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些,快些!”安常侍與車夫一並坐在馬車外。馬廂裏,遙生看起來很是不安,緊緊握著長寧的手晃神,也不知道是在思慮什麽。


    “娘子?”長寧看著遙生眉間那許久不曾再見的愁悶重現,攬著娘子的肩頭輕輕拍了拍。這麽想著,遙生自離開京城以後,好像都沒這樣愁過幾回了。而此時,卻是像一朝夢醒,被人潑了冰水般,從頭到腳徹骨的冰寒忐忑。


    “也不知是又是出了什麽事?我總覺著不像小事。”遙生望著長寧,麵上的難安已經到了無法掩飾的地步。


    “怕什麽?天塌下來,我給娘子頂著,你別悶悶不樂的。”長寧閉了眼,歪著腦袋,用鼻尖蹭了蹭遙生的麵頰。


    “京城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遙生還是害怕。


    “是啊,這兩年父皇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張參軍想要保長泓上位,所以尋來數不盡的美女偷偷往後宮裏送。我之前接信,說父皇有幾天不上早朝了。”長寧又攬了攬遙生,她本能地就想困住遙生,讓她不能胡思亂想。


    “會出事麽?”遙生不安。


    “不會,那麽多人看著呢,再說了,父皇還氣盛,沒那麽容易出事。”長寧親了親遙生的眉頭安撫,“多不過就是要給我丟什麽難題去解決,這幾年災多,蟲災,水災,瘟疫。又或者就是與長泓那邊不能製衡了,要借我的手打壓,不會有什麽事的。”


    “會要你回京?”遙生揣測聖意,覺得這一次,可能是要召長寧回京,“要是以往的,也就命人傳個口諭。我聽安常侍說,這次是宮裏來的公公親自跑了這一趟,不像是以往。”


    “我也覺得可能會要我回京。”長寧舍不得遙生,抱了抱縮在懷裏的遙生淺笑,“之前是父皇攆我走,現在是父皇求我回,回去了,屬於娘子的,屬於我們的,我去奪回來好不好?”


    遙生窩在長寧懷裏,睜開眼想要說什麽,卻也隻隻是一瞬,咬了唇難過,沉默著又不肯言語了。打她們離京那次自己犯了錯,遙生就明白,長寧是必要爭這天下


    的。可遙生知道這其中凶險,她不想長寧去,她隻想把長寧留在身邊,好好照顧,“不好。”


    “唔?你說什麽?”長寧以為自己聽錯了,抬了指尖想扶起遙生的下巴,想看看娘子究竟是如何想的。無奈卻扶不起娘子消沉閃躲的麵龐,長寧苦笑,“娘子你是在生氣麽?生我的氣?”


    看著娘子消沉的樣子,長寧隻得親了親遙生的眉頭安撫。她不是看不出遙生的小情緒,她隻是…沒得選。如果這一趟父皇一定要她回京,她便再不能逃避。這也是為了遙生的未來的安全著想。


    心中原本是想著獻給娘子一座城,結果她失敗了。若是當真要計較的,沛城這座城,其實更多的是遙生的心血。對於這座城的疏於管理其實也是長寧有意而為之的。這個國家連年受災,正是需要一位明君的時候,長寧有心,她已經決定要幫娘子爭這江山,好讓蘇令卿和他那個巨嬰長子好好地低下頭,臣服於遙生裙下。可她也不能葬送了這江山和百姓,而遙生可以做明君,這是長寧這三年來得出的結果。


    也是唯一的出路,任皇家任何一人得了這皇位,放著長寧這麽有號召力的親王,也都是威脅。所以不管以後是誰繼承了這大統江山,長寧都必須死,隨著她那個已經昏了頭父親,並入皇陵才能令民心安定,令反駁者無以依附。


    若說是爭這天下,長寧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兩次險象環生,那都是踩著血淋淋的屍體一步步往上爬。不管未來如何,反倒是爭了,她的手就會越來越髒,罪也會越來越深重。


    一想到這裏,長寧生怕眼中的鬱悶被遙生瞧了去,閉上眼,尋了遙生的唇,傾訴著難以割舍的神傷。


    “我…”被長寧封了唇,遙生不得不抵了額頭躲過,“我陪你一起,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陪著你,我們一定可以平安無事。”


    長寧沒說話,她隻是扶了遙生的後頸唇齒糾纏,因為這件事,長寧不可能答應。九死一生,她隻願遙生能享用最後的成果,倘若是輸了,沛州山高皇帝遠,憑著她們贏得的民心,遙生


    也定是能得到百姓的庇佑。


    而事實上,長寧已經暗中備下了一份和離書,送到了蘇令卿手上。她安頓過蘇令卿,倘若自己當真被長泓咬死了,和離書公開仍可保遙生不受牽連。這一點上,與蘇令卿縱容蘇海潮與長泓廝混,坐視不管蘇海潮與長寧針鋒相對的目的是一致的。長寧和蘇令卿,都在想盡辦法保全蘇遙生不收牽連。所以長寧相信,真當到了潰敗的那一天,蘇令卿一定會出手竭盡所能地保護女兒安全。


