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祁蒼白瘦弱的手緊緊抓著床單,薄唇抿成直線,漆黑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著裴蘇蘇。


    裴蘇蘇本想開口解釋,可喉嚨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哽得厲害,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容祁烏睫顫動,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姐姐,你剛才說的話,都是真的嗎?”


    問完,他屏住呼吸,緊張地等著她回答,生怕聽到自己不願聽到的答案。


    一定是他聽錯了,不然怎麽會聽到,姐姐說要廢了他的修為,還要親手拿他的元嬰給陽俟入藥呢。


    怎麽可能呢。


    明明他的元嬰是在姐姐的指導下一點點溫養而成,明明姐姐也很喜歡小阿祁的,甚至前日還親了他。


    她不會這麽做的。


    裴蘇蘇眸中浮現出掙紮之色,歎息一聲,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如遭當頭一棒,僅存的希冀被徹底打碎。


    容祁瞳孔驟然收縮,身子晃了晃,臉上浮現出濃濃的脆弱和痛苦,眼睛立刻紅了一圈。


    他快速眨了兩下眼,壓下湧上來的濕意,無意識地輕輕搖頭,沙啞嗓音顫得厲害:“不、不可能的。”


    不可能。


    姐姐不可能這麽做。


    這不是真的。一定不是真的。


    裴蘇蘇看到他備受打擊的模樣,疼惜萬分,心裏又何嚐好受。


    她原本的打算是,等從魔域回來,為妖族辦完事情,她再告知容祁一切,然後將他失去元嬰的痛苦全部彌補上。


    可容祁忽然醒來,徹底打亂了她的計劃。


    猝不及防之下,她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而且,就算解釋再多,也改變不了任何結果。


    最終,她還是不得不親手取他的元嬰,來給陽俟入藥。


    告知容祁真相,讓他知道自己因他而陷入兩難境地,反倒會讓他心裏更加自責難受,徒增他的痛苦。


    既然如此,不如讓他先恨著她吧。


    裴蘇蘇心緒翻滾,不知該如何麵對容祁,頭一次生出了想要逃避的想法。


    她胸前沉沉起伏兩下,轉身離開內室。


    弓玉本想跟出去,回頭看了眼容祁,猶豫片刻還是忍不住說道:“你不要怪王上,要怪就怪你自己昨夜被魔氣影響心神,重傷了陽俟大尊。若不是王上護著,你現在早就沒命了。”


    聽到這個消息,容祁微微怔了一瞬。


    什麽魔氣影響心神?


    他何時傷了陽俟?而且以他的修為,怎麽可能能打傷陽俟?


    不對,他不是在跟妖族其他人一起,準備送裴蘇蘇他們去魔域嗎?怎麽會突然昏過去,身上還多出了許多傷口?


    在他失去意識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何事?


    容祁眉心擰緊,心中的疑惑和不安越來越重。


    這時,裴蘇蘇已經帶著步仇等人進來了。


    看到容祁,所有人臉上都寫滿了敵意,項安冷哼一聲,死死地瞪著容祁。


    見眾妖是這個反應,容祁便知道,弓玉剛才說的話恐怕都是真的。


    可他完全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些事,這其中是否有什麽誤會?


    想到此,容祁手心攥緊,抬眸看向裴蘇蘇,有些急切地說道:“姐姐,這裏麵一定有誤會,我並無傷人之意。”


    即便步仇等人故意排擠他,有時還會陰陽怪氣說他兩句,他都全部忍下,從未想過在妖族傷人。


    姐姐是妖族之王,他若是出手傷了人,定會讓她難做,他當然不會犯傻。


    “哼,你重傷陽俟大尊,乃是我們所有人親眼所見,能有什麽誤會?”


