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主?!真的是你?”戍邊大將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月明星稀,在軍中寂靜一片,眾人都是酣睡之時,突然有一名傳信官急見將軍。說是必須請將軍走一趟,而且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於是戍邊大將軍便孤身一人隨著傳信官夜赴。


    在一處被傳信官包下的小院子裏,戍邊大將軍見到了狼狽至極長寧。


    “公主!”大將軍趕忙跪地行禮,與此同時,卻又刺鼻難聞的氣味撲麵而來。久經沙場的人,再是了解這氣味是什麽。隻是大將軍還想不清楚,從各方傳遞來的消息看,皇城早就封禁,公主既然安然無恙地活著,那為何不直接召見他,而是不辭勞苦的親自跑來?


    “將軍。”長寧頹廢坐在院子裏的石磨盤上,連客套的問候也沒有,大將軍幾次偷偷打量,都覺得長寧不對勁。


    “將軍為何撤軍?”長寧的聲音消沉,輕輕的語氣,連質問都談不上,“將軍又是聽了何人的令撤軍?”


    大將軍詫異,從前公主是不願意有人跪拜她的,可如今她隻是靜靜盯著自己,很木訥的樣子,整個人像是一夜蒼老,失掉了所有的生機。


    大將軍也不習慣被長寧居高臨下的逼視。他們二人相處,比起王臣,更像是老友。所以大將軍擅自站了起來,長寧的目光也跟著抬了起來,盛著盈盈的淚,月色之中那種臉哀慟到令人窒息。


    大將軍站起時,才看見長寧的身後,磨盤的另一端似乎靠著個人,蒙著腦袋,兩條腿癱在地上,也才意識到這院子裏怪異的味道出自何處。


    “公主?這…”大將軍指了指長寧身後。


    “是安常侍,我把安常侍從皇城帶回來了。”長寧頹廢地垂著腦袋,淚水不再打轉,順著眼瞼滴落,砸在長寧身上髒兮兮的袍子上,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


    “王漢。”將軍直起身叫了跟隨而來的傳信官。


    “是!”那名傳信官執禮。


    “去,把安常侍帶下去,人要入土才能為安。”大將軍命傳信官厚葬屍首。


    “讓安常侍再留一留罷,我還想跟安常侍說說話。


    ”長寧一看有人要帶走安常侍,馬上阻撓。


    “帶下去。”將軍不為所動,他似乎並不懼怕長寧,“安常侍已經忍得夠久了,他也定是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侍奉在你身側。”


    長寧垂頭喪氣再沒有阻撓,將軍卻看著侍奉在身後的習音下令,“去給公主打水洗漱。”


    習音趕忙擦幹了淚水忙碌,將軍歎息一聲,像是久別不見的老友,拍了拍長寧的肩膀,“還是毛頭丫頭的樣子,不夠擔當,不夠沉穩。”


    長寧剛要抬袖蹭髒兮兮的麵龐,被將軍一把手壓了住,“人有人的病,屍有屍的病,你太髒了,不要亂抹。”


    正說著習音端了水盆出來,將軍親自擰了手帕,又捏了長寧的腦袋呼嚕,用了牛大的力氣將長寧髒兮兮的臉和手擦幹淨,搓得紅彤彤一片,才把帕子扔回水盆中,將丟了魂的長寧拎了起來。


    “換身幹淨衣裳,嗆得我頭暈目眩,我們有事要議,你不要耽擱功夫。”將軍招招手,讓習音把長寧送去屋子裏更衣。再出來時,長寧換了一身屋主留下的粗衫,套在長寧身上不倫不類,七分的褲腿,八分的袖子,可最起碼,身上的屍臭淡了許多。


    兩人尋了一處幹淨的地方坐下來相談,大將軍將路上的經過還有皇城外發生的一切,都事無巨細告訴了長寧。


    可木訥的長寧消沉,還是一直陪伴在長寧左右的習音看不下眼了,自作主張將皇城裏公主所經曆的一切也都說與了大將軍。


    眾人寂靜,大將軍突然歎息一聲,“丫頭,你大婚時,我沒辦法歸京,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你會娶個女娃。這麽多年了,你看人一向是準的,那個蘇遙生,你覺得是不是她在從中作梗。”


    長寧什麽也沒說,隻是痛苦的抱了腦袋,她雖然什麽都不肯說,可是大將軍的話她都聽了進去。


    雲溪說皇帝死了,長泓張參軍也死了,她們走時,是安常侍奉了繼命天書去追蘇遙生。現在,天書上添了蘇令卿的名字,安常侍慘遭殺害。蘇家成了救世的肱骨,宮中一塌糊塗,遙生喝退眾援軍,蘇令卿卻說父皇和自己都在宮中安好,這


    其中誰獲了利,長寧不是傻子,也看得通透。


    歎息一聲,大將軍看著長寧消沉,起身要走,“像個孬包!誰搶了你的江山,奪回來問個清楚便是,你不敢,我去打!”


