。


    “你心裏有忘不掉的人,我還挺羨慕他,”林家峰苦笑道,“但我沒辦法讓你忘掉他,抱歉。”


    “我也沒有……非說一定要和你在一起,”許隨說,“所以我去談戀愛。”


    可每個瞬間都忘不了他。


    周京澤三個字就像心經,從十六歲開始,便是她無法與別人訴說的少女心事。


    兩人再糾纏的時候,許隨刻意表現得不在乎,不吃醋,沒那麽喜歡他,比之前灑脫,隻有她自己知道,愛一個人,反複又怯懦。她這樣,是因為太喜歡了。


    因為太喜歡,所以害怕失去。


    即使到最後答應他兩人在一起,許隨也是在心底希望他能多喜歡自己一點。


    周京澤這樣的人,時而像熱烈的太陽,時而像捉摸不定的風。


    他愛人的本事變得越來越高,可許隨還是怕了,怕他的愛會消失。


    下一秒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


    周京澤半蹲在她麵前,知道她的想法後,隻覺得心疼。


    他這個人浪蕩慣了,從小受家庭的影響,見證了太多悲歡離合。


    周京澤潛意識地認為,愛不會長久,它是欲望,是感官饑渴,是情緒占有,是剛出爐的麵包,但不會恒久。


    直到遇到許隨之後,他才漸漸改變想法。


    原來在很多個他不知道的瞬間,他被愛了很久。


    周京澤抬手將她的眼淚拭去,動作溫柔,看著她,扯了扯唇角:


    “我最怕你哭。”


    “我本來挺不願意提那事,”周京澤繼續用棉簽擦拭她的傷口,語氣頓了頓,“但是我現在得好好跟你解釋。”


    認識葉賽寧的時候,周京澤母親剛在家燒碳自殺,她的頭七一過,周正國就把祝玲母子領進了家門。


    那個時候正值周京澤最叛逆的時期,也是人生迷茫絕望的一個階段。


    周京澤那段時間幾乎不上學,整天逃課打架,不是往網吧裏鑽就是和人在台球室吞雲吐霧。


    他還一身反骨地打了唇釘,紋身。


    從一個三好向上的學生變成了墮落的垃圾生。


    像是在反抗什麽。


    周京澤也是那個時候的一場群毆中認識了彭子。


    他才是真正的街頭混混,從小靠替老大收租和打拳為生。


    彭子那個時候對周京澤很好,替他出頭,有什麽好玩的也是第一時間帶上他,還因為他而受過傷。


    十五六歲正是熱枕又盲目的時期。


    周京澤以為自己交到了過命的兄弟。


    也因為彭子,他整天泡在酒吧裏,爛死在風塵場所中,因為迷離又虛幻的燈光能讓人短暫地忘記一切痛苦。


    周京澤翹掉了一場考試,原因是彭子說晚上有個好東西要給他看。


    周三,零度酒吧,周京澤把校服外套塞進書包裏,直接去找了彭子。


    推門進去的時候,彭子扔了一根煙,給他。


    周京澤接過來,抬眼發現裏麵坐了一票他不認識的人,都是約三十四歲的成年人。


    彭子對上他眼底的疑惑,解釋道:“都一起玩的朋友。”


    沒多久,周京澤才發現彭子設局的目的。


    包廂這一幫人在交易,吸神仙散。紅紫燈光交錯而下,他們一個個仰頭靠在沙發上,眼睛翻白,嘴唇微張,全都是飄仙欲死的表情。


    好像得到了解脫。


    彭子湊過來,扔了一包給他,問:“要不要嚐嚐,這他媽就是神仙散,吃了什麽都忘了。”


    白天他在家的時候,祝玲收拾東西把他媽媽生前的大提琴扔了雜貨間。


    周京澤跟祝玲起了爭執,周正國從書房裏出來甩了他一巴掌:


    “死人的東西還留著幹什麽!”


