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尚宛的說法,這頓飯不需要有什麽壓力,並不是要跟她父親正式介紹我倆的關係,隻是她父親常年像隻閑雲野鶴飄在國外,一年大概也不會回來幾次,而每次回來,尚宛也會與他吃吃飯聊聊天。


    “那你以往也帶人跟他一起吃飯嗎?”我問尚宛。


    我和她在尚古酒店二樓那家意大利餐廳吃晚飯,自從在這裏品嚐到了米蘭明星廚師倫巴第的手藝,我就對這家餐廳另眼相看。何況,在這裏吃完,尚宛就可以直接乘電梯上樓回家,對於她來說很方便。


    “嗯?”她卷起一小卷意麵,剛擱下的紅酒杯折射了餐燈,在她臉上一晃,“偶爾也會吧。”


    “那都帶過誰?”我又問。


    她想了想,“生意夥伴,朋友,都會有吧,上次還和周憲一起,”她看看我,“怎麽問這個?”


    “就……隨便問問。”


    她笑了笑,“不要再分析這頓飯的意義了,這世上的事情啊,都是流動性的,有時候不去做就不能定性。”


    我想想也是,其實再深想,戀人、朋友、同事,哪種身份又怎樣呢?人與身份,終究是人在先。


    “行,我知道了,”我也衝她笑笑,“對了,你知道這家餐廳的主廚嗎?”


    尚宛抿了口紅酒,“嗯,倫巴第先生,從意大利來的,餐廳其實是他買下的。”


    “哦,你們認識?”


    “對,他也是這酒店的入駐商家啊。”


    也對,酒店是尚古的,我一下沒反應過來,“倫巴第在歐洲挺有身價的。”


    “我知道,當初也考察過他的背景才選了他,入駐商戶一定要和酒店相得益彰,達到雙贏。”


    “嗬!生意人的口吻~”我裝作奚落她。


    她歪頭想了想,“生意人怎麽了?”


    “我想想啊,有句詩怎麽說的?‘商人重利輕別離’。”


    尚宛搖頭,“那你自己這些年不是商人呀?”


    “嗨,我那算什麽?小打小鬧的,說商人都抬舉我。”我品著倫巴第自己調的番茄醬,讓它在舌尖辛辣、綻放。


    尚宛的眼神滯了滯,我看著她,“怎麽了?”


    “你知道你剛念的詩,往後兩句是什麽嗎?”


    我想了想,搖搖頭,後悔小時候沒好好學習文化知識。


    後來我查了,是“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


    我和她說著話,主廚出來與大家問好,倫巴第還保持著在歐洲的習慣,中場要出來與食客們打個招呼,聊幾句。


    他看到尚宛,眼睛一亮,往這邊走來,尚宛起身與他貼了個麵,看樣子還蠻熟。


    倫巴第又看我,“我記得你,年輕人。”


    我也站起身,“倫巴第先生,很高興又見到你。”


    “我可以占用你們兩分鍾時間嗎?”倫巴第問。


    “哦,沒有關係,”尚宛說,“請坐吧。”


    倫巴第坐下來,“都還滿意嗎?”


    “一如既往地好。”尚宛笑道。


    “尚小姐,擴張計劃我可能要放棄了。”


    “為什麽呢?”


    倫巴第搖搖頭,“我還是物色不到合適的廚師,我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


    尚宛想了想,“這樣吧,具體有什麽要求,我們改天詳細聊聊,我也幫你留意一下。”


    “那非常的好,”倫巴第的中文還是有點洋腔洋調,“我今天下班後會把具體要求用郵件發給你,那二位慢用,”他說著轉向我,臉上的皮肉誇張地擠向一處,完成一個微笑,“我記得你說過你和令尊都是廚師?”


    我愣了愣,“啊,倫巴第先生記憶力太好了。”


    “感興趣的話可以聊一聊。”他對我擠了下眼,站起了身。


    倫巴第走後,我不解地看向尚宛,“他想做什麽?”


    “哦,你知道二樓那間小畫廊?”


    “嗯……嗯。”我想起來了,之前我還去打探過。


    “打算關了,倫巴第想租了再開一個精品中餐店。”


    “啊?”


    一時有太多問題,為什麽關閉那間畫廊,我突然想到灼冰,“那個……尚古以後的室內畫兒……”


    尚宛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不得誌待發掘的藝術家,沒啥好擔心的。”


    “那為什麽要關這裏的畫廊?”


    “這是商業考慮,好的餐廳是剛需,可以為酒店帶來更多的客人。”


    “哦……那灼冰的事怎麽樣了?”


    尚宛抬眼看我,“下周出境。”


    我懸著的心一下落了下來,端起酒杯,笑了笑,“喝一杯。”


    尚宛和我碰了一下,我們喝了酒,她又提道:“其實我有個想法,我就直說了。”


    “你說。”我好奇起來。


    “我不知道你父親出來後有什麽打算,如果一時沒有更好的去處,可以考慮和倫巴第合作,我知道你父親以前在餐飲界很出名,如流也做得很大,現在要去別人餐廳做主廚會比較委屈……”


    我擺擺手,打斷她,“我爸沒有資格談委屈不委屈了,可以試試,就是不知道人家倫巴第先生要不要他,畢竟是坐過牢的人,而且他擱置了這麽多年,手藝可能也生疏了,回頭看看倫巴第先生那邊的意思先。”


    “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父親願意,其實也可以用參股的方式,這樣也不是純粹去幫他打工,你覺得呢?”


