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後,周京澤跟無事情發生一樣,帶許隨去二食堂樓上的餐廳開小灶,盛南洲和大劉因為是周京澤請客點了雙份的量。


    周京澤背靠藍色座椅,正在拿手機玩遊戲,聽見聲響掀眸看了一眼麵前的兩人,發出一聲極淡的嗤笑:


    “出息。”


    “害,還不是跟著許妹子沾光。”大劉坐下來說道。


    許隨耳根微熱,忙說道:“不是。”


    一行人陸續坐下,開始吃飯,聊了沒兩句,他們還是把話題轉到那個賭約上去了。大劉一邊往嘴裏送排骨一邊說道:“一個月後的飛行技術考核不就是期末嗎?我聽說還有市記者過來做個專題,那貨可真會挑日子。”


    盛南洲想起那個瘦長,平日不愛說話眼神還有些陰鬱的高陽就厭煩,冷笑一聲:“這個學習精,平時再怎麽努力還不是趕不上你,上次模擬機試飛和英語理論測試你是第一吧,估計是教員到處誇你讓他記上了。”


    周京澤微微皺眉,沒有半分記憶點:“不記得了。”


    “你一說這個,我想起來了,好像無論什麽比賽考核,他的成績都排在周爺後麵,除了這次籃球比賽,”大劉猛得一拍腦袋,又話鋒一轉,“兄弟,有信心嗎?”


    周京澤懶得跟大劉唱雙簧,他擰開冰水的瓶蓋喝了一口,眼鋒掠過對麵的許隨,發現她麵前的食物幾乎沒有動過,用筷子戳著米飯,黑漆漆的眼睫垂下來,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不夠辣?”周京澤挑了挑眉,猜測道。


    許隨搖搖頭,她也在想賭約的是,像周京澤這麽驕傲的一個人,她實在想象不出他裸奔跟人認輸的樣子,那不是把他的自尊打碎嗎?


    “要不那個賭約還是算了吧,輸了怎麽辦?”許隨語氣擔心。


    周京澤將瓶蓋擰了回去,漫不經心地笑又帶著一絲張狂:“我不會輸。”


    許隨回到學校後,把這件事告訴了胡茜西,大小姐聽後氣得直拍桌子:“那個李浩是神經病吧,隨隨你有沒有受傷。”


    許隨剛好從便利店買了彩虹糖,遞給胡茜西說道:“我沒事,就是周京澤那個打賭——”


    “沒事,他有分寸。”胡茜西大手一揮。


    她拆開彩虹糖的包裝紙,咬了長條一口,酸酸甜甜的,再次開口:“不過隨隨,我真的感覺我舅舅有點喜歡你,不然他為啥老是對你特殊照顧?”


    許隨心一跳,但還是否認:“因為他人很好。”


    從高中就這樣了,放浪形骸的外表下正直又善良,尊重每一個人,是一個家教很好,很優秀的男生。


    許隨在感情裏的自我否定和敏感讓胡茜西歎了一口氣,她看著許隨:“要不試一下吧,跟他告白怎麽樣?你都說了他很好,這樣默默喜歡要到什麽時候?”


    “我不敢。”許隨眼神生出退怯。


    “要不賭一次,他贏了就告白怎麽樣,”胡茜西建議道,“試一試,說不定你就能結束這三年的暗戀了。”


    許隨沉默了很久,最後點了點頭:“好。”


    晚上洗完澡後,許隨還是擔心白天的事,她發了一條信息問道:【飛行比賽,你不是有幽閉恐懼症嗎?】


    兩分鍾後,屏幕亮起,zjz回:【誰跟你說我有幽閉恐懼症的?】


    許隨猶豫了一下,說道:【高中,我聽他們說的。】


    似乎隔了很久,zjz回:【談不上幽閉,輕微的,準確來說,是害怕又黑又密閉的空間,比賽在白天。】


    許隨正要回複,周京澤又發了一條信息過來:


    【別擔心。】


    許隨總算鬆一口氣,她把手機擱在一邊,披著半濕未幹的頭發坐在書桌前,她擰開台燈,從抽屜裏拿出一本日記本,裏麵夾著一封信。


    信紙上麵有些痕跡,陳舊,許隨捏著信紙的一角看了很久。這封信從她開始偷偷喜歡上周京澤就有在寫了,總幻想有一天能交給他。


    可是一次也沒敢遞出去。


    一直到現在,許隨偶爾還在信紙上塗改,寫信。盡管在這個年代,寫信告白成了一件老土的事。


    怎麽樣,要告白嗎?


