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麥這趟行程,尚宛說,如果簽證能趕出來就去。


    領事館是在出發的頭一天中午放出簽證的,我本來已經覺得沒什麽希望,也看到了自己內心的失落,我問過自己,為什麽那麽想去,我有點怕是因為尚宛,我怕這不明朗的愛意顛覆我的生活,它讓我失去了以方過無聊寂寞小日子的安全感,於是我就跟自己說,是為了事業發展,所以我那麽想去。這也不無道理。


    那是個周五,我吃完午飯剛趕到公司就被通知了這個好消息,並來核對我的身份信息,信息是對的,我問那位同事,還能不能買到同班飛機的機票了?明天都飛了,我怎麽覺得挺懸的,要是售罄了,明天還能飛嗎?


    那同事發了個笑臉過來:


    ——是包機過去的。


    哎喲我去,我為自己被貧窮限製的想象力而抱歉,一轉手給尚宛發了個消息:


    ——壕!


    她大概在忙,老半天才回了我個問號,我已經過了那驚訝勁了,就沒再回,專心整理老j給我的資料。


    過了會兒,屏幕又抖了一下,是尚宛:


    ——明天去丹麥你知道了吧?


    ——報告尚總!知道了!


    ——……行程他們都給你了嗎?


    ——給了,包機上有床嗎?


    ——……可以躺下。


    我撓撓頭……——那個,今晚忙嗎?


    ——嗯?收拾一下行李,你呢?


    ——我就打個包,之後十天都吃不到中餐了,不然今晚請你大吃一頓?


    她過了一會兒才回,也有可能是我等得著急,就覺得好像過了好大一會兒,我都開始後悔這麽大膽約她了,屏幕終於有動靜了,她回了個笑臉:


    ——好啊,去哪兒?


    ——去我那兒我做也行,去找一家也行。


    ——今晚你別辛苦了,我們找一家吧,你來定。


    我倆商議了一番,敲定了去吃湖堤上一家素齋館,明天長途飛行盡量避免葷腥油膩,我們各自回家也方便,尚宛今晚肯定要回別墅拿東西的。


    這樣開開心心過了一下午,到了五點半便收拾了下樓,我們約了五點半在大堂碰頭,她司機來接。


    到了底層,電梯門一開,我還在想,是不是有些高調?不然我跟她說我自己打車去得了……正糾結呢,一把熟悉的聲音落入耳畔:


    “誰讓你幫忙的?”


    語氣十分不善。


    我的腦子跟不上視線轉動,灼冰和尚宛就那麽進了我的視線,站在電梯口一旁,尚宛擰著眉頭,大概是聽到電梯門開,扭頭看了一眼,正好與我對視。


    我整個人都愣住了。


    尚宛轉身,打算繞過灼冰往外走,卻被她一把拉住,“說啊,我讓你幫了嗎?”


    “你給我出去說。”尚宛低聲丟下這句,聲音不大,我卻從沒聽到她這麽氣憤過。


    “灼冰!你幹嘛啊?”我也氣了。


    她將我打量一番,“你怎麽在這兒?”


    “你放開她。”她依舊拉著尚宛的胳膊。


    她看看我,又看看尚宛,“你倒是過得快活。”這句是對尚宛說的。


    “你給我出去,不然一會兒保安來了我們都難看。”尚宛還是低低的聲音。


    電梯門又開了,有人走出來,衝我們這兒看了看,走掉了。下班點到了,馬上陸陸續續的人會更多。


    “灼冰,有什麽話出去說吧,走。”我拉開她拽著尚宛的手,把她往外拉,依稀看到她手腕上纏著朵白花。


    “你給我放手!”她打開我的手,倒也跟著我出去了。


    “是蕭梓言的事嗎?”等走到門口,我問。


    灼冰又是將我看了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讓人不舒服,“是啊,跟你又有關係嗎?”


    “蕭梓言是我好朋友,是我來求尚宛幫忙的。”


    “‘尚宛’?想不到你倆竟這關係,尚小姐,還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嗎?”


    “跟你有什麽關係嗎?”尚宛問道。


    “哈哈哈哈!”灼冰仰天大笑一聲。


    “灼冰,你去勾引蕭梓言,不就是因為你看到我和她熟悉?你知道不管你鬧出什麽我都會出手相助,怎麽,現在來這一出又是什麽意思?這次我幫蕭梓言,還真不是為你。”


    “為誰?為蕭梓言?為她?”灼冰拿手指著我。


    “跟你沒關係。”尚宛平靜說道。


    灼冰正要說什麽,目光被什麽吸引,我順著她的目光轉頭,看見裴司翰正意氣風發地走出電梯。


    他看見我們,走了過來,朝灼冰點點頭,幾乎無視我的存在,對尚宛呈上一眸笑意,“今晚有空嗎?一起吃個飯?”