    這提議是好,可它需要錢啊,再說也不知道人家倫巴第接不接受別人參股。


    “來往,可不可以問問,他本來有什麽打算?”


    “我爸啊?本來想先去我的局練練手吧,現成的地兒,等他找回信心了再考慮下一步。”


    “嗯,那行,我先跟倫巴第談談,你回去把你父親的簡曆整理一份給我,我轉交給倫巴第。”


    “行,成不成都不礙事,”我拿餐巾壓了壓嘴,“咱們明晚去哪吃?誒?要不去我那兒吧?我掌勺怎麽樣?”


    尚宛想了想,“那樣你會更舒服嗎?”


    “就……現成的地方,我給你們做菜也挺開心的,還可以聊天……”


    “行吧,那就這麽定,你別做多,四五個菜足夠。”


    “好。”


    我心裏舒坦了,好像終於找到了跟尚宛父親吃飯的合適身份與位置。


    吃完飯我們往外走,我突然很舍不得,原來自己這麽黏嗎?很想日與夜都和她在一起。


    我們走到尚宛的私人電梯前,五個月前她從這裏走出來,給我幾近麻木的生活帶來一線微光、一絲悸動,而奇妙的緣分又讓初見的莫名歡喜燎原成今日的愛火。


    我倆站在那裏,默契地相視一笑。


    她也沒去按電梯開關,低頭將手機丟進包裏。


    “這部電梯,是你的專屬嗎?”我問。


    “嗯……”她抬手將頭發別至耳後,“家人都可以刷指紋,但平時也就我吧。”


    她這麽一說,我突然想起她的“家人”,好奇起來,“誒?你有多少家人在r市?我知道有爺爺,明天還會見你父親。”


    “嗯……還有奶奶,不過她身體不好,不太認識人……”


    “哦……那也挺不容易的……那你沒有兄弟姐妹之類的嗎?”


    她剛要說什麽,電梯口過來幾個酒店客人,看樣子像一家四口,拖著箱子,站在我們身邊等電梯,尚宛閉了嘴。


    我看了看表,好像該走了。


    尚宛刷了指紋,電梯開了,那幾個人湊過來,被我攔住了,“誒,不好意思,這部電梯不載客。”


    “什麽意思?那你們不是客人?”那女人很不開心。


    我愣了一下,向來不善吵架,何況這部電梯頂端明明顯示“私人電梯,請止步”。


    尚宛笑了笑,往裏指指,“裏麵挺小的,”說著挽著我的手讓我進去,“你們要是不介意就進來吧。”


    女人伸頭看了看,又瞥了眼他們等的電梯數字,還在二十八樓。


    “哎呀,擠一擠吧,出門在外嘛哪能什麽都占為自己的?不比在家裏。”女人一手拉著小孩,一手拉著登機箱,回頭又示意男人也進來。


    我和尚宛貼在牆邊,男人拖著個巨大的箱子,還好,沒有超載。


    “不好意思啊。”男人朝尚宛瞥一眼,尚宛點了下頭。


    電梯門一合上,一把溫柔的男聲從電梯係統傳了出來:“尚小姐晚上好,家裏一切安好,空調溫度27度,濕度40度,需要放洗澡水嗎?”


    “好,”尚宛答了一聲,“你們去哪層?”


    那一家人正360度環視這小小的電梯,聽到尚宛問,女人先反應過來,“十一,我們在十一層,”說完打量著尚宛,“這電梯……是你私人的啊?那你是這裏老板?哦!是不是什麽總統套房的專屬服務?”


    我真想一腳把她踹出去。


    尚宛按下十一層,“專屬服務,太太下次再來可以試試住三十六層以上,體驗都很好。”


    她居然在拉客,我也是沒脾氣。


    “哦,哦……蠻不錯的,”女人轉頭看向男人,“老公,聽到沒有?下次我們住三十六層。”


    男人一臉便秘的神色,點了點頭。


    電梯終於停了,一家四口開始撤離,等他們走了,我才好好喘口氣。


    “下次別讓人進來了,”我趕緊教育她,“囉裏囉嗦倒還是其次,萬一遇到個壞人怎麽辦?一看你這白富美起了歹念……”


    “我看兩個小孩子挺累的樣子,就讓他們進了,也要挑人的嘛。”她噘噘嘴,還挺委屈。


    我突然想起剛才的智能係統,“誒?你這係統好酷啊!所以家裏有人嗎?還是全自動化的?”


    “自動的。”


    說著我們也到了,這一層安靜得很,我跟在尚宛後麵走著,撓撓頭,“你怎麽把我也帶上來了?”


    她轉頭看看我,“你不是問我問題麽,我還沒回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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