    要不要賭一次?


    ——


    約定比賽的日子很快來臨,因為這幾天是北航飛行學院期末考核的日子,所以許隨他們上課的時候,經常能聽到頭頂轟鳴的聲音,飛機拖著尾巴掠過屋頂,衝上雲霄。


    周京澤和高陽比賽的這天,轟動了整個學院。北航學風一向開放自由,聽到學生們的賭約後,教官和管製員並不意外。


    北航飛機場上站了好幾位老師,還有一名記者,一名攝影師。張教官同管製員相視一笑:“有意思,有我們當年的那種年少輕狂的勁頭啊。”


    “宋記者,剛好這裏有個比賽,有材料可以寫了,”張教官笑得樂嗬嗬的,繼而轉頭看向飛機管製員,說道,“老顧,打個賭吧,你押誰贏?”


    “自然是押我的學生,周京澤。”飛機管製員說道。


    “那我押高陽,這小子也不錯,很努力啊。”


    比賽開始前,一行人來到管製室,由於周京澤跟老師提前打了個招呼,老顧又疼他,許隨和胡茜西也得到允許,一起進入管製室,全程觀看這場比賽。


    畫麵裏,周京澤穿著天空藍飛行服,黑褲子,肩膀上是金線繡製的飛行標誌,黑色帽簷下的一雙眼睛漆黑且銳利,頭頸筆直,冷雋的臉上掛著閑散輕鬆的笑,顯得整個人瀟灑又帥氣。


    這次許隨第一次看周京澤穿正式的飛行服,隔著屏幕,她的眼睛眨不也眨,一顆心看得砰砰直跳。


    飛行學員和教員一同走進飛機駕駛艙,周京澤坐下來的那一刻,迅速掃視並檢查駕駛艙內的設備。


    “感覺你一點也不緊張啊。”教員笑道。


    周京澤咬著一根記號筆,低頭額把膝上圖夾綁在右側大腿上,扯了扯嘴角:“裝的。”


    “……”教員。


    起初,周京澤還有點緊張,當飛機啟動時,一陣搖晃繼而緩緩上升時,他緊張的心情消散了一點。


    畫麵外的教官們,看高陽先起飛。這條試飛航線並不長,從京北城中正央飛至桐光,漠城,再按固定線路返回。


    高陽的則是t-789018,周京澤的是客機g-588017,兩架飛機先後飛上天空。飛機起飛平穩且不搖晃後,aupi(自動駕駛儀)開始啟動。


    周京澤鬆了一口氣,他一邊開始看儀盤的數據,一邊在膝上圖夾上記錄,一目十行。可惜好景不長,在開到一半的時候,飛機出現了技術故障。


    儀盤顯示3號引擎滑油溫度過高,引擎頁出現警告信息。滴滴的警告信息提醒著周京澤,他今天運氣不好,飛機出現了意外故障。


    警告字眼觸目又刺眼,提醒著周京澤必須要盡快解決問題。畫麵外的教官和監製員也沒想到這麽低的故障概率被周京澤碰上了。


    許隨站在那裏,手心出了汗,在心裏暗暗祈禱周京澤一定要順利解決。


    畫麵切回來,副駕駛的教員出聲:“要幫你嗎?”


    周京澤搖頭,抬手選擇了關閉發電機,低沉的嗓透著鎮定:“為了減輕發電機負荷,以此來降低滑油溫度,所以關閉其中一台發電機。”