    “我看你根本就是魔域派來的奸細。”


    “現在陽俟大尊生死未卜,沒要你的命,隻是挖了你的元嬰給他療傷,真是便宜你了。”


    項安等人對容祁一向沒什麽好感,出口的話自然不客氣。


    裴蘇蘇看不下去,正欲出言阻止,步仇在此時勸道:“王上,邪魔珠的魔氣散得越來越快,您還是趕快動手吧。”


    裴蘇蘇同樣察覺出,邪魔珠的魔氣逸散比想象中來得更快一些。


    若是不趕緊進行完這邊的事情,他們很可能會錯過渡過死夢河的機會。


    既然結局已經注定,多說無益,裴蘇蘇便不再多言,將心頭翻滾的思緒全部壓下,沉默地走到床前,對容祁道:“讓你的元嬰出來。”


    容祁坐在床上,仰起下頜,以仰視的姿態望著她。


    對上她冷漠決絕的視線,容祁烏睫顫動,莫名有些不安。


    但出於對裴蘇蘇的信任,他最後還是選擇用她教給自己的辦法,讓元嬰外化。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堅信,她不會像剛才說的那些話那樣做的。


    她不會毀他的元嬰,一定是有其他打算。


    小元嬰一出來,就像往常一般,親昵地飄到裴蘇蘇手上,抱著她的手指蹭了蹭。


    之後,他還悄悄親了一下她的手指,臉頰微微泛紅,眼眸不由自主亮起,對她的親近顯而易見。


    想到裴蘇蘇之前對小元嬰的喜愛,容祁麵色稍緩。


    裴蘇蘇看著與容祁本人一模一樣的元嬰,喉間發澀,眸中浮現出痛苦掙紮。


    讓她親手殺了元嬰,等同於讓她親手要容祁的命。


    她……如何下得去手。


    可若是換了旁人,毀了容祁的元嬰,很可能會徹底傷到他的根基。


    隻有她修為最高,能在毀元嬰時,盡量護住容祁的丹田和識海。


    所以這件事,隻能由她親手完成。


    鋪天蓋地的酸澀和不忍纏繞成細密的繭,將裴蘇蘇整個人緊緊包裹在內,疼得她幾乎喘不上氣來。


    見裴蘇蘇不忍心,步仇眸光微動,說道:“王上,時間不多了。”


    裴蘇蘇深深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狠下心,忘記這段時日跟小元嬰的相處,用法力輕輕握住他的脖子。


    元嬰不明所以地看著她,還以為她在跟自己玩遊戲,淡紫色的薄唇微微彎起,臉上依然帶著乖巧的笑容。


    他看上去很放鬆,一點都不緊張。


    裴蘇蘇指甲掐進手心,控製法力逐步收緊。


    漸漸地,元嬰開始覺得痛苦,笑意淡去,臉色變得很差。


    如玉般的小人難受地搖著頭,求饒的目光看向裴蘇蘇,又看向容祁。


    隨著裴蘇蘇的動作,容祁體內的力量也在快速流失,仿佛有人拿刀一下下割開他的丹田,無情地將他好不容易擁有的全部力量都奪走。


    容祁疼得額頭冷汗遍布,忍不住弓起腰,死死地捂住腹部位置。


    他仰起頭看向裴蘇蘇,眉頭緊鎖,蒼白著臉虛弱開口:“姐姐,我不是魔域奸細……”


    到了這個時候,他依然沒有將自己的元嬰召回去。


    他還是不信,裴蘇蘇會親手毀了他的元嬰,去給另一個人做藥。


    她絕對不會那麽做的。


    可在他說完那句話之後,裴蘇蘇仍在加大對元嬰的束縛,指尖泛起白,整隻手都在顫抖。


    元嬰滿臉痛苦,臉色被憋得青紫,眉間一點朱砂都變得黯淡。


    他的小手撫上自己的脖子,本能地想要掙脫身上無形的束縛。


    元嬰不能發出聲音,隻能可憐兮兮地看向裴蘇蘇。


    漆黑幹淨的眼裏沒有恨,沒有怪罪,隻有不解。


    仿佛在問她,為什麽要玩這個他不喜歡的遊戲。


    看著元嬰與容祁如出一轍的容貌,裴蘇蘇閉上眼,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心中痛如刀絞,嘴唇被咬得發白。


