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後,裴蘇蘇識海中的絕大部分地方,都已經被荒漠覆蓋。


    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重新開啟六識五感,睜開眼,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石床上,周圍是熟悉的禁製。


    環視四周,容祁並不在屋裏。


    他又去了何處?


    正在她這麽想著的時候,石門開啟,容祁走了進來。


    與她視線對上的一瞬間,他眸底掀起驚濤駭浪,下意識脫口而出:“蘇蘇。”


    是裴蘇蘇最熟悉的溫柔語氣。


    裴蘇蘇很快冷靜下來,麵無表情地看向他,“你還想騙我?”


    容祁動了動唇,沒有解釋。


    裴蘇蘇閉上眼,重新進入修煉狀態。


    隻是這一次,她並沒有封閉六識,察覺到那人來到床邊,繞著床走了一圈,像是在觀察什麽。


    後來他停在床前,目光不舍地停留在她身上,一寸寸看過,帶著濃濃的懷念。


    那樣熟悉的眼神,差點讓裴蘇蘇忍不住喊出那個稱呼。


    她在心裏不停告訴自己:這一定又是容祁的花招,同樣的招數她不會再上當第二次了。


    最後,容祁深深看她一眼,離開了石屋。


    他去了萬魔窟。


    剛一進去,那些龍魂俱都驚慌求饒,“我們真的不知道因果鏡在什麽地方,你就算再逼我們,我們也沒辦法。”


    容祁沒有像之前那樣變著法子折磨它們,而是淡漠地從它們身上一一看過去,視線最後停留在其中一條最為年輕的龍身上。


    他突然問:“你叫什麽?”


    那條龍不明所以,但還是顫顫巍巍地如實回答了。


    等它說完,容祁斂眸沉思片刻,身影消失在了萬魔窟。


    容祁每日都會去隕鳳崖下找尋因果鏡,可崖下深淵縱橫萬丈,要從裏麵找出一麵鏡子,無異於大海撈針。


    不知為何,他每次力竭昏死在魔神之恨中,醒來都會出現在魔王殿。


    簡直就像是缺了一塊記憶似的。


    容祁整日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衣服都顧不得換,根本沒在意這點異樣。


    隻是有一天,他原本蹚在滾滾岩漿中,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定在原地,抬頭想了一會兒,然後用最快的速度返回魔王殿。


    走到那間石屋前,他正準備開門,突兀地停下動作,想起自己什麽都沒準備。


    恰在此時,幾個“聞人縉”持劍朝他攻來。


    容祁早已習慣,眼神空洞地迎上那些人的進攻。


    他招式狠辣,故意沒有徹底斬殺這些傀儡,地上很快就多出許多殘肢斷臂。


    魔王殿內看似一個人都沒有,其實虯嬰和諸位魔王都躲在了暗處。


    自從魔尊前些日子帶著裴蘇蘇從隕鳳崖回來,完全像是換了個人似的,比從前更加瘋癲,沒人敢待在魔王殿裏。


    他們經常看到,魔尊跟自己做出來的傀儡打得熱火朝天。


    雖然那隻是傀儡,但看著跟自己一模一樣的傀儡,能下那樣的狠手,也著實讓人瘮得慌。


    更讓他們頭皮發麻的還在後麵。


    容祁踢開跟他自己一模一樣的頭顱,從奄奄一息的傀儡身上砍下一截,提在手裏掂了掂。


    然後他坐在鮮血浸染的台階上,細心地剔除骨上的血肉,用小刀對那截腿骨進行雕刻。


    他神情無比專注,像是手裏拿著的不是骨頭,而是最普通不過的竹片。


    有個魔王臉色煞白,捂著嘴跑到殿外。


    虯嬰看著那些還沒死透的,跟魔尊一模一樣的傀儡還在地上掙紮,同樣覺得胃裏一陣翻湧,又恐懼又覺得惡心。


    魔尊到底是怎麽了?難道識海動蕩,生了心魔?


    可看著容祁連“自己”都下得去這樣的狠手,誰敢上去多問一句?