    結果引擎頁仍然出現警告信息。


    “現在呢?”副駕駛的教員問。


    “關閉engine。”周京微卷著舌頭,標準又流利的嗓音從喉嚨裏滾出來。


    他的反應算相當快的了。


    畫麵外的管製員眼露欣賞,不由自主地喊了句:“漂亮!”,站在後方的許隨不由得露出笑容。


    窗外的雲層飄過,教員沒有朝周京澤豎大拇指,而是橫著手臂用拳頭對著他,周京澤愣了一下,隨即薄唇向上挑起弧度跟教員碰了拳頭。


    返航的時候,飛機此時正穿過雲層,飛躍在漠城上方,藍天下是一片無窮無盡的沙漠,大塊的紅色和褐色,像是拚接圖,在光線的照耀下成了一條流動的彩虹。


    此時正值淩晨5點59分,周京澤駕駛著飛機,穿越京-31航線,越過沙漠,不經意地往外一看,愣住了。


    一顆橙紅的太陽正徐徐上升,撕破了一個口子,萬千金光灑向大地,霧靄漸漸散去,由於太陽離得比平常近。


    周京澤仿佛感受到了它熱度,由橙紅慢慢過度為金黃,像一整個新生的宇宙出現在你麵前。


    萬千光芒,短暫又輝煌。


    ”老師,您能幫我拍一下機艙外的日出嗎?”周京澤問。


    教員往窗外瞥了一眼,轉過頭來打趣道:“怎麽,沒見到日出啊?”


    “嗯,第一次見。”周京澤笑。


    原來真的像許隨說得那樣——日出也不比日落差,再等等,總會有更好的風景。


    這是他第一次開飛機遇到的日出。


    畫麵外,飛機明明還在返航中,管製員一副學生已經贏了的樣子,尾巴翹起來:“怎麽樣,老張,要不要棄明投暗,要不然你這200塊就保不住嘍。”


    張教官搖搖頭,一臉的固執:“周京澤的表現雖然可圈可點,但飛行中最關鍵的一環——安全著陸,不是還沒到嗎?我看還是高陽贏,他這個人比較平和,內斂靠譜,比較穩,周京澤鋒芒太盛,他身上不確定的因素太多了。”


    氣氛一陣沉默,管製員繼續開口:“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剛才你也聽見了,他的操作很流暢,在跟副駕發出通信指令時,我們想的,副駕想的還來得及說,他好像知道我們心裏想的是什麽,給出預判,立刻提出來‘接入漠城的信號’。”


    “這小子發出的指令都是憑一種鷹的敏銳和直覺,他是天才飛行員,真正為天空而生的。”


    教官沉默半晌,說道:“先往下看吧。”


    兩架飛機即將著陸,屏幕外的所有人都睜大眼睛看著。高陽的著陸幾乎是嚴格遵守了老師教的,降落非常合格,整個操作四平八穩。


    張教官看得呼了一口氣。


    周京澤坐在駕駛艙內,檢查完各種儀器後,對準r1,跑道的中心線,與跑道形成一個小夾角,緩速下降。


    他的表情非常淡定,甚至還有一種自得,飛機距離地麵三十五英尺高度時,骨節分明的手握住操縱杆,微微向上拉,使得機頭上抬。


    周京澤的狀態始終是遊刃有餘的,他對準跑道末端,飛機緩慢向下降,與地麵的夾角越來越小。


    在落地的一瞬間,隻有輕微的搖晃。


    這對一個學員來說,是幾乎不可能完成的操作。管製室的人吸了一口氣,這著陸太漂亮且無可挑剔了。


    “你贏了。”張教官給出最後的結論。


    話音剛落,管製內的年輕人發出一聲驚呼,立刻衝了出去。胡茜西衝許隨眨了眨眼,也拉了她跑出去。


    機場的跑道內,盛南洲他們衝過去狠狠地給了周京澤一個擁抱,大劉拍了拍他的肩膀:“哥們,你可真行。”


    “老子這次真的服你。”盛南洲由衷地替他開心。


    跑道線外站著高陽和李浩,高陽的表情並不怎麽好看,但還是勉強維持臉上的鎮靜,走過來同周京澤握手,維持著禮貌:“恭喜你。”


    周京澤斜睨了對方伸出的手一眼,並沒有回握,而是把眼神移向一旁的李浩,聲音有點冷:


    “記得給姑娘道歉。”


    李浩臉上的表情已經不能用難看來形容,他不大情願地說:“知道了。”


    一位女記者走過來采訪周京澤,問道:“請問你是如何做到這麽完美的著陸呢?”


    “直覺。”周京澤給出簡短的兩個字。


    但許隨懷疑他壓根是懶得說,拋出兩個字來敷衍記者,果然,她猜對了。下一秒,女記者繼續問道:“未來對藍天有什麽期許嗎?”