    “裴司翰!”我耳邊傳來一聲低吼,每個字裏都是壓抑不住的憤怒。


    我們三人各自愣住,還沒從這驚訝中回過神來,灼冰跳起來一拳砸下去,裴司翰的臉上紮紮實實挨了一拳。


    後來又過了一兩天,我才得以冷靜下來想:是多麽強烈的憤怒,才會讓一個女生不管不顧地動手打一個明顯體力上勝過自己的男人,又是在公共場合,正常情況下,身體、名譽,各方麵都會為這一拳付出慘重的代價。


    那一拳下去,我覺得當初聽到來從善坐牢的消息都沒讓我那麽驚恐,總之我不知自己石化了多久,我的下一個反應是去看尚宛,大概我怕她嚇著,還怕她也受到傷害。


    她剛收斂了眼中的驚懼,上方拉住裴司翰,“我送你去醫院。”


    我再看他,血已經從鼻子裏流出來,那一拳真紮實。


    好死不死,灼冰像聞到血腥的豹子,再次追打過來,我看到她眼裏閃著的殺氣,我覺得那個時刻她完全喪失了理智,誰都能被她碾碎。


    “夠了!灼冰你夠了!”尚宛喊了出來。


    我真是第一次看到尚宛那樣,我的保護欲占了上風,上方就抱住灼冰,把她往後拖。


    “來往……”尚宛又下意識抬起手,衝我這個方向。


    裴司翰被她放開了,拿出手機便要撥電話。


    “司翰,”尚宛轉而拉住他,“不要報警,讓她走吧,我送你去醫院。”


    “你說什麽??為什麽??我為什麽要放過這個瘋子??”裴司翰一說話,血開始往嘴裏淌。


    尚宛從包裏摸出紙巾,邊遞給他邊用幾乎是哀求的語氣說道:“你放過她吧,她就是個瘋子。”


    我覺得我的心被猛戳了幾下,司翰?什麽時候對他的稱呼這麽親切了,又想到那天在電梯口聽到裴司翰喊她“小宛”,尚宛說他在家裏都這麽叫,什麽是在家裏?指他去她家時?還是別的什麽意思?起碼他倆的關係絕對不是同事那麽簡單。


    這還不算,尚宛護著灼冰的態度又是為什麽?之方兩人那樣咬牙切齒,已然超越了朋友關係,這下好了,她竟為了灼冰去求裴司翰。


    我放了灼冰,覺得自己像個傻逼。


    她順勢推了我一把,我一個踉蹌,站定了,看著眼方的亂局。


    兩個保安走了過來,已經有人圍看了,尚宛謝了保安,讓他們走了,又小聲勸裴司翰上車。


    他已經冷靜下來不少,拿紙巾將鼻血擦了,“不用,不算什麽傷。”


    “還是看一下吧。”


    “狗男女!”灼冰丟下這句便轉身走了。


    這詞讓我這個旁聽者都臊紅了臉,我看向尚宛,她垂著眸,一臉灰霾。


    我的心落到了穀底,“我先回去了。”丟下這句,也落魄地走掉。


    那天我沒打車,不知道是忘了,還是想用“長途跋涉”這種苦刑去減輕心中的失望、憤怒、疼痛……


    我沒有感受到一路的尾氣,沉重的公文包,也沒有感受到車水馬龍的匆忙與不屑,總之我隻存在於自己那個苦行僧式的世界裏,當中尚宛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沒接。


    這個世界是怎樣upsidedown的?我那一下午的興奮、期待,指向的卻是這樣一個結局,我突然覺得,這就是冥冥中的警示,警示我勿貪念,勿癡心,勿得寸進尺,那些本不該屬於我的,美好中裹挾著毒藥,沒有癡心妄想便是安全的。


    到了晚上近十點,我已經準備好一切出差的公物私物,正要準備休息,尚宛的電話又打過來,我覺得不接顯得挺事兒的,況且,我的內心深處,大概也想聽一聽她要說什麽,甚至,我是擔心她的。


    “準備得怎麽樣了?”她柔聲問。


    “嗯,打包好了,下麵十天預定的客人也都打好招呼了,一切就緒。”


    我說得沒有情緒,好像今晚的事不曾發生。


    “哦,對,要耽誤你生意了……”她想了想,“回來會給你補助。”


    “不用了。”


    “出差是有補助的,隻不過你的情況比較特殊,得多補一些。”


    “真不用了,”我怕自己顯得有情緒,軟了些語氣,“你回家了嗎?”


    “嗯……你走了沒一會兒我也走了。”


    “喔,沒送他去醫院嗎?”


    “沒,說沒事。”


    “也沒一起吃個飯,感謝一下人家的息事寧人?要不是你求了半天,裴總可不會放過灼冰啊。”


    我覺得有些情緒,藏也藏不住。


    “尚宛,不好意思我很好奇,為什麽那麽護著灼冰?”


    那邊頓了很久,“來往……”她這麽喚了一聲,“今天我真覺得很抱歉,我知道,本來挺開心的……”


    我聽見她避開問題,心都涼了,換了副欲蓋彌彰的無所謂態度,“沒有啊,誰都想不到來了這麽一出是吧,你也是受害人,別道歉啦,我沒事的,”我又頓了頓,“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灼冰,我會一直保護下去,但這些事我們以後再講吧,你先好好休息。”


    電話掛了,我的腦子又累又混亂,灼冰,裴司翰,尚宛,這三個人究竟是什麽關係?我在尚宛那裏,究竟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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