    對不起……


    今日對你造成的傷害,他日定會百倍償還彌補。


    毀了你的魔氣元嬰,以後定會還你一個更好的靈力元嬰。


    撕心裂肺的劇痛傳遍全身,如同有人拿錘子在一寸寸鑿碎他的經脈血肉,丹田處也疼得幾乎痙攣。


    容祁渾身冷汗,好似從水裏撈上來的一般,墨眸中的光亮一點點暗下去,連呼吸都帶起一陣難忍的抽痛。


    他抬起頭,眼角有淚水劃過,泛紅眸子痛苦地望著裴蘇蘇,啞聲祈求:“姐姐,不要……”


    不要拿他的元嬰給別人入藥。


    姐姐之前明明很喜歡他的元嬰,甚至還親過他,怎麽突然就變了呢?


    容祁寧願自己的元嬰毀在別人手裏,也絕對不願毀在裴蘇蘇手中,那比廢了他,殺了他更讓他痛苦。


    可最終,元嬰在裴蘇蘇的攻擊下,徹底閉上眼睛,周身瑩潤的光芒也漸漸散去。


    他從縮小版的容祁模樣,漸漸被煉化得看不出五官身形,最後,成為一團純粹的魔氣,飄在裴蘇蘇掌中。


    元嬰被毀的一瞬間,難以忍受的劇痛傳遍全身,容祁修為頓失,臉色蒼白如鬼,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


    裴蘇蘇趕緊護住他的識海和丹田,免得他重傷之下,徹底斷了以後重新修煉的可能。


    容祁眼睛通紅,悲傷無助地望著裴蘇蘇,冰涼的淚水不停往外流,氣息因為劇痛而變得抽搐。


    動了動嘴唇,卻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隻勉強有微弱的氣聲:“為什麽?”


    為什麽不相信他?


    他真的不是魔域奸細,真的不是。


    修為沒了他可以重新修煉,元嬰沒了他可以重新凝聚。


    可她不相信他,還對他如此狠心,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


    這遠遠比失去力量,更讓容祁感到深深的痛苦和絕望。


    前夜月下,她主動親上來,他心中滾燙戰栗,當時感受到的所有悸動和驚喜,這輩子都不會忘記。


    可此時回想起,帶給他的卻隻有冰冷,還讓他身上遭受的痛苦被放大了無數倍。


    她說過要帶他回妖族的,還主動親了他,怎麽會突然變得這麽冷漠?


    前些日子,她日日都讓他召出元嬰,伴她左右,她分明很喜愛他的元嬰,麵對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元嬰,她又怎麽下得去手。


    她對他,就沒有半分不忍心嗎?


    難道之前所有的好,都是虛假的嗎?


    那日的容祁有多幸福,現在的他就有多麽痛不欲生。


    從高處重重跌落,摔得粉身碎骨的滋味,他這輩子都不想再嚐了。


    “將這個拿給陽俟。”裴蘇蘇把煉化好的元嬰,遞給身邊的人。


    聽到這句話,容祁喉間湧上濃濃的甜腥,忍不住再次吐出一大口血。


    身上疼得已經快要失去知覺,可他心裏更疼,好似被人用鈍刀生生剜出一個口子,冰冷的寒風呼嘯著灌入,將他僅存的溫暖全部奪走。


    為什麽要在給了他期盼和希冀之後,再親手將這些美好的幻想全部打碎?


    為什麽一夜之間,她突然變得這麽冷漠無情?


    最後悲涼地看了裴蘇蘇一眼,容祁再也承受不住,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裴蘇蘇將他接進懷裏,趕緊用妖力護住他的心脈,又喂他吃下幾顆丹藥。


    即使昏迷著,容祁依然眉心緊鎖,神情痛苦。


    想到他最後那個眼神,裴蘇蘇心中疼惜更重,恨不得今日受苦的人是自己而不是他。


    裴蘇蘇看得分明,她親手毀了容祁的元嬰,他對她也絲毫沒有怨恨,隻有濃濃的不解和悲傷。


    原本她想的是,不將實情告訴容祁,不讓他知道,自己因為他而陷入兩難境地,掙紮萬分。


    就讓他恨著她吧,這樣他心中有仇恨支撐,說不定對他熬過此劫還有些助力。


    可這一刻,她突然開始懷疑自己之前的決定。


    她是不是不該瞞著他?


