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兒,城裏新來了一批異鄉客,京城裏來的,總之來了就要報名請考,您說……”安常侍偷偷看了看遙生的臉色,低下了腦袋。


    “一批?人多麽?”長寧扭了頭好奇,遙生正夾了肉片放在長寧碗中。


    “誒,不少呢,估摸著也有近百十來口人了,您說這…”安常侍在長寧望過來時,偷偷拿眼瞟了瞟王妃暗示,見王妃也抬頭望過來時,匆忙又低下了腦袋。


    “走,去看看。”長寧一時吃不準,見安常侍一陣兒擠眉,一陣兒弄眼的,心中生了好奇之意。


    隻聽得坐在桌對的人,重重將筷子落在了桌上,冷著臉低頭用帕子沾了沾唇。那飯菜不過幾口,熱氣正順著屋中正好的陽光升騰。再看長寧的碗中,飯菜不過幾口,筷子撂在一邊,就這麽不吃了,還得了?


    “娘…娘子…”長寧趕緊縮回了脖子,安分端坐在凳子上,拿可憐兮兮的小眼神丟了丟遙生。


    “安常侍。”遙生的聲音似乎不悅。


    “誒…是,是……”安常侍也是局促不安,吞了吞唾沫,忙是執禮。


    “怎麽教導你的?”


    “天大的事,也要等公主吃飽了飯再說。”安常侍趕忙回答。


    “娘…娘子…”長寧鼓起勇氣想幫安常侍說話。


    “吃你的。”遙生皺著目光冷眼相看。


    “誒,好嘞!”長寧匆匆端了碗,將腦袋埋了進去。


    “出去侯著。”遙生執了筷子,將熱騰騰的菜肴夾在長寧碗中。見那人呼嚕呼嚕吃的正急,些許無奈,“慢些吃,哪有公主得樣子?”


    身旁習音替長寧舀了一盞子糯粥,見王妃抬了目光相視,習音立在長寧背後默聲點了點頭。


    鬆了一口氣,看來真的是從京城辭官而來的那批人到了,遙生望著吃飯正急的長寧斂了斂唇。見那呆子狼吞虎咽正急,舀了一口滾燙的糯粥,被燙的跳腳,忙拿了帕子替長寧擦嘴,“慢些吃,莫要燙著…”


    “飽了,娘子…”長寧被燙得眼淚汪汪,吐了吐舌頭,隻可惜心早就不在此處了。


    “記得穩重些,你是獻平王,人前…”遙生起身替長


    寧展了展袍子。


    “人前不要露怯,要像個封地王,謙卑從逸,舒張從容。”長寧重複著娘子日日念叨的句子。


    “嫌我煩了?”遙生無奈,看著麵前的長寧像個翩翩郎君,心中不舍。


    “娘子?”猝不及防,長寧捧著遙生的麵頰,啪嘰親了一大口。


    遙生一愣,目光尷尬掃了一眼習音,見習音正要退下。環著自己腰際的長寧卻先一步離開了寢殿,“習音,照顧好我娘子!”說罷,急匆匆已經衝了出去。


    “來了多少了。”遙生皺眉擦了擦麵頰上長寧的口水印。


    “回王妃,您的臣全數抽調而來,共一百一十六人,現在就候在校兵場裏。”習音回答,抬眼看了看王妃,也知道此刻說什麽都遲了,躊躇著請了一聲,“王妃…”


    “說。”遙生回頭望著滿桌子菜肴,仍是熱氣騰騰,可這屋裏,能住在心坎上的人已經不在了。


    “公主一定認得出,王妃您把所有的家底翻開給公主看,您就不怕……”習音找不到合適的措辭,抿了唇。


    “輸了呢。”遙生寞落收回目光,輕輕歎息一聲。


    “什麽?”習音聽不太明白。


    “打從喜歡上公主開始,這些博弈就都輸了,留在京城也是作為助力她的棋子,調來任用也是她的棋子。回京,遙遙無期,那些鋪就的路,有什麽意義?”遙生坐在長寧的位子上,看著那碗才食了一小口的粥,伸了指節,貼了貼滾燙的碗壁。“賭一個等不到的未來,我寧願抓住現在,累垮了長寧,一切都沒有意義了。”


    另一邊,長寧隨著安常侍走得火急火燎,那步子翻騰的飛快,安常侍邊走邊急匆匆與長寧說:“主兒,不知道王妃動了什麽心思,把皇城裏她布下的人手全給撤下來了!”


    “全部?!”長寧險些兩眼一抹黑軟倒在地。一個急刹車,止了步子。


    “可不是麽,京城裏都亂了套了。”安常侍還自言自語念叨著,匆匆而行,突然聽不見公主的動靜了,莫名其妙止了步子扭頭,見長寧的臉黑了下來,烏雲密布,像是個活閻羅般似要吞人。


    安常侍扶了扶頂戴,又灰溜溜跑回公主的身


    旁,忐忑不安,“公…公主?”


