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酒在發布會結束後,又接受了一家媒體的單獨采訪,俞臨都市報算得上是一家老牌媒體,公眾影響力很大,采訪一般走嚴肅風格。


    攝像機架在不遠處,薑酒坐在白色背景下的高腳凳上,她把外套脫了放在外麵,白色的襯衫卷了袖口,狀態輕鬆了一些,但同時也有些疲憊。


    “這幾天你一直處於輿論的巔峰之上,可不可以說一下心情是怎樣的?”主持人看了眼稿子,發問道。


    “一開始茫然,之後又覺得荒唐,因為很多關於我的傳言都是虛假的,在各種謠言的塑造下,熱搜上的那個人已經是完全陌生的形象。”


    “你覺得自己是冤枉的,所以很委屈?”


    “並不是‘委屈’,而是…”薑酒思索了一會兒:“我一時沒辦法說清楚,應該是另一種更複雜的情緒吧,其中還夾雜著對自己的譴責。”


    “譴責?那是什麽意思呢?”


    “覺得自己做得還是不夠好,如果我更有能力一些,盡早把爛尾樓的重建款項都湊齊了,也不至於發生後來的事情。”


    “你今年才二十五歲對吧?這麽年輕就能夠創建自己的公司,已經很了不起,所以不必太自責,慢慢來吧,未來可期。”


    主持人微笑著安慰,態度已然轉變了不少,薑酒點頭致謝,結束後她拿著外套出來,正好看見張筱在那裏探頭探腦。


    “薑薑姐,同事們都看過這種直播了,大家很感動,都希望早點過來上班…”兩個人邊走邊聊。


    公司大門被潑上紅漆,薑酒請來工人清除,順便拍了幾張照片留證據,她把張筱帶到裏麵辦公室,拿出信封推過去:“你看看這個。”


    “真的是那裴熙幹得啊?這人心思怎麽如此歹毒?!”張筱一邊翻照片一邊罵,臉都漲的通紅。


    “現在證據確鑿,咱們也該開始反擊了,她自己種下的惡果,現在也該讓她自己嚐嚐。”薑酒笑了笑,眼中破天荒透出狠意。


    向後靠在椅背上,她倒是又想起一件事來:“我把明天要發的素材已經拍好了,找個人幫我剪輯一下就可以。”


    “薑薑姐,你真的準備出道做網紅啊?”張筱驚訝。


    “不然呢?”薑酒挑挑眉反問她:“我今天開這場發布會就是為了增加曝光度,裴熙廢了這麽大精力替我造勢,我浪費了豈不可惜?”


    張筱這會兒拿出手機來看,也禁不住咂舌,一直感歎薑酒如今的熱度堪比明星,光一會兒就上了三個熱搜。


    薑酒懶洋洋的笑:“是啊,裴熙現在怕是要氣死了。”


    …


    豪華酒店的套房內,女孩兒規規矩矩的坐著,她的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眼神靈動而純淨:“裴小姐,你叫我過來到底有什麽事情?”


    裴熙早上起來就頭疼,病怏怏的歪在椅背上,說話的時候心不在焉,語氣都是高高在上的:“你叫沈叮是吧?雨廷傳媒出了很大的事情,你是窮苦地方出來的,紅了也不容易,我的公司願意接收你,你過來吧。”


    “裴小姐今天是不是沒有看過熱搜?不應該啊,事情發展成現在這個局麵,你身邊的人也應該通知你一下的。”


    沈叮慢吞吞的眨了眨眼,很貼心的提示她注意一下微博上的動態,裴熙表情稍微愣怔了一下,很快拿出手機打開,隨即又猛的擲在地上。


    她在憤怒的尖叫,臉頰通紅瘋了似的,這也是長久以來壓抑情緒的後遺症,無形中有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嚨似的,彎著腰一直喘。


    沈叮眼神憐憫:“薑總讓我過來告訴你,她說這次輿論翻盤並不是營銷的成果,而是因為她本身就在正義的一方,所以不要妄想著反敗為勝:她會永遠將你踩在腳下。”


    看不見的暗處砰一聲發令槍響,一場麵對她的狙擊正式開始,裴熙茫然的四處張望,卻已經沒有反抗的餘地,她隻能被動的等待。


    …


    薑酒第二天沒有去公司,她給全體員工放了兩天假,自己一個人去了療養院探望母親,差不多兩個月沒有過來,她停車後又坐了一會兒,才慢吞吞下來,隨便去路邊的店子裏買了束花。