    “王上,該出發了。”


    裴蘇蘇再怎麽不忍心,也不得不離開,將照顧容祁的任務,交托給弓玉。


    “好好照顧他。”


    “王上放心,我不會讓王夫有事的。”


    臨走之前,裴蘇蘇暗自給弓玉傳音,“待容祁醒來,你替我告知他,我會想辦法讓他修煉正道。”


    修煉正道?那不是必須有斷元竹才可以嗎?難道王上已經找到了斷元竹?


    弓玉忽然想起一件事,裴蘇蘇之前說,等她從魔域回來,就不再是妖王了。


    王上做妖王這麽多年,處處為妖族著想,當然不會因為幾個大妖的態度,就使性子做下這樣的決定。


    那麽隻有一個可能


    “王上,您說從魔域回來就不再是妖王,此事是否與容祁有關?”


    莫非,為了給容祁找斷元竹,王上自身會受到什麽損傷?


    邪魔珠的魔氣瀕臨消失,裴蘇蘇來不及回答,匆匆帶著步仇項安等人離開了駐地。


    死夢河上空無法動用靈力,人族和妖族皆不能禦空通過。而他們的經脈也與魔修不同,一沾到死夢河的河水,就會瞬間被其中蘊含的暴虐力量衝毀丹田。


    當初容祁的身體裏雖然毫無魔氣,但他天生經脈逆行,可以遊過死夢河。


    拿著邪魔珠,眾人輕鬆禦空渡過了死夢河,來到籠罩在濃鬱魔氣中的魔域。


    如一開始料想的那樣,渡過死夢河之後,邪魔珠的魔氣不僅不再向外逸散,甚至還在自發吸收周圍的魔氣。


    看到這一幕,裴蘇蘇鬆了口氣。


    這樣一來,他們就不用擔心回不去了。


    “走,直接去附近最大的魔城。”


    既然想速戰速決,盡快逼出虯嬰,自然要把動靜鬧得越大越好。


    妖王帶著幾個大妖殺上魔域,攻破魔城的消息,很快便傳到了虯嬰這裏。


    “他們是怎麽渡過死夢河的?”虯嬰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回過神後,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算了,管他們怎麽過來的。不過是幾個小妖而已,既然他們主動送上門,隨便派幾個魔王收拾了去吧。”


    雖然上次在神隕之地,那些魔王都不是裴蘇蘇的對手。


    但這裏可是魔域,魔氣充足,靈力少得可憐,妖族主動跑到這邊,不是送死是什麽?


    可很快,傳來的消息卻讓虯嬰大驚失色。


    “報——護法大人,妖王已經帶人連拔二十城,不出三日,就要攻到魔王殿了。”


    “什麽?!”虯嬰大怒,眼睛瞪圓,激動得語調都變了,“這些魔王都是幹什麽吃的?連個貓妖都打不過?”


    屬下戰戰兢兢,“不是,是那貓妖有古怪,她似乎不是渡劫期巔峰,而是……而是……”


    “而是什麽?你倒是說啊。”虯嬰心急如焚,恨不得給他一腳。


    稟報之人身子抖如篩糠,驚恐地把後半句話補充完整:“她的修為,似乎已經邁入了半步神階。”


    虯嬰腦子裏嗡的一下,瞬間一片空白。


    回過神後,虯嬰難以置信地說道:“怎麽可能?!前些日子她不是才剛突破到渡劫期巔峰嗎?怎麽會突然變成半步神階?”


    這兩者之間的差距可謂是天壤之別。


    渡劫期巔峰還隻是擁有強大的靈力,可半步神階則是意味著,擁有了近神的力量,那將會有何等恐怖的威力?


    若那貓妖真的邁入半步神階,除非魔尊親自出手,否則,整個魔域誰是她的對手?


