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麵色凝重出了大殿,正看見衛司宮迎了上來。


    “奴才,還未謝過公主殿下救命之恩!”衛司宮這一路上生怕被公主丟棄了,如今再回了宮中,也算終於又撿回了一條老命。


    “你果然還是來了。”就在長寧打算與衛司宮套套人情之時,遠處隱約聽得縹緲之聲歎息。


    繞開衛司宮,長寧冷著臉扭頭遠望。這個聲音,她自然不會忘記,見一道穿著道袍的灰影自亭裏一閃而逝,長寧追了過去。


    “你究竟是何居心!”拐進花苑,長寧見那人憑空出現,又莫名消失,轉頭四顧,不見那人蹤影。


    大白的天,突然晝暗,長寧突然搖晃著眩暈了一瞬,再警惕抬了眼,發現自己已經立在了一片四麵水幕的怪異之地中。長寧四處環視,感覺腳下坑坑窪窪,挪開步子相看,看地上的石板刻著詭異的紋路。


    “獻平王,看來我對你的忠告,你並未放在心上。”雲溪的影子如雲聚散,又似乎水霧成像,從長寧身前直穿而過,又從她的背後悠然邁著步子繞了過來。


    “是你給父皇下毒!”長寧毫不客氣的質問。


    “君失天道,多少黎民百姓落苦受難?我行天道,何錯之有?”雲溪將拂塵收在臂彎,饒有興致相望。見長寧的臉上風雲變幻不斷,雲溪似乎很是喜歡激怒惹惱長寧,“你若是阻攔,便是欲助紂為虐,君多活一日,百姓便要多水深火熱一天,獻平王覺得如何?”


    “你這會害得朝廷動蕩,百姓於朝廷內鬥中死傷更多!”長寧底氣漸弱。


    “你呢?既然你心懷蒼生,你的手上可否染血?”雲溪質問,見長寧聽之一愣,又不急不緩地追問,“你不聽我勸告,明知宮中生變,你還要硬闖這漩渦。勢力相爭,因你入京而起,你又會害多少無辜性命枉故?”


    “我……”長寧才猛然發現雲溪話中深意,思索良久,卻還是答不上來。


    “我說過,你再見到我時,就是你失去蘇遙生的時候,你們兩個呀,依舊是沒緣分。”雲溪搖了搖頭,隻輕輕一揚手中的拂塵,四麵的水幕轟然崩塌,震耳欲聾


    。嚇得長寧閃躲,再睜開眼時,人又回到了花苑之中。


    “誒呀!主兒!”安常侍跑了過來,“您這是?!”


    長寧回神,茫然望了望安常侍,見安常侍慌裏慌張捧了手臂臉色大變,長寧又抬了下手臂相望。煙青色的袖子上,不知何時染血,手臂上的那道傷口,總是好了又崩,崩開又長。像是剛才太過緊張,自己鬆開緊握的拳頭,長寧卻發現安常侍似乎並未意識到剛剛發生的一幕。


    “公主!奴去請太醫給您瞧瞧。”安常侍心急。


    “不必了。”長寧扶了手臂,麵色越發的難看。“安常侍。”


    “主兒?”安常侍應下。


    “幫我去查,看看遙生是否還在沛城,我要州令寸步不離的保護她,絕不能讓她離開沛城。”長寧無法安心。


    可她不知道的,此時,遙生已如驚弓之鳥,大肆鋪開人手四處打探消息。京城的,蘇府的,長泓的,張參軍的,甚至連靠近皇城的幾處駐兵點,也被遙生派了人手步步盯緊。


    因為她不相信長寧說的,那個人從來都是報喜不報憂。


    “小姐,可歇歇吧。”雲芝端了熱乎乎的肉糜粥放在書房的桌子上。


    “一會兒。”遙生埋在書案中,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小姐!都熱了三趟了!”雲芝毫無辦法,伸手抽去小姐手中的毛筆,那毛筆之上,還留著公主咬下的牙印。現在卻成了小姐的心頭寶,隻用那幾支,哪怕是發呆時,也總愛盯著看。


    “娘和嫂嫂呢?”遙生揉了揉眼睛,疲憊地打問了一句。


    “都好,夫人和小夫人休息的早,就是想小姐想得緊了,都好一陣子不得見了,也是拉著奴婢不放心,問了好幾次呢。”雲芝扶著小姐起身,又坐去桌邊用飯。


    “好些天,不是剛剛…”遙生剛要開口,又沒了下話。


    “打公主出城,小姐您都好久不肯歇息了,隻關在這書房裏,是一個多月沒見夫人了…”雲芝提醒。


    “好好好,那明天無論如何,你定要提醒著我去看看母親。”遙生舀了舀熱氣騰騰的粥,卻又無甚胃口。可還是勉強


    著自己喝下,她一定要養足精神,長寧遠在京城,她是阿寧唯一的後盾,她萬一倒了,長寧要去依靠誰?所以遙生強迫著自己吃飯,強迫自己睡覺。


    ……


    “這…這怎麽可能!”蘇海潮像是見了鬼一般望著坐在君側次席的長寧。


    同樣震驚的,是這滿堂群臣,就連長泓和張參軍也是滿臉震驚。皇帝心情大好,已經多日不問朝政,可這今天臨到宮禁前夕,皇帝突然傳旨要百官入朝,大開宮宴。


    宮宴之上,皇帝洋洋得意而笑,服過真人丹藥此時精神好的不能再好,甚至看著那些一臉懵,無法掌控局勢的大臣,皇帝心情甚好。


    “寧兒啊,你說,這些人見著你,怎麽一副見了鬼般地慌張?”皇帝開懷,終於不用再過著被人壓製掣肘的日子,皇帝一掃連日陰鬱,終於有了一種龍威重現的敞快感覺。殊不知,這龍威,並非屬於自身,這群臣所害怕的,不是老朽的君王,而是盤踞在君王身側的長寧。