    雖然假惺惺的,但是花香很濃,薑酒一路走一路聞,食指掐了一瓣花葉子,碾出嫩綠色的汁水來,她的腳步停頓了片刻,眯著眼抬頭望著療養院深藍色的大門,心緒早就不知道飛到了什麽地方。


    “抬腳…對,鞋子很漂亮,喜歡嗎?”護工正拿著一雙散粉色的坡跟皮鞋替女人穿上:“今天你女兒來看你,一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中年女人臉色蒼白,雙眼無神的看向窗外,隻有聽到‘女兒’這個詞時,手指才微微動了動,她的臉上出現厭惡,像吃了一口腐敗的剩菜。


    這表情薑酒實在太熟悉,即使是生病了,人的本能反應還是不會變,她諷刺的牽動了一下唇角,熱熱鬧鬧的大團的花束正好遮住她臉上剩餘的表情,也恰到好處的裝點了尷尬的氣氛。


    “薑小姐你來了呀,這花真漂亮!”護工笑眯眯的說著,走到門口又回頭:“對了…我看過那場發布會了,你真的很了不起,要加油啊。”


    “謝謝,請關注我的視頻頻道,後續會有很多好的作品。”薑酒笑著感謝,關好門後才去看床上的中年女人。


    兩個人明明長著相似的眉眼,薑酒卻不明白,為什麽母親會如此厭棄自己,從小到大,兩人每一次見麵都是一場羞辱的開端。


    那會兒秦小芸的病情還不嚴重,她隻會歇斯底裏的摔東西,喊著讓自己的女兒滾出去,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似的,再後來雙向情感障礙加重,躁鬱發作時有自殘的傾向,治療也沒什麽大用處,藥物吃多了,反而腦子渾渾噩噩。


    她像是一隻蠶一樣,最終用厚而白的繭子將自己包裹起來,不悲傷也不歡喜,隻是對女兒的厭惡始終如一。


    薑酒蹲下來仰頭看她:“媽媽,還認識我嗎?”


    中年女人的身子向後仰著,很刻意的將視線轉移,她便也直起身來跟過去,確保自己的臉頰能出現在母親的視線中。


    “我帶你出去走走吧?療養院不是一直打電話來,說你想要出去嗎?”


    薑酒出去跟護工打了招呼,對方說可以有半個小時的空檔,因為三點鍾的時候秦小芸還要準時吃藥。


    她答應下來,拉著母親往外走,又給母親在衣服外麵加了件厚厚的長款羽絨服,戴上毛茸茸溫暖的帽子。


    薑酒本來想去旁邊的小公園逛一下,因為那裏麵很熱鬧,還有很多媽媽領著小孩子在做遊戲,這種溫馨的場景,說不定還能激發一下秦小芸身上的母愛?她自己都覺得諷刺,但內心還是想試一下。


    結果秦小芸指著旁邊的一家連鎖超市,也不說話,眼巴巴一直盯著,薑酒歎了口氣:“是不是在療養院吃太清淡,想換換口味吃些零食?”


    母親現在的狀態有點兒像小孩子,別人說了什麽她也聽不懂,又或者根本不想去懂,薑酒帶著她進超市,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前行走,中途她盯著裝滿糖果的玻璃格子發呆,薑酒擠進人群去稱了一些。


    兩個人逛了二十分鍾走出來,已經在款台結賬,結果那機器卻一直不停的響,聲音刺耳,保安上來就要拉秦小芸去裏麵檢查衣服,中年女人受了驚嚇,便大聲的哀嚎起來,瑟瑟發抖蹲在地上。


    薑酒攔在前麵,冷不防又見母親在背後指著她大罵‘雜種’,那種腹背受敵的感覺像是一盆涼水澆在頭頂。


    眼看著周圍人紛紛掏出手機準備拍攝,她腦子中首先蹦出的想法竟然是:今晚怕是會再上一個熱搜,這離奇而複雜的糾紛究竟該怎麽解釋?


    冷不防腦袋上罩了件外套,黑色大衣的縫隙中透著一點光,有個溫和的男聲告訴她:“我領著你先往裏麵走,咱們去保安室解決問題…你放心,你母親也跟在後麵。”


    那聲音太過熟悉,以至於她的身子都在抖,抬手想要去揭開衣服,男人的大手卻按在她胳膊上,無名指上的冰冷玉戒無意中蹭過她的手腕。


    “顧…延霆。”她輕聲呢喃了一句,就這樣蒙著頭,反手將他緊緊的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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