    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一道威嚴清冷的聲音,在他識海上重重一震。


    “虯嬰,出來受死。”


    在這股威壓下,修為低微的虯嬰當即便吐出一口鮮血,殿內其他魔修也多多少少受了些內傷。


    完全不需手下稟報的三日,此刻,裴蘇蘇便已經帶人攻到了魔王殿門口。


    虯嬰麵如土色,驚恐地往後退。


    待那股威壓一消失,他顧不上臉麵,趕緊連滾帶爬地往萬魔窟跑。


    隻是一個照麵,虯嬰就已經確定,裴蘇蘇確實邁入了半步神階沒錯。


    先不管她到底是怎麽突破的,眼下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定然不是她的對手。


    為今之計,還是趕緊找魔尊商議,該如何應對。


    裴蘇蘇離開後,過了整整七日,容祁才終於醒過來。


    “你醒了。”弓玉一直守在床邊。


    聽到聲音,容祁立刻轉頭望過去。


    看到隻有弓玉一個人,他眼中的光芒迅速暗下去,唇角平直,明顯很失落。


    容祁強撐著從床上坐起身,靠坐在床頭,掩唇咳了兩下,虛弱地問道:“姐姐還未回來嗎?”


    “還早呢,從死夢河打到魔王殿,速度再快,起碼也得一個多月。”


    “可我聽說,魔域裏沒有太多靈力。他們在那邊待太久,力量消耗完了,會不會有麻煩?”


    “放心,王上早有準備。”弓玉神色間寫滿了驕傲。


    從拿下荊河渡開始,裴蘇蘇就一直在煉製補充靈力的丹藥,還收集了許多靈器,足夠他們在魔域使用了。


    這麽大的事,妖族當然不可能草率行動,隻會在有了完全把握後再出手。


    不過,容祁一醒過來,居然不關心他自己的情況,而是先問了王上……


    這倒是讓弓玉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王上臨走之前,用妖力幫你護住了識海和丹田,還留下了珍貴的培元丹。等傷養好後,你除了失去修為以外,不會有任何後遺症,更不會傷到你的根基。”


    容祁微微頷首,聽到這個消息,也沒什麽反應,似乎對自己的身體完全不在意。


    隻是,胸腔裏的一顆心卻不受控製地跳了幾下。


    姐姐心裏是有他的,她不舍得他死。


    容祁眼中籠上幾分暖意,又問道:“步仇他們實力如何?”


    對敵的時候,他們能否幫到她?


    弓玉點頭,眉飛色舞地說道:“步仇大尊可是妖族第二高手,實力強橫,他也是有渡劫期修為的。要知道,現如今修煉到渡劫期修為的修士可不多,光我們妖族就有兩個,還有魔域那個魔尊算一個,人族除了……”


    說到這裏,弓玉忽然一頓,翠綠眼眸定在容祁身上。


    “除了誰?”容祁奇怪道。


    “沒什麽,反正人族現在一個都沒有了,而且人族從百年前就開始式微,連合體期和大乘期的修士都很少很少。在王上的帶領下,目前來說,我們妖族的力量是最為強橫的,”弓玉的語氣很快恢複如常,“隻要不對上魔尊,王上此行定然勢如破竹,很快就會帶著伏妖印回來。”


    “可若是對上魔尊,她會不會有危險?”容祁的心立刻提了起來,眸中浮現出緊張。


    “不會的。臨行前,王上準備了神行符咒,就算真打不過,他們也能躲開魔尊,改用其他辦法把伏妖印偷出來。你放心,王上此前還詢問過精怪族的長輩,翻閱了無數有關魔域的典籍,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確保此行能夠萬無一失。”


    裴蘇蘇向來行事謹慎,有的時候就連弓玉都覺得她太過小心了些。


    明明王上有這麽強大的修為,完全可以在整個修仙界橫著走,可她卻比任何人都要慎重,事事求穩,往往從一開始便已經計劃好了退路。


    這百年來,唯一一次意外,是上次在神隕之地,因為沒料到魔域會有精怪族的叛徒,所以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或許是因為身上肩負著一族興衰,所以容不得王上草率行事吧。