    “給我兩天時間!”長寧突然抬起了頭,她的眼睛紅紅腫腫,像個無助的小兔子望著大將軍,“給我兩天時間,我要自己想一想。”


    “想什麽?有什麽好想的?”大將軍黑著臉不爽,那蘇家倒是將眾人耍的團團轉。


    “讓我想一想罷。”長寧又抱了腦袋喪氣,大將軍與她僵持了一陣,卻隻見地上一片一片添著濕潤,也知道長寧又哭了。隻搖了搖頭,沒忍心在逼長寧。


    “好好吃,好好睡,事關江山大事,好好清醒清醒腦子再做決定!”將軍言已盡,留下了傳信官護衛。不消半個時辰,又足足派來了一隊的侍衛保護。


    “主兒。”習音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長寧,她覺得很悲哀。公主和將軍的對話她一直都有聽,可此時她的立場卻格外尷尬。如果說王妃是京變最大的推手,那自己便是幫凶,叛徒,細作…


    “主兒,習音沒有背叛公主。”習音一言難盡。


    “習音,你說遙生真的那樣做了麽?聯合蘇家,推蘇令卿上位,殺…殺死安常侍…”長寧哽咽一聲,沉痛閉上眼睛。


    “王妃不是那樣的人。”習音跪在了長寧麵前,“王妃從來不教奴婢們害人詭道,至少在奴的眼中,王妃她從來沒有做過對公主不利的事情。”


    “她殺了安常侍,安常侍是去給她送繼命天書的,現在天書上填寫蘇令卿的名字,安常侍死了。而她,阻止了援軍進京,她在幫蘇令卿開脫不是麽?”長寧捂了一下心窩,很疼,曾經不論遙生怎麽傷害她,她都可以不在意,可現在,她沒辦法不在意。


    “對我來說,安常侍就像我的弟弟,你像妹妹。”長寧的聲音止不住顫抖,“可蘇遙生她殺了安常侍。”


    “主兒…”習音有口難辯,其實就連她也不敢相信王妃會做那樣的事。如果不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王妃,習音一定會竭力辯駁。可如果王妃真的做了,那她和公主曾經那些深情,曾經那


    種種的寵溺關切,卻是騙慘了公主。習音再想說什麽,卻被長寧粗魯的推倒在地。


    長寧起身出了門,走到院子裏,叫來了那名叫做王漢的小卒指引。習音忙是匆匆跟上,見長寧在暗夜之中落魄獨行。最終找到了安葬安常侍的小土包,就在小土包旁躺了下來。


    這一日,被埋葬的,不光有安常侍,還有那個深愛蘇遙生的長寧。


    長寧蜷縮著身子,腦海裏那屍體的猙獰,刺鼻的味道久久揮之不散。長寧黯然落淚,自言自語望著那土包哭泣,“安常侍,你也覺得蘇遙生騙了我麽?”


    習音望著,曾經鮮衣怒馬,是那麽神采奕奕的公主,現在卻備受打擊,一蹶不振。習音心疼,回了屋子裏,取了被子,輕輕走到長寧的身邊,也坐在新翻的濕潤土地上。


    王妃在公主心中是不可替代的存在,如今這樣的存在,卻要連根拔起。


    公主很霸道,也從不計較小事,她唯一的溫柔,僅有的耐心與細膩都給了王妃。這些年,一步步看著公主走到如今這般地步,究竟是怎麽樣的付出和努力,習音最清楚。


    苦澀與長寧蓋了被子,見公主將被子扯過頭頂,失聲痛哭。習音跟著揪心,她就像王妃的影子,學著王妃的舉止思維,在王妃無法接近的地方,照料守護公主。她從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她的心底深處,也住著一個小小的長寧。


    公主開心,苦惱,受傷,失意。她巴不得王妃能夠寸步不離守護公主一輩子,隻要看著那兩個人恩愛,習音也覺得開心。可現在,唯一一個能夠給予公主溫暖的人也不在了,習音卻隻能模仿著那個人,輕輕拍著公主的肩膀,靜靜地守候。


    如果…


    如果那個時候,雲溪真人選擇的是自己,而不是常侍大人,公主有沒有可能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


    如果能夠住在公主的心中,占據小小的一角,是不是此生也算死而無憾…


    可是沒有如果,公主很痛苦,習音也跟著痛苦。自己是王妃的人,也許等過了這一夜,公主就會連自己也一並厭棄。習音第一次鬆動了自己的內心,認命的閉上眼


    心躺在長寧身後,將長寧緊緊抱在懷裏。容她哪怕是片刻依偎,也不至於孤苦無依…


    兩天的時間過得很快,可對於習音來說卻是備受煎熬。長寧的情緒總會在不注意的時候崩潰,吃飯時會莫名舉著筷子恍惚,睡覺時又會想起什麽痛哭,會消沉得一聲不吭,又突然捧腹大笑,笑得淚花閃爍,又嚎啕大哭。


    長寧的性格在急劇扭曲,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可習音卻發現長寧把徹底把自己封閉了起來。不再與任何人說話,也不再對外界的任何動響做出回應。


    直到兩天過後,戍邊大將軍再次登門前,長寧突然安靜了下來。這一天,長寧起的很早,不再邋裏邋遢,早早的洗漱,甚至還泡了個澡。人精神了不少,卻與深陷的眼窩極其不符。


    習音很不合時宜的想起了一個詞,“回光返照”。


    “丫頭,兩天時間已過,想得怎麽樣了?”大將軍登門,顯然這兩天也沒有閑著,頂著兩個黑眼圈,還要偽裝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將軍,我想好。”長寧粲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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