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笨拙,被遙生嚇了一跳,手中的小包無處可藏,匆匆塞進了袖口。可左右想著自己的舉止幼稚,又掏出小包握在手裏,惴惴不安的吊眼看了看遙生。


    “可以沐浴了,去麽?”遙生扶著門,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無心撞破長寧的秘密,刻意掩藏的舉止,令遙生難過,可她也並不是非要知曉別人掩藏的秘密不可。


    “好。”長寧局促捧著手中的小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公主要沐浴?!”安常侍也覺得眼前尷尬,“奴這就去後院問問看,可有餘炭不曾,省得染了寒!”


    一溜煙,那不講義氣的臭狐狸早跑了個沒影兒,留下長寧和遙生陷入了莫名的沉默之中。


    “遙…遙…”長寧剛想開口解釋。


    “走吧。”遙生打斷了長寧的話,既然是背著她的事,她不想探究。


    進了屋子裏,遙生在衣櫃裏取了更換的衣袍,冷著臉與牽著長寧去往浴堂。雖是不曾言語,可那個小包卻令遙生格外分神。究竟是什麽的東西這般珍貴,竟然連沐浴也要寸步不離的攜帶?


    穩了穩心神,遙生強迫自己不去在意。沐堂裏,丫鬟們進進出出,見了公主與王妃忙是行禮,浴湯調試好,丫鬟們便匆匆退出了浴堂。


    反倒是遙生些許的不適應,堂堂公主沐浴,身旁的丫鬟竟然也不知道伺候,正喊了尾行的丫鬟侍奉。


    那丫鬟似乎也是一愣,忙行了禮,也正疑惑地望與公主。


    “我…我不喜歡旁人近身侍奉,你們退下吧。”長寧對著遙生含蓄抿了抿唇,揮揮手將那丫鬟遣了下去。


    “是因為身上的疤痕麽?”遙生不明白,按照長寧的個性,她並沒有理由拒絕下人侍奉。生在皇宮,長在皇宮,衣食住行,皇子皇女們最應該習慣這些,因為就連自己也曾是服侍長寧的妻子,可她卻似乎處處都與皇宮裏的規矩習慣相抗。


    “沒有。”長寧低頭正拆下腰間的玉帶。


    “是因為我昨夜害你傷痕累累?”遙生皺眉,走去長寧身旁替她寬衣。


    “不是,不是那樣。”搖了搖唇,長寧艱難半抬起胳膊,脫了長袍。扭頭望了眼遙生,又紅著臉


    背了身子,“我不喜歡旁人近身,身邊的位置,此生也隻會留給遙生…”


    低頭拆開腰間的挽帶,長寧扭捏著,很不習慣在遙生的注視下寬衣。殊不知,在長寧視線不及的身後,遙生的目光痛楚。


    “我來吧。”繞到長寧的身前,替她一節節鬆開挽帶,遙生卻一點都不喜歡被觸動的感覺。因為心中的舊傷難以消除,不管長寧如何待自己,遙生都無法感到安定。舍命相救的人是她,不容自己插手政務的人也是她,拚命保護自己的人是她,深藏秘密的人也還是她。令遙生動搖,因為遙生永遠也無法預料長寧什麽時候又會背叛。


    將裏衣脫下,遙生閉了眼又抱緊了長寧,貪圖那肌膚上的暖意,盡管難安,盡管抗拒,遙生卻還是深愛長寧,“你還傷著,留你一個人我無法安心,讓我陪你吧。”


    “好。”長寧將遙生的苦苦掙紮看在眼裏,扶著遙生下頜,輕輕落下一吻。


    紅著臉沉入浴桶之中,長寧始終也無法坦然承受遙生的照料。


    “我們今天…真的不回門麽?”長寧蜷著手臂護住胸前。


    “不去,哪也不去,要遠行,餘途又是不得安寧。”遙生舀了些水淋過長寧肩頭,目光望著那肩嶙峋消瘦,有一片猙獰的疤痕盤踞,麵色又冷了三分,“這段時間,要給你好好養身體,太瘦了,且補著,也補不了幾天了。”


    盈盈水波蕩漾,長寧的肌膚細膩,像是在暖玉之上又裹了一層蜜漿,泛著光澤水滑。雪白的肌膚誘人,而消瘦的肩頭之上點點梅花更是奪目。


    “遙生…”長寧打了個寒噤,瞬間紅了臉。


    “怎麽了?”明知故問,遙生偏愛長寧溫暖的肌膚嫩滑。


    “那個…”長寧抬手指了指壓在重重衣袍之下的小包,“你可不可以幫我取一下。”


    看著那小包,遙生在意,可她的個性就是這般,經曆過那些背叛與無法言喻的痛楚,她再不會與任何人服軟妥協,包括長寧。將疊好的衣袍翻開,那小包微沉,帶著些許分量。遙生把那個小包放在了長寧的手中。


    “需要我先回避一下麽?”看似尋常的語氣,卻是遙生心底的惡寒。


    回想上一


    世,“出去。”這是她上一世最熟悉的話語,每每長寧有秘密的時候,不管遙生在做什麽,哪怕是已經就寢,長寧也會冷言相對。曾經的習以為常,卻是今生的難以承受。遙生靜默而立,像是等著兩個長寧重合,隱在袖子下的手,攥了拳較盡力道。


    長寧卻沒有說話,隻是將那小包上的捆紮的線繩拆開。


    不需要再一次麵臨那言語羞辱,等不到那個人的答複,遙生決定為自己留些尊嚴。默聲挽了裙擺轉身,浴堂之中寂靜,除了遙生突兀的腳步聲,似乎還有什麽堅硬之物相互碰撞發的脆響。


    兵符?腰牌?遙生的心頭煩悶不已。


    可背後,傳來了長寧吸鼻子的聲音。那硬物更是一連串的發生碰撞之聲,一切的不在意,一切的漠不關心都是偽裝。當遙生皺了眉頭轉身之時,正看見長寧抬臂,似乎在眼前蹭了一下。


    哭了麽?那個人是不是在哭…


    “長寧?”遙生開口試探,她並不是不在乎,她比誰都在意長寧究竟隱藏了什麽秘密!