    容祁刻了很久,腳下廢棄的骨簪堆成小山一般,終於做出了一枚比較滿意的。


    他拿在手裏翻來覆去地檢查,見沒有需要改進的地方,才終於大發慈悲,將剩餘的傀儡全部殺了。


    容祁抬起沉重僵硬的步子,走進那間石屋。


    躲在暗處的眾人稍稍鬆了口氣。


    有個魔王小心翼翼問道:“護法大人,魔尊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有問題也不是我們能解決的。”虯嬰說完,就飛到殿外,自顧自嘔吐去了。


    容祁走進石屋,見裴蘇蘇沒有像之前那樣封閉六識,沉寂的心不受控製地快速跳了跳。


    他將骨簪遞到她麵前,然後癡癡地望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裴蘇蘇神情很淡,沒有接也沒有拒絕,平靜問道:“什麽?”


    容祁許久沒笑,像是連笑都忘了,半天才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啞聲說:“生辰吉樂。”


    裴蘇蘇接過那枚骨簪,拿在手裏。


    雖然被人用清潔術洗過,但上麵的血腥氣還未散去,明顯剛做成不久。


    上麵被人精心雕刻了花紋,是醉芙蓉,沒有上色的花朵開得豔烈,生機勃勃。


    裴蘇蘇眨了眨眼,心底依然沒有半分漣漪。


    她也並不關心,這枚骨簪是用誰的骨頭做成的。


    將骨簪放在麵前的枕頭上,裴蘇蘇問道:“容祁,當年韶遊用什麽打敗的你,你可還記得?”


    容祁用伏妖印戰勝韶遊,後來韶遊又用另一種東西,打敗了容祁,重新將秩序石奪走。


    容祁墨眸有一瞬間的怔愣,而後想了想,乖順回答:“鳳凰淚。”


    得到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裴蘇蘇便垂下眼睫,不再開口。


    她恢複這段記憶的時候,還以為記憶出錯了。


    韶遊當時將鳳凰淚逼入容祁身體,容祁毫無防備,因為身體升起的異樣而分神,趁此短暫的機會,手中的秩序石便被奪走。


    可問題是,韶遊修無情道,不可能有鳳凰淚。


    那麽她用來對付容祁的鳳凰淚,應該是從別處得來的。


    據她所知,世上尚存鳳凰淚的地方,隻有神隕之地。


    看來曾經的韶遊去過神域,還在那裏得到了鳳凰淚,這或許是一個很重要的線索。


    說不定,韶遊當初選擇涅槃,就是因為在神隕之地裏得知了什麽事情。


    容祁不知道她在想什麽,見她不再開口,自己走到床尾的位置,在冰冷的石頭地麵上坐下。


    他低著頭,安安靜靜一句話也沒說。


    石屋內重新陷入死寂,隻餘他們清淺的呼吸聲。


    過了會兒,容祁覺得疲憊無比,眼皮越來越沉,緩緩闔上了眼。


    可很快,他重新睜開眼,眼神恢複清明。


    打量四周後,容祁站起身,走到裴蘇蘇身後,試探著解除禁製,卻不知哪裏出了問題,他沒能解開禁製,反倒被禁製反噬,倒退一步吐出一口鮮血。


    石屋中響起裴蘇蘇的聲音,“師尊。”


    並非疑惑也非試探,是肯定的語氣。


    她前兩日便發現了,每天容祁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從外麵回來,不與她說話,也什麽都不做,隻是默默打量床邊的禁製。


    黑衣人拭去唇邊血跡,本想否認,可話出口前卻猶豫了。


    他盯著裴蘇蘇的背影,握緊的拳頭微顫,輕歎一聲,“是我。”


    “你沒死。”裴蘇蘇說道。


    聞人縉低低“嗯”了一聲。


    終於與他相認,裴蘇蘇本該激動慶幸的。


    可她的識海早已被荒漠占據,心也仿佛成了幹涸的沙漠,忘記了有情緒應該什麽樣子。


    聞人縉自然知道她如今為何會變成這樣,用力攥了攥手掌,呼吸不由得加重。


    咽下喉間酸澀,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麽顫抖,“我暫時解不開他留下的禁製,再給我一些時間。”


    回應他的是一道無悲無喜的“嗯”。


    “蘇蘇,你要修無情道,有別的什麽目的?”