    “大抵是心中有鬼吧?”長寧冷笑坐於龍席之下。謙謙端坐,溫潤如玉,沉寂卻有咄咄逼人之勢,寡言卻又令人畏懼,她依舊像是一泓深不可見底的幽潭。目光僅僅是掃過眾人,那些人就坐立難安,忐忑地滿頭冒汗。


    “怎麽,朕的寶貝女兒歸京,眾卿不高興?”這三年來,皇帝許久都未曾感受過群臣的恐懼。


    “那不如張參軍說說看,你為何如此驚訝?”長寧很感興趣,手肘墊在幾上,頃了身子相望,卻見那張參軍麵色難看至極,垂著腦袋裝聾作啞,不肯答話。


    各家都少不得眼線線報,獻平王歸京這一路上經曆了什麽,更是在百姓中傳的沸沸揚揚,此時又豈是裝聾作啞能糊弄過去的。


    “長寧!”長皇子長泓怒拍桌起,“你憑什麽對我舅舅含沙射影!還指不定是誰做的呢!”


    “哦?我隻問張參軍為何如此驚訝,你卻另指他人所為?你說的,是什麽事呢?”長寧含笑懸指在桌上的空酒盞邊滑動,也知道這種傻子最是沉不住氣。


    “混賬!誰惹你你找誰去!那分明就是蘇…”


    “皇


    子殿下!”張參軍急忙喝止。


    “蘇……蘇什麽?”長寧又將目光轉向對席,“皇兄你說的事,蘇令卿,還是,蘇城侯?”


    “請公主慎言。”終究,是蘇令卿替那不爭氣的兒子擋了難堪。


    “慎言?朕的公主不明不白地身負重傷,竟不能循往而糾?蘇卿,朕看你是老糊塗了吧?是不是朕太縱著你,讓你認不清高低,令你敢叫朕的女兒閉嘴!”皇子突然嗬斥,連正在分食的宮人們也嚇了一跳。倉促跪在地上,不知該如何是好。


    蘇令卿這個牆頭草,皇帝早就對他恨之入骨,他一心留著這一老一小幫他製衡張參軍。而這兩個窩囊東西,避重就輕,畏首畏尾。如果不是周圍已經被張參軍的人包圍,皇帝又怎麽可能真留著這兩個奸詐東西?害得他這個皇帝連真龍的威嚴都維持不住。


    再看那蘇海潮,更是孬種一個,平日裏倒是叫囂得厲害。那蘇宅都裝不下他的威勢,此時再看,慫如喪門之犬。父親有苦難言,當庭受辱,他卻坐得穩如泰山,當一聲不吭看著父親受辱,就如同那些毫無幹係的他臣。


    皇帝揮了揮手,命宮人繼續分食,心中卻是將眾人的臉色看了個清清楚楚。長寧歸京,正是將這群老狐狸們打了個措手不及,眼看著這朝政平衡即將翻覆,皇上掃了一眼長泓。見那個不孝的長子此時瞪著長寧恨得牙根直挫,心中才覺得暢快。


    “朕今日,有些要事宣布。”皇帝,看著殿內群臣神色各異,不急不緩開了口:“我天朝繁盛,這江山穩固,朕,決定要與真人專心修習長生之道。”


    殿下眾人當即便交頭接耳起來,可事實上,其實大家心裏也清楚。皇上這段時間,早就放棄的政務,原先批閱奏章的是陛下,現在成了陛下貼身的宦官。所以有人得了門道賄賂,百姓們的稅賦年年翻倍,災不救民,禍不治罪。可到了皇帝口中,卻依舊是“天朝繁盛,江山穩固。”


    就在這眾人哄哄鬧鬧之時,大殿緊閉的大門突然而開。此時見一白須老道悠哉入殿。步生雲霧,腳下生泉。


    “哈哈哈,真人!快快進來


    !”皇帝龍顏大悅。


    隻見那老道,手中的拂塵一揮,殿中的燭火盡滅。那老道身後的長影延伸蔓延開來,像是潺潺涓流,泛起銀色的光芒,照得大殿陰森。


    “去!”老道莫名喝令一聲,大殿之中有嘩啦啦的水聲漸起。


    “酒盞!”不知道是哪個喚了一聲,群臣忙望向自己桌上的酒盞,隻見那原本還未來得及斟酒的盞子裏,自有澄透的酒湯緩緩溢滿。


    有的大臣,將那杯中瓊漿倒出,隻見那杯中酒再徐徐溢滿,無不令人稱奇。


    直到雲溪真人,步上高階,立到皇帝身側時,雙臂一揮。突然有通天大火拱頂,熊熊熱浪嚇得那些臣子們打翻了酒盞,驚聲尖叫。那火卻是攀頂而逝,隻聽得“轟!”一聲,殿中的燭火,搖曳漸明。大殿恢複了往常的模樣,眾人被嚇得皆是醜態百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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