    在弓玉一下子說了這麽多之後,容祁明顯鬆了口氣,眉心的褶皺也漸漸鬆開,“那便好。”


    關於之前拿他元嬰入藥那件事,他隻字未提,心中全無芥蒂。


    他唯一掛念的,隻是裴蘇蘇能否安然從魔域回來。


    弓玉盯著容祁看了一會兒,猶豫片刻,還是說道:“王上走之前讓我轉告你,她會幫你找到斷元竹,讓你重新恢複修煉的。”


    本來弓玉不打算這麽早把這件事說出來,想到王上因為容祁的事受了那麽多非議,他私心裏想讓容祁再多受幾天折磨。


    可看到他對王上絲毫不怨恨,依然滿心記掛著她,這說明王上對他的心思總算沒有白費,弓玉漸漸改了主意。


    那自己還是大發慈悲,早點告訴他吧。


    “斷元竹?”容祁聞言有些訝異。


    隨後,他垂下眼睫,出神凝望著身上蓋著的錦被,低聲喃喃道:“原來她一直在找斷元竹,也是為了我。”


    他還以為,是她自己要斷元竹有用。


    結果又是為了他。


    在容祁斂眸沉思的時候,弓玉也在想事情。


    想到王上與王夫感情甚篤,他不希望他們之間出現嫌隙。


    於是弓玉多嘴勸了一句:“王上處處為你著想,你不要怪王上前幾日那麽對你,她也沒辦法。畢竟她是妖族的王,與魔域決戰在即,她的一舉一動都影響頗大。可即便如此,在大妖們的步步緊逼下,王上還是沒把你交出來。


    “你當時昏迷著,不知道王上為了護你,頂住了多少壓力,遭受了多少非議。王上已經拚盡全力保護你了,不然你現在就不會隻是失去修為,而是連命都丟了。”


    容祁心中一澀,湧上濃濃的愧疚後悔,苦笑著道:“我怎會怪她?這件事因我而起,是我連累她被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若不是他,事情怎會變成今天這個地步?


    容祁轉瞬間就想明白,裴蘇蘇前往魔域那日,為何要故作冷漠,什麽都不說。


    她寧願讓自己恨她,也不願他得知真相後愧疚自責。


    都是為了他,一切都是為了他。


    即便他犯下如此大錯,姐姐都沒有責怪他,而是選擇將所有壓力全部扛下,不計後果也要保他一命。


    她已經做到了,她能夠做到的全部。


    他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怪她?而且他哪有資格怪她?


    弓玉一愣,詫異道:“你想起你之前被魔氣操控,傷害陽俟大尊的事了?”


    明明容祁上次醒來的時候,還對自己在那段時間裏的行為一無所知。


    “嗯。”


    容祁點了點頭,之後便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


    這次醒來,他把之前缺失的記憶全部都想起來了。


    突破元嬰期的時候,是他親手毀了那個傀儡。


    上次突破化神期,也是他親手將陽俟打成重傷。


    與他平日的做派完全不同,簡直就像是換了個人。


    可容祁知道,那不是別人,就是他自己,是恢複記憶後的他。


    真正的他暴戾冷血,又狠辣桀驁,不容任何人挑釁。


    根本不是什麽被魔氣操控了心神,隻是他自己本性殘暴,看到陽俟挑釁,下意識出手。


    那樣的他,真的會被裴蘇蘇所喜歡嗎?


    而且最後,他本來有機會趁著突破時充裕的魔氣,徹底解封所有記憶,可為何……還是選擇了停手?


    回想起這段記憶,濃濃的不安和恐懼襲上容祁心頭。


    之前,他發現自己可以用龍族精血幫裴蘇蘇改善一些血脈,讓她在妖力暴-亂時不那麽辛苦的時候,就隱隱覺得事情不對。


    若他以前便認識裴蘇蘇,為何從來不這麽幫她呢?