    聞人縉能被動地獲取到一些容祁的記憶,有從前的記憶,也有最近的。


    容祁剛將裴蘇蘇擄來魔域時,她曾說過,修無情道不僅是因為恨他,還有更重要的原因。


    容祁不信她這句話,聞人縉信。


    裴蘇蘇如實相告,“我想恢複韶遊的記憶和實力,隻能修無情道。”


    聞人縉自然知道,韶遊是誰。


    他沉吟片刻,道:“你果然是她。”


    那般天地間的至強者,怎會舍得將自己的畢生修為托付給一個陌生人。


    除非,那個人就是她自己。


    “你為何沒死?”這次,輪到裴蘇蘇問他了。


    聞人縉猛然掀起眼睫,卻隻看到她端坐的背影,不動如山。


    過快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


    並非他想的那種關心,或許隻是好奇。


    即便沒有正麵看到她此時的表情,也能從平淡無波的語氣中,大致推測一二。


    能不麵對麵,能不看到她如今的冷淡決然,對於他而言,反倒是種極大的仁慈。


    聞人縉身子向後倒去,仰首,閉上眼睛靠在石牆上,夜明珠散發出的柔和光暈,灑在他臉上。


    “我是容祁的副魂,但不僅僅是他的副魂。我帶著我的使命而生,卻沒能完成我的使命,所以沒有消失,一直留存至今。”


    之前在不仙峰,聞人縉就隱隱有這種預感,卻沒能確定。


    後來容祁的主魂和副魂融合,他陷入了沉睡,隻短暫地蘇醒過一次,讓容祁察覺到,才有了那次容祁騙她,將她帶到隕鳳崖的舉動。


    再到後來,容祁精神狀態極其不穩定,神智失了大半,他蘇醒的時間越來越長,才終於確定這一點。


    “早在容祁練分魂術之前,我就已經存在了,隻是我們兩個對這一點的感受都很模糊。後來他練成分魂術,正好給了我一個軀殼,我帶著他的一半靈魂,住進了那副身體裏。”


    分裂最初,他們兩個的意識大部分時間都連在一起,根本就沒有意識到,出現了另一個“自己”。


    裴蘇蘇靜靜聽著。


    跟她的猜想差不多,聞人縉果真是特別的存在。


    正因為他和容祁的特殊性,所以容祁才能練成分魂術,除了他,連虯嬰都練不成,不是因為精神力和魂力不夠,是因為缺了另一道意識。


    隻是,她還有一個疑問,“容祁為什麽會分裂出你的意識?”


    聞人縉深吸一口氣,緊閉的眼睫顫了顫,“容祁有個哥哥,你可知道?”


    “不知。”


    “容祁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從小便備受矚目,與容祁的境遇天壤之別。容祁得不到的父母關愛,他哥哥輕易便能得到。容祁拚盡全力都無法修煉,他哥哥卻能輕易進階。


    “容祁是讓整個龍族蒙羞的廢物,人人可欺,他哥哥卻是萬年難遇的天才,受人尊崇。當初容祁被誣陷偷龍族至寶隕天珠,他明明沒做,卻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肯為他說話。那枚珠子是他哥哥偷走的,卻無人懷疑他哥哥。


    “可以說,他哥哥輕而易舉地擁有了,容祁夢寐以求的一切。”


    溫暖,信任,和愛。


    容祁從未擁有過這些。


    隨著聞人縉的講述,裴蘇蘇回想起自己曾在識海中那本書上看到過的,關於龍族少年的悲慘過往,一點點對應上。


    這些淒慘的過去,依然沒有在她心中掀起半點漣漪,卻很好地指引了她的思路。


    想到聞人縉的劍修天才之名,裴蘇蘇眨了眨眼,腦海中依稀有了猜測,“他哥哥和你……”


    “他哥哥叫容縉。”


    聞人縉說完這句話,石屋中靜得落針可聞,有一瞬間,似乎連他們的呼吸聲都消失不見了。


    除了以人族身份成神以外,聞人縉被容祁創造之初,其實有著更重要的使命。


    可他忘記了自己的使命。


    許久後,聞人縉身體繃直,喉間哽咽,睜開眼低聲道:“蘇蘇,如果你想離開,我會盡力幫你找到解除禁製的辦法。如果……”


    如果你能留下。


    可在心中掙紮良久,這句話他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聞人縉頓了頓,繼續說道:“當初容祁用來給你改善血脈的,不是他去望天崖上摘來的龍骨花,是他自己的龍髓。”


    容祁沒有龍丹,但他把自己僅有的,最好的東西拿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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