    然後周京澤翹課躲到了彭子這裏。


    說實話,周京澤心底是動搖的,那個時候他內心深處腐爛,絕望,其實很想去見他媽媽。


    一了百了。


    彭子把東西給他的時候,周京澤也沒拒絕,握在手心裏,覺得發燙。


    燈光很暗,他坐在沙發的角落裏,額頭出了汗。


    周圍是淫靡而放浪的叫聲,周京澤看他們的表情,好像真的到了極樂世界。


    周京澤把它放到桌上,指尖摳出來一點,正想試的時候。


    酒吧裏的服務員推門,進來送酒。那人是葉賽寧。


    等她送到周京澤麵前的時候,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手一偏,酒灑了,粉末融化在酒裏,也廢了。


    酒杯“哐當”一聲,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也突然驚醒了周京澤。


    周京澤如夢初醒,同時也出了一身冷汗。


    葉賽寧還拿出餐巾伸手去擦桌上的酒,直接被彭子一腳踹在牆上。


    彭子走過去,就要動手煽她兩巴掌,周京澤起身攔住他,從皮夾裏扔出一疊紅鈔票:“這錢我付,算了。”


    “操#你媽的,臭婊:子。”彭子凶狠地瞪了她一眼,這才鬆開她。


    走出酒吧後,一陣冷風出來,周京澤在想他到底在幹什麽?


    就差一點,他就回不了頭了。


    劫後餘生。


    周京澤在這一刻真正明白,彭子那樣的,一開始就沒把他當朋友,隻不過認識一個富二代,就多了一個控製他賺錢的機會。


    當天晚上,周京澤等來葉賽寧下班,他上前去道歉:“對不起。”


    “還有剛才謝謝。”周京澤說。


    葉賽寧從煙盒裏抖出一根薄荷女士煙,吐了一口,皺眉:


    “要是知道會被踹,我就不多管閑事了。”


    “醫藥費。”葉賽寧衝他伸手。


    周京澤愣了一秒,給了一疊錢給她。


    葉賽寧臨走的時候跟他說了一句話:


    “我看你也就比我小一兩歲,世界上比你苦難的人多了去了,作踐自己給誰看?”


    “給不在乎你的人看?那是情緒浪費,不值。”


    兩人就此告別,周京澤經過這一晚的事幡然醒悟,他主動去找了外公認錯。


    外公勃然大怒,用藤條把他揍個半死,再關了半個月的禁閉。


    外公歎了一口氣,說道:“人生是你自己的啊。”


    很長一段時間,周京澤連酒吧都沒去過。


    他在開始他的重生。


    無非是將一切打散,重新開始,再苦再累,也要走上正途。


    一個月後,周京澤去那家酒吧找葉賽寧,卻得知在那晚之後,她就被投訴辭退了,連最後一個月的工資都沒結上。


    酒吧裏的同事私下還跟他說,葉賽寧被彭子的人打了一頓。


    周京澤費了一翻勁找到葉賽寧,彼時的她正在燒烤攤裏端盤子,臉上的傷口還沒結痂。


    “抱歉,因為我——”周京澤覺得這話有點矯情,換了個話題問,“你有沒有實現的願望,隻要我能做到。”


    葉賽寧正忙得不可開交,她隨口說了句:“這麽想補償我,那送我出國讀書唄,反正這操蛋地方我也待夠了。”


    哪知,身後傳來一道磁性的聲音,竟一口答應:“成,英國怎麽樣?”


    ……


    “我之前對她的好感是那種……迷茫時產生的一種依賴,還有欣賞,她大我一歲,”周京澤語氣緩慢,“接觸之後發現我們兩個性格挺像。”


    因為對葉賽寧的感激,欠了她人情,所以有求必應。


    “到現在我還是感謝她,參加工作以後,因為工作的原因見過那種人,我當時很遠地看了他們那一眼,怎麽說呢?”


    “沒有什麽最後一次,吸了第一次這輩子就完了。”周京澤說道。


    周京澤將許隨的衣衫掀下來,眼皮甕動,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我其實……一直很擔心你知道這件事,發現我並沒有那麽好。”


    “就不喜歡我了。”


    他也沒有表麵這麽好,也曾陰暗,折墮,腐爛過。他害怕知道真相的許隨會失望,會厭惡他。


    許隨哭得更厲害了,比起這件事背後造成的誤會,她更希望那個時候周京澤不要經曆那麽多原生家庭的傷痛,誤入迷途,而傷害自己。


    也遺憾那個時候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她。


    “那……分手後你有喜歡過誰嗎?”許隨的眼淚還銜在睫毛裏,抽噎著問他,因為哭得太厲害,還打了一個嗝。


    周京澤怔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他仰頭看著她,點了一下她的鼻子,語氣慎重又認真:


    “還沒明白嗎,這麽多年我沒再談過。”


    “隻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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