    “從前不覺得,現在娘子也變得好粘人。”長寧故作輕鬆笑了笑,紅著臉,灼灼地目光粘著遙生的唇不能自控,又壓著遙生緊緊束在懷裏,仍是解不盡心頭的相思之苦。


    “會沒事的吧?”遙生的預感卻越來越不好,特別是在長寧粘人的時候。長寧遇到什麽事都不愛說,扛得住的扛了,扛不住的也會死撐。每每這種時候,明明長了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卻偏生什麽也不肯說,隻是不停的粘人,卻像是無聲的求助。在外人眼中,長寧平日裏哼哼唧唧的模樣才最是無憂無慮。越危險,卻會越安靜,像隻蟄伏待發的猛虎,可這種安靜,這種突然一下子特別懂事的親昵,都令遙生特別不安。


    “沒事,娘子你又自己嚇自己了不是?”長寧軟軟地依著娘子,粘了又粘,蹭了又蹭,可在遙生的眼中卻像是在告別。


    當馬車晃蕩晃蕩,直接駕進了城衙之中,一聲長長的馬鳴蕩開,長寧終是不得不恢複了麵上的淡定自若。


    “娘子。”長寧沉寂望著遙生,目光之中,是再熟悉不過深情,可看也看不夠,卻也隻能多看上整一眼,“娘子你不親親長寧?”長寧好脾氣地指了指自己微微鼓起的麵頰與遙生示意。


    輕輕的一個吻,倉促落在長寧的唇角,遙生也不知道心中這又是怎麽了?慌得厲害,“長寧,我…”


    遙生突然不想故作鎮定了,遙生要留下她,皇城如虎口,又怎麽能眼睜睜看著那個人涉險?要她留下,要她必須在權勢和自己之間選一樣,遙生失去了理智。


    “公主…”馬車外安常侍畢恭畢


    敬喚了一聲,遙生再想開口時,另外一個蒼老的聲音也來恭請,令兩個人之間的對話無法繼續。


    “沒關係,我們可以晚點說,你不要著急。”長寧已經極力表現得穩重可靠了。抱了抱娘子,深吸了一口氣,掀開廂簾,步下了馬車。


    “公主。”地上,一位宦官跪首相拜,看頂戴的式樣與頂珠,算是位身份極高的宮人了。


    “快快請起,大人久途,怎也不先去驛站小歇片刻?”長寧遞了眼色給安常侍,安常侍忙躬身將那宦官攙了起來。


    “衛司宮?!”長寧見那宦官抬頭,吃了一驚,“衛司宮怎地親來了?”


    “公主,陛下有口諭命奴親傳。”衛司宮年歲大了,這扶著一起,也是老態盡顯,“獻平王聽令。”


    長寧攜領了眾人跪以授命,衛司宮端正立好,以蒼老而尖細的聲音高喝:“獻平王聽令,京危矣,朕命你接旨即刻火速歸京,不得耽擱,不得攜兵以入京。”


    “衛司宮!這是何意!”安常侍急了,不得擁兵入京,那公主的安危誰來保護?焉知授令是真是假,這不是等於是說要公主提頭來見麽?!


    “獻平王,陛下急迫,望獻平王見諒。眼下若是您不肯聽勸,攜了兵入京,才真真正正撂下了口舌啊!試問,倘若別有用心之人上奏獻平王攜兵逼京,當何以化解?”衛司宮忙是極力勸說。


    “父皇,自是有父皇的考量。”長寧目光一暗,卻也心知隻怕京城局勢瀕臨翻覆,那如老狐狸一般的皇帝才會如此慌張急召。


    衛司宮小心翼翼看了看長寧的臉色,“獻平王,馬車已候在門外,請獻平王即刻歸京赴命。”


    “衣服總要帶著些吧。”長寧轉身。


    “獻平王!陛下一切都考慮得周全,醫食穿用皆是齊全相備,請您即刻啟程。”衛司宮盯著長寧的一舉一動,生怕稍有不甚會丟了性命,倉促挪了步子,就要上前阻止長寧私傳授令的任何機會。


    “衛司宮。”長寧的目光驟然一寒,一隻手抵了衛司宮的胸膛,“要是長寧真要做什麽,您不會以為憑著您那微薄的氣力擋得住吧?”


    “獻平王…”衛司宮


    的臉色難看至極,“奴若是什麽都不做,回了京,這腦袋也留不住的。”


    罷了罷了。


    長寧收回了手臂,也懶得管那老家夥,自然有安常侍阻攔。


    “娘子,我需得回京一趟,您要顧看好嶽母和大嫂。”長寧無奈,她卻沒辦法再陪著娘子了。


    “長寧!”蘇遙生憤恨看了看衛司宮欲言又止,隻能搖了搖頭,想要阻止長寧。


    “州令何在!”長寧望著遙生無奈而笑。


    “臣在!”


    “即日起,王妃不得離開沛城半步,若有閃失,你當提頭自刎謝罪。”長寧望著娘子舍不得移開目光,直到看著娘子難過極了,眼前的淚奪眶而出,砸在她的心上,長寧無法控製,輕輕歎息了一聲,“娘子…”


    驀然轉身離開城衙,長寧走得匆忙,更是心中痛得不敢多看娘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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