    “這群混賬東西!”長寧一個爆衝就攆了老遠,安常侍也覺得大事不好,趕緊跟上前去。


    見長寧火急火燎衝到校兵場,那群人正整齊劃一列著行隊靜候。


    “給我滾回去!”長寧氣到發瘋,抬腳就踹翻了為首的一人。


    可把安常侍嚇壞了,白著臉一哆嗦,自家的公主鮮少這般動怒,此生動怒的幾次,那都是死了人的。


    “叫你們據守京城,你們倒好!給我撂挑子是不是!京中最重要的職務都壓在你們手中,誰叫你們拱手相讓!”長寧氣到發瘋,不論她如何恐嚇發泄,那幫人就是鐵了心的不吭聲!長寧攆也攆不走,倒是她一人暴怒,像極了跳梁的小醜。


    “好,好!”長寧扶著額頭氣的搖晃,“你們隻聽蘇遙生的話是不是?”


    安常侍一看大事不好,這莫不是要拿王妃問罪麽!嚇得安常侍趕忙拉了身邊的家臣,“快,快!快叫王妃避避火氣,這衝撞上了還了得?!”


    “公主!”


    “獻平王!!!”場麵亂了套,眾人欲攔著長寧阻止。


    撲上來的人,卻被長寧揍慘了,“我看誰敢攔我!”


    這說著,長寧就要返回城衙與蘇遙生問罪。這些人何其重要!長寧把京中所有的重要的位置倒騰給了遙生的人,自己的人退而求其次,為的,不就是皇宮生變的那一天,這些人能為遙生所用,為遙生爭出一片天地?!


    現在可好了,既已鋪定的天羅地網自破,又有多少利益流入敵手?長寧為什麽一次次的白手起家,一次次拒絕舊部跟隨?那是她給蘇遙生鋪開的棋局啊!這之後,不論遙生想要為皇,為後,還是為公主,隻待各自運轉,京城何人都不可能是蘇遙生的敵手。


    現在好了,一切都不攻自破。所有的人都打包好行李退出京城,來這裏當個村民嗎?一個破沛城值得這麽多良才輔佐?蘇遙生啊蘇遙生,枉長寧盡心竭力相待,竟然隻顧眼前,不看長遠!


    “小姐!小姐!”雲芝一路火急火燎的跑回後院,嚇壞了,語無倫次,拉著王妃就要逃跑。


    “慢些,發生了什麽好好說!”遙生皺


    眉,還來不及反應,寢殿的大門就被大力踹了來,屋子裏的三人被嚇了一跳,就看見長寧似要殺人,氣極了,氣的臉也紅,眼睛也紅。


    “蘇遙生!”長寧怒吼一句,將阻擋在兩人之間的習音扯倒在地上,“你叫他們滾回去!給我統統滾回去,我一個也不需要!”


    “長寧,辭官不是過家家,即便回去了,你認為陛下還會把官職還給他們?”遙生皺眉,她怎麽不會料到長寧會氣成這般,發了天大的火氣,還來質問與她。


    氣到無以發泄,長寧一把扯了蘇遙生的衣領,“去要飯,去露屍荒野我都管不著!這群人,你不送他們走,我就挨個砍了!”


    “你能不能不這麽幼稚!”蘇遙生何時被人扯著衣領子威脅過?!掰不開長寧的拳頭,臉色亦是難看至極。


    這一鬧,可是將寢殿翻了天,誰人相勸也勸不住長寧。拗不過蘇遙生,最後氣到桌也掀了,連護主心切的雲芝也被賞了一耳光。


    急急出了府,長寧焦頭爛額,氣的心窩子急火攻心,疼的天旋地轉。拉著安常侍進書房收拾殘局,“為什麽京中發生這樣大的變動,唯獨我們的人竟然不知道?!”


    這一查不要緊,查出來了,竟然是長皇子長泓的人掐斷了長寧與皇城往來訊息。匆匆發了信鴿求證,鋪開了宣紙,將那些人的職務一一對應,看看究竟損失了多少勢力。遙生她不懂,這棋局苦心經營這麽多年,皇上都忌憚的獻平君,日後真的改朝換代,可有人心安給她們活路?


    現在一切都毀了,毀在蘇遙生手中的,是她們的生路!長寧把一切都賭在了蘇遙生的身上,她從來沒想過,毀了這盤局的人,竟然會是自家的娘子…


    長寧把自己鎖在書房裏,不眠不休困了三天三夜,京中往複的通訊線恢複,時局信件每三個時辰更新一次。蘇遙生的人撤得突然,長寧部下已經是反應最快的了,卻也還是損失了半數席位。京中成了一場盛宴,眾虎分肉,長寧部下來不及收回的職務,被敵手吞入。這其中最生氣的人竟然是皇上,五五分的勢均力敵,現在一邊倒又傾向了


    長皇子,京中大亂矣…


    出了書房,長寧拖著疲憊的身影忙得眼冒金星,“讓我們的人盯緊,若是有重要的事相報,要把我叫起來。”


    “主兒,您也該消消氣了,王妃知道錯了,她也是好心一片,她隻是知道甚少,不是故意毀您的路。”安常侍倒說了幾句關心話兒,公主不眠不休,王妃不吃不喝,這…


    長寧歎息一聲,“回寢殿休息,我要打地鋪。”


    “誒!誒!”安常侍如釋重負,回去就行,回去就行,也不枉習音和雲芝一趟趟的請,一趟趟的苦求。


    披星戴月,待長寧精疲力盡回了寢殿,餘光之中,遙生立在榻邊,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躊躇著,不知該如何開口。而長寧累了,一頭栽在安常侍鋪好的地鋪上,也不管蘇遙生,悶頭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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