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長寧不聲不響地睡在地上,遙生的心都要碎了。紅燭映晚,這夜寂靜的令人窒息。偌大的寢殿,隻有自己的心跳聲喧鬧不止。燭火搖曳,將桌上茶壺的影子映在地上,搖搖晃晃,卻自始至終也觸不到那個人半分。


    想要開口打破這寂靜,遙生告訴長寧地上冷,來榻上睡,許久開了口,卻發不出聲音。苦笑著住了嘴,將滿心的委屈吞回肚子裏,她疏忽了,她真的不是要有意破壞長寧的謀劃。


    在長寧的計劃裏,她拚命想要將沛城扶持起來,給了遙生幻覺,讓遙生以為長寧想要在此地與她安然度過餘生。她真的不知道,長寧的心仍在皇城,更未有預料到,長寧還是要爭皇。她不與自己說,什麽都是遮著掩著,自己又怎麽猜得出她所思所求?


    遙生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錯誤,可沒人能告訴她這個錯誤有多嚴重,也沒人指點她應當如何才能補救。想不清楚,就一直想,反反複複的想,可不知道的,還是不知道,無能為力的,還是一點也派不上用場。


    從什麽時候起,長寧不在身邊,就像是天塌了一般?


    遙生皺眉望著那悶頭補覺的身影委屈,輕手輕腳走到那人身邊,躺在冰冷的地板之上。心中發了瘋想要觸碰那個人,道歉也好,認錯也罷,哪怕是長寧惡狠狠訓斥自己都可以。隻可惜長寧根本就不願意理她,這樣的時候,隻怕說些什麽都是擾人安眠的噪音罷了…


    悄悄握了被角,遙生滿腹委屈頷首貼了貼自己的手背,假裝靠在長寧的背後,卻愧疚得壓根不敢放肆靠近。


    那燭頭燒得紅火,隻可惜夜長燭短,蠟珠稀稀落落的掉,茶壺的影,最終還是觸及到了長寧蜷縮的背影。


    無法忍受背後的沉寂,隔著被衾長寧豎耳傾聽,遙生那一聲聲寞落長歎,像刀,刮得心頭滴血。氣,氣遙生不善待自己的身子,可那是她心心念念的娘子啊,她怎麽舍得氣?終於在耗得遙生苦熬不住,睡過去之後,長寧悄然起身。扭頭時,見自家的娘子一手小心翼翼捏著她的被角,另一隻手墊在腦後淺眠,眼前的淚一湧一湧,滑過鼻梁,仍


    是止不住地淌,曳進心窩,看得長寧疼得無以複加。


    用被衾裹了那人,悄悄抱起放回榻上。長寧看著娘子,心裏苦。擋去一室暖光,傾了身子,想要替遙生吻去那淚痕。隻可惜,她沒有那樣的勇氣再攪擾遙生的安眠。何以解憂?唯有她重新攥穩這江山,再一次心甘情願奉給娘子的時候,才是這場衝突的解藥。眼前這局勢動蕩,長寧心裏清楚,遙生的愧疚並不是幾句寬慰可以安撫的。


    歎息一聲,長寧的唇,終究沒有落在遙生的眼窩。愛到骨子裏,這一刻卻連愛也無法化解那種無力感。長寧沉痛起身,又匆匆出了寢殿。她不知道背後的遙生猛然坐起,想要抓她的衣角卻抓了空。直到一門兩隔,遙生將臉埋在膝頭,哭得情緒崩潰。她的長寧,這一次真的惱了她…


    伸手不見五指的屋頭裏,突如其來漾開了一聲歎息。也才睡下不久的安常侍被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屋頭進了鬼。就看見偌大的一簇黑影立在床頭,嚇得安常侍一聲慘叫,那黑影也被嚇得一哆嗦。


    長寧慌張退了一步,皎月的銀光籠罩周身,映得那人孤寂淒涼,無奈哀歎一聲,長寧顯得既委屈,又楚楚可憐,“是我,安常侍。”


    “誒呦喂!主兒,您這是要小的的命啊!”劫後餘生的安常侍拍了拍胸口,這半條命都被嚇飛了。“大半夜的,您不好好睡覺,這是做什麽?”


    長寧悶悶的沒有出聲,二話不說,將安常侍從榻上拎了下來。“我一個人睡不著。”


    “誒…這……”叫苦不迭,安常侍一蹦一跳地匆忙蹬了靴子。


    一抬頭,見長寧爬去自己榻上,倒頭就要睡,“哎呀!您這是做什麽呀!”


    “哦,你睡地上。”長寧從袖口裏抽出一支手帕捂在懷裏,那隻帕子是她悄悄從娘子疊好的衣袍裏抽出來的。悶悶不樂揉進懷裏,長寧明明已經累到了精疲力盡,可眼乏心亮,竟然怎麽也睡不過去。她本以為是身邊少了娘子安穩的呼吸聲作伴,可即便此時身後也有一人相守,也有一人呼吸作伴,長寧還是無法入眠。


    撓了撓頭暴躁起身,鳩占鵲巢的鳩相當不滿,“枕頭也硬,床榻也硬叫


    人怎麽休息?!”長寧聲音悶悶地抗議,幹脆還下了地輕輕踢了安常侍屁股一腳,才憤懣又出了屋頭回書房休息。


    徒留下傻眼的安常侍杵在地上,“這,這……我…我???”