    長寧的脊背一震,許久不敢回身,因為…


    她與遙生沒法交代…


    怯懦許久,長寧紅著眼轉過半身,懷裏那個小包,有兩段鋒利嶄露。遙生認得,因為她的父親曾說過,那是這世間最澄透的玉,獨一無二。


    是自己曾經的印章,也是曾經長寧小心翼翼嗬護不迭的玉簪。


    沒法交代,最珍貴的禮物被自己毀壞,長寧知道那曾是遙生費了許多心思為她準備的。尋了三日,安常侍才送回府上,什麽也沒來得及說,遙生便打斷了安常侍的匯報。本以為斷作兩截她還可以想些辦法修複,可那簪,大大小小碎成了五六截,還要怎麽修?要她如何與遙生交代?


    “我該聽那臭道士的話,不戴著的,如果我當時有聽…”


    遙生望著那簪,心中百般不是滋味,垂了目光,想起寢殿裏,那個被大火熏得發黑的簪托。走上前重新將小包係好,“不過是一支簪子罷了,以後再做一支送你。”


    她們都知道,以後,再不會有這樣一支簪。


    長寧消沉,蜷著身子,仍是固執將那小包緊緊捧在懷裏。腋下突然被衣料擦過


    ,嚇了長寧一跳,頸側遙生滾燙的唇落了下來。


    “遙生?”長寧哽咽了一下,卻是慌張忐忑,被迫著扶著木桶邊緣不得動彈,紅著臉卻被身後的唇處處惹火,強裝鎮定,抱了遙生的手臂,“袖子都濕了…”


    “我說了,不過是支簪罷了。”遙生的手臂越纏越緊,纏得長寧心慌。


    “不僅僅是支簪…”長寧又抬手固執蹭了蹭眼前,“它對我來說不僅僅是一支簪。”


    滾燙的唇落了下來,遙生不知還要如何安撫長寧,說與她的也不肯聽。衣袍被浴湯浸透,她能清楚地感覺到長寧的難過,越纏越緊,在那人的耳旁喃呢,“它隻是一支簪…”


    長寧的麵龐微轉,目光黏膩,盯著遙生的唇久久不能平複。淺淺皺著眉頭,貪圖那氣息炙暖,頷首小心翼翼貼了上去。


    她很害怕自己會令遙生失望,可明明遙生未有責備她卻還是害怕。對她來說無比珍貴寶物,在遙生口中也僅僅是隻簪。心中知道遙生不過是在安慰自己罷了,可言辭之間,卻是幽怨,“對你來說,長寧會不會有一天,也隻是長寧罷了?”


    這個長寧…


    遙生咬了唇怒視,明明背叛的人是她,明明毫不珍惜的人也是她,她竟然還要莫名發醋?


    目光聚在長寧唇上,遙生抬了指尖相揉,“長寧,不僅僅是長寧…”


    嬌豔的紅唇閃躲,下巴處一顆水珠隨著微微的悸顫滴入浴湯之中。心中那種窒息感再次襲來,遙生難以冷靜,麵上似寒,卻恨不能掠盡那氣息,“毀了我的簪,怎麽罰你?”


    “罰?”長寧窘迫,一瞬間燒紅了麵頰,可看著遙生的唇近在咫尺,偏不肯與她親近,才是她心底深處的執念。


    抬臂糾纏了遙生的後頸,將那份若即若離困在身前,長寧的唇忐忑描繪,“罰…你想怎麽罰?是不是罰過,就肯原諒我?”


    浴桶之中,水花漸起,本就波瀾的浴湯洋洋灑灑,被傾得到處都是。長寧從沒有想過,麵對執念,遙生也會如此瘋狂著魔。突如其來,被那人扯起困進懷裏,深深的禁錮,令她猝不及防。


    “唔……我們回寢…”長寧緊咬著唇瓣,一瞬間驟然脫力,險些軟到,倉


    促扶著浴桶邊緣,卻見遙生的目光之中尤如火燒…


    心中些許的害怕,遙生的目光不期而遇撞了進來。似乎是愣了一下,遙生的指尖變得輕柔,連帶著她的唇,也變成了小心翼翼的嗬護…


    習音在收拾寢殿的時候發現公主沐浴,幹淨的足袋撂在五鬥櫃上忘了拿。心中還納悶,怎麽兩個人都是粗心?一路往沐堂行去,就看見侍奉在浴堂外的丫鬟們各個麵色古怪。


    困惑不解,待靠上前時,才聽見浴堂之內,有陣陣難抑的聲音傳來。紅著臉將靜守的丫鬟們驅散,習音偷偷苦笑,王妃這般索取無度,公主的日子隻怕要難熬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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