    周京澤正色,朝她抬手示意記者過來一點,記者聽話地向前走了兩步,他臉上露出一個吊兒郎當地笑:


    “你猜。”


    說完,記者愣在原地,而周京澤一抬眼看到後麵班上男生不懷好意的眼神立刻向後退。


    周京澤班上的男生衝過來道喜,一班和二班像來不怎麽對付,這回他可算給大家出了口惡氣。


    男生們將周京澤團團圍住,先是禮貌道喜:“恭喜啊,大神,又給咱們班長臉了。”


    “是不是得請個客啊,不然說不過去。”


    “請。”


    周京澤撂一句字轉身就想跑,但寡不敵眾,男生們拽住他的褲腿不讓走。周京澤一個踉蹌,差點摔倒,笑罵道:


    “別拽老子褲子啊,操。”


    一眾男生齊把人拋上天空,這樣來回高舉周京澤,還喊起了口號:


    “一班最棒,周京澤牛逼!”


    “衝啊,整個藍天都我們的。”


    周京澤一邊摁著自己的褲子,說話夾著三分痞氣:“行了,在飛機上都他媽沒你們顛,老子快吐了。”


    中間有人測繪專業的同學路過,笑著調侃:‘都說天上飛的是少爺兵,在陸地上可不太行啊。”


    “比一比不就知道了嗎?反正你們在地上也是跑。”周京澤挑了挑眉,語氣狂妄。


    班上其他男生來了勁頭,說道:“對啊,都是兩條腿獨立行走的動物,怎麽還職業歧視了?”


    “這樣,以這條白線為始,誰跑到紅旗那誰就勝利,怎麽樣?”


    “行啊。”


    ”一,二,三,跑!”


    明明這是男生當中最幼稚的遊戲,可他們卻玩得很起勁。烈日當頭,有些刺眼,許隨伸手擋住眼睛,看向不遠處。


    周京澤不知道什麽時候脫了外套,他像離弦的箭一樣衝向遠方,有風吹來,將他的襯衫鼓成一個角,像揚海的帆。


    快到終點時,周京澤反而慢下來,轉過身來逆風奔跑,少年意氣風發,還朝他們比一個中指,露出一個輕狂肆意的笑容。


    紅色的旗幟在他身後迎風飄揚,周京澤身上的氣息凶猛又頑劣,是囂張輕狂的,也是讓人心動的。


    疾風繞旗正少年。


    許隨看得一顆心快要跳出胸腔,這一次的心跳頻率比任何時候都快。對於周京澤的這份感情,不斷在自卑敏感中自我懷疑,她總是自我拉扯,起起伏伏。


    可是這一次,她想靠近光源一次。


    萬一抓住了呢?


    暗戀像苔蘚,不起眼,在等待中蜷縮枯萎,風一吹,又生生不息。


    crush 不是害羞的熱烈的短暫的喜歡,而是害羞的熱烈的長久地喜歡,是持續性的動詞。


    一群人玩完遊戲後,教員和老師來到一眾大汗淋漓的男生麵前,笑著說道:“你們都要加油。”


    男生們敬了個禮,皮得不行:“謹遵長官教誨!”


    教官指了指他們無奈地笑,隨後拿出一枚徽章和一個紅包,給周京澤:“老張讓我給你的,徽章也是你的,刻有你的名字,是這次比賽的獎勵。”


    周京澤毫不客氣地收下了紅包跟獎章,舌尖抵住下鄂笑道:“謝了啊,老顧。”


    老師們走後,周京澤拿著紅包抬了抬手,示意許隨過來。許隨同胡茜西一路小跑到他們麵前。


    許隨仰頭看著周京澤,眼底有著亮晶晶的光:“恭喜你。”


    “還得感謝你,給,拿去買糖吃。”周京澤漫不經心地笑,把紅包遞給她。


    在一眾人的注視下,許隨也不知道哪生出來的勇氣,搖了搖頭,眼底透著緊張:“我想要那個徽章。”


    這句話一出,一眾人開始“哇哦“的聲音,盛南洲看熱鬧不嫌事大,說道:“小許老師,我的測試還沒開始,我也有這個徽章,你怎麽不要我的?”


    到底是臉薄心細的女孩子,周京澤沉默很久沒說話,深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看,臉上沒有什麽表情。


    一顆心被弄得七上八下,許隨打了退堂鼓,喉嚨幹澀,她垂下眼正想說“我開玩笑”時,周京澤忽然俯下,聲音震在耳邊:


    “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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