    餘下的日子裏,長寧一改浮躁的常態。整日杵在書房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這麽鎖著自己,看著似乎卻是忙到焦頭爛額。於是,這座城悄然易了主。說是獻平王的沛城,不如說是獻平王妃的沛城。起草文書下令的是她,選拔百官交代事由的也是她,就連主持大局的重任,也是遙生勞心勞力地獨自抗下。


    而在城衙的後院裏,信鴿信使進進出出不停。長寧似乎是被京中的事務困得難以脫身,日日夜夜就泡在那書房裏,一刻也不容她休息。遙生知道,長寧是在補償自己的失誤。專心於京中大事,人雖然不在京城,心卻引領著千軍萬馬在皇城與群虎亂鬥。


    這之後,沛城又陸續來了兩支極其壯觀的隊伍,一支是二哥哥墨池招募來的工匠,帶著任書,仗著蘇家的勢力如日中天,從各城各郡招募來匠師們,竟有萬人之多,一路匯聚,浩浩蕩蕩進了沛城,是墨池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沒日沒夜奔波替妹妹討來的人手。


    而另一支,則是邊城時,長寧郡派來的舊部,偽裝成百姓,那些人直接參與了邊貿城的建設,有經驗,也懂方法,是邊城將軍暗地裏偷偷挪用的軍隊,浩浩蕩蕩走了數月而來。


    沛城漸漸變得擁擠,遙生卻絲毫不愁,因為長寧曾說過,這沛城的繁榮爭的是人,人越多沛城發展越快,甚至慢慢地,連一些遊商走商也慕名而來,紮根停駐。沛城那腥風血雨的一日,被遙生刻意散播出去,好奇的人,看到商機的人也越來越來。


    沛城在遙生的主持之下,進入了瘋狂發展的階段,從貧民區的拆除,再到貿區的建設,按照長寧的規劃,已經有一小角貿區開放。沛城就這樣,花錢如流水,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新樣貌。遙生想,也許,等建好了這座城,與長寧賠罪,她會不會原諒自己當初的魯莽?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沛城像是滴入水中的墨跡,一天天飛速膨脹擴大。而


    忙忙碌碌的兩個人,卻幾乎沒了什麽交流,一個住在寢殿,一個住在書房。


    遙生思念長寧的時候,徹夜難眠,會偷偷隱在書房那院中的假山之後,隻為在長寧出門防風的時候偷偷看看那人還好不好。


    長寧也思念遙生,每每想著那人抓心撓肝的時候。長寧總會悄悄使喚安常侍跑去浣衣房,去偷挽繩未來得及浣洗的衣物。這樣,晚上嗅著那味道放鬆,也能艱難入眠。


    日子飛逝而過,而長寧卻仍是無法搞定京城中的爛攤子。照舊坐在書桌前,拆呈報的書信,與長皇子的人馬博弈,卻被安常侍打斷了忙碌。


    “主兒…”安常侍似乎麵有擔憂。


    “遙生吃過飯沒有?”人在曹營心在漢,即便此時的長寧已經忙碌到焦頭爛額,也不忘每日三次詢問遙生的情況。


    “主兒,王妃想是遇到了難題。今日這個時辰了,也還未回城衙。”安常侍小心翼翼的措辭,生怕長寧不悅。


    “還未回來?”長寧皺了皺眉頭,想著今早匯報,遙生連早飯也未吃,就匆匆離了城衙。


    “誒…是啊……”安常侍也不敢說太多,生怕自己又被拿來泄憤。


    長寧皺眉想了一下,終於停下了筆尖長頓,“你去請回來。”


    “誒!誒!早該如此!公主您多關心關心王妃,這矛盾呀,早就該解開了!”安常侍高興,一扭身就要衝出書房。


    “等下!”長寧寒著臉色躊躇不止,麵上的風雲難測,“安常侍,你…你就說公主發了脾氣,不肯吃東西,誰也勸不住。”


    “誒呀!您這又是何苦呢!”就連安常侍也有些瞧不起長寧。兩個人感情明明那麽深厚,該和好了就快些的開竅啊!偏偏公主非要死要麵子活受罪。王妃也是,怎麽就不懂得撒撒嬌服服軟呢?


    這兩個人真是…安常侍悵然,麵上的表情一垮,出了書房就去與習音演戲。


    這公主的飲食多少安常侍負責,莫名其妙找到習音,就是一通哭訴,那邊習音也沒辦法,硬著頭皮送了兩次,也被公主轟了出來。


    王妃此時正在工地上與工頭溝通著事項,那邊雲芝匆匆自城衙跑了出來。“小,小姐……”雲芝氣喘籲籲,這全府


    上下,也就剩下她個改不過口的了。


    “怎麽了?”遙生放下手中的工圖又去了雲芝身邊。


    “小姐您快回府看看吧,公主鬧了好大好大的脾氣,左右不肯吃午飯,還把習音給轟了出來呢!”雲芝講得繪聲繪色。


    “長寧不肯吃飯?”遙生皺了眉頭,也無心公事,“走,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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