    ——或許,從前陪在裴蘇蘇身邊那個人,其實並非龍族,所以無法用這個法子幫她。


    容祁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重。


    他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個高無靈力的凡人踩在懸於萬仞高山之間的繩索上,隨時都有可能摔下去,跌個粉身碎骨。


    “弓玉,我以前究竟是何人?”容祁喉結滾了滾,忍不住問道。


    放在床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緊攥的手心發汗。


    “其實我並未見過以前的你,隻知你與王上鶼鰈情深,感情甚好。至於其他的,等王上回來,你還是親口問她吧。”


    鶼鰈情深,感情甚好。


    那是自然。


    若非如此,她怎會處處為他著想,拚盡一切也要維護他。


    可倘若……她拚盡全力想護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呢?


    想到這個可能,容祁的心跳驟然一停,整個人如墜冰窖,臉色不由白了幾分。


    見容祁麵色難看,弓玉以為他在擔心無法回到過去,就勸道:“你可是在擔心,無法與王上重修舊好?你完全不必擔憂,王上繼任妖王之位百年,後宮一直空懸至今,沒人能代替你在王上心裏的位置。


    “等你回了妖族就知道了,妖王宮裏,全都是你的畫像。每到逢年過節,王上都會親手繪製一幅你的畫像,王上一直很思念你……”


    弓玉越說那人與裴蘇蘇感情好,容祁心中的情緒就愈發翻湧得厲害。


    他眼皮跳個不停,胸前劇烈上下起伏著。


    為了不讓弓玉察覺出異樣,容祁隻好先閉上眼睛,喉結艱澀地上下滾動,暫時咽下所有苦澀不安。


    弓玉以為他累了,就停住口,轉身離開了竹屋,沒再打擾他。


    竹屋內靜得落針可聞,隻剩下容祁一人。


    良久,他才緩緩睜開眼,墨眸猩紅,隱有水光閃動。


    他死死盯著屋頂,仿佛要把它盯出一個洞來。


    幸好他之前沒將自己是龍族這件事告訴裴蘇蘇,不然就等於把自己逼入了絕境。


    或許以前陪在裴蘇蘇身邊那個人,真的是自己,隻是他從前不知自己是龍族,也不知道自己的血可以幫她,所以才沒這麽做。


    又或許,自己根本不是裴蘇蘇要找的人,她一直都認錯了。


    光是想到這個可能,容祁的呼吸就不由得加重幾分,心中像是被狠狠一刺,鮮血淋漓,疼得厲害。


    倘若,他真的不是她曾經的道侶


    那他是否可以,將這件事藏在心裏一輩子,永遠當那個人的替身?


    當別人的替身,永遠活成一個影子,也總好過……徹底失去她。


    隻要那個人再也不出現,就永遠不會有人發現。


    容祁知道自己突然冒出來的這個想法,齷齪又陰暗。


    不管出於什麽原因,裴蘇蘇對他的好都是真實存在的,他不思報答也就罷了,竟還想欺騙她,偽裝成她的道侶,留在她身邊。


    這世上哪有像他這樣恩將仇報的卑劣之人。


    可他早已對她心生貪慕,若是從未擁有過便罷了,偏偏他曾短暫觸碰過與她心意相通的美好,如何甘心就這麽放手?


    想到除夕夜的糖葫蘆,想到秘境山洞裏那些旖旎的夢,想到那日月夜下的親吻,想到他們一起經曆過的一切……


    隻要他小心偽裝,便能輕易得到她的喜愛,永遠留在她身邊。


    隻要他做那個人的替身,就能徹底擁有她。


    這些對於容祁來說,實在是難以抗拒的巨大誘惑。


    再加上,他天生就是執念深重,無可救藥之人。


    所以這個念頭一起,就如同枯草荒原上的野火一般,一發而不可收拾,很快就占據了他所有心神,讓他的眼神變得越來越瘋狂。


    須臾,容祁的嘴唇顫了顫,嘴角肌肉牽動,不太熟練地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之前裴蘇蘇給他看過那段記憶裏,那個白衣劍修雖然平日裏神情清冷,可麵對裴蘇蘇的時候,總是眉眼溫和,唇角帶著淡淡的笑。


    那麽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學會像他那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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