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裴元徹褪去一身酒氣,換上幹淨的衣袍,神清氣爽的回到寢殿。


    外間秋霜早就捧著醒酒湯等著,他端起湯碗一飲而盡,視線越過屏風往裏望,見裏麵一片安靜,淡淡的掃了秋霜一眼,低聲問,“皇後在裏頭?”


    “在裏頭。”秋霜頷首,豎起耳朵往裏聽了聽,放輕聲音道,“或許已經睡下了?”


    裴元徹將湯碗擱置紅漆通卷草紋的托盤上,又取水漱口,稍作整理後,朝宮人們揮了揮手,示意她們都退下。


    室內的燭光隨著晚風輕輕搖曳,裴元徹繞過屏風,隻見輕曼的煙霞色羅帳逶迤垂下,地上擺著一雙小巧的淺紅色繡鞋。


    他放緩腳步走近,掀開層層疊疊的幔帳,便見那昏暗光線下,他的皇後已然熟睡。


    她習慣側著身子睡,一頭柔順的青絲如雲般堆在耳側,夏日輕薄的錦被蓋在她身上,隨著她側躺的動作而勾勒出一條婀娜曼妙的曲線,半遮半掩,引人遐思。


    她闔著眼,長長的睫毛如蝶翼般垂著,肌膚如玉,睡相安詳,飽滿的唇瓣是自然好看的櫻紅色,惹人垂涎,忍不住采擷。


    一想到方才那個吻,裴元徹捏緊了手指,呼吸也變得熾熱與急促。


    本想借著酒勁嚐點甜頭,沒想到甜頭嚐到了,卻愈發心癢難耐,就如身處沙漠的旅人好不容易尋到一大片綠洲,卻隻允許他淺嚐一口甘泉,其餘時間隻能看著那清澈的河水,不能盡興暢飲。


    原本他看顧沅剛才鬆軟的態度,還以為是默許他能更進一步。沒想到滿懷歡喜,回來卻是這樣一副景象。


    是他會錯了意。


    裴元徹伸手捏了捏眉心,脫了鞋,掀開被子上床,無意瞥見被子下她露出半截小臂,如雪藕般白皙嬌嫩,他是知曉她的身段有多麽綿軟馨香,是以心頭的渴望愈發熾烈。


    腦中有個聲音在叫囂著,占有她。


    念頭剛起,又有另一個聲音響起,你說過未經她同意不會碰她的,你又想傷害她不成?


    念頭沉沉浮浮,裴元徹眸色深暗,緊握的手背上都暴起青筋。


    他躺下,將被子蓋好,深深做了幾個呼吸,努力去想戰事和政務,好半晌,才強壓下身體那股邪火。


    暗暗舒了口氣,他翻了個身,伸手將顧沅攬在懷中,哪知道剛抱住她,身上的燥熱又竄起。


    懷中的人似乎有些不太舒服,慵懶的呢喃了一聲“別鬧”,纖腰稍微掙了掙。


    這一掙,裴元徹更是受不住。


    他猛地坐起身來,垂眸看向身側之人,她依舊熟睡著,神情無辜又安靜,讓他好想當個禽獸。


    深吸一口氣,他倏然俯下身,捧著她的臉狠狠地親了兩下,隨後趕在她清醒之前,踏著鞋往外走去。


    顧沅睡得迷迷糊糊,又被親得有些發懵,半睜著惺忪睡眼呆了片刻,那登徒子早就不見蹤影,便抵不住困意又沉沉睡了過去。


    裴元徹衝了半個時辰的涼水澡,從殿內走出,抬頭望見天邊那輪明月,眼底浮現幾分惆悵。


    自己明媒正娶的皇後都不能碰,他這皇帝當得委實心酸。


    涼水澡衝得他睡意全無,索性去側殿看兒子。


    奶娘守在搖籃邊昏昏欲睡,聽到腳步聲立刻警醒,抬眼一見是皇帝來了,登時嚇了一跳,忙不迭請安。


    裴元徹抬了抬手,示意她別出聲。


    奶娘心領神會,低眉順眼退至一旁。


    搖籃是金銀打造的,鑲嵌著各色名貴寶石,覆著細致清透的輕紗,便是在淡淡的燭光下,也能看出金銀寶石柔美而璀璨的光澤。


    而在那錦繡堆中,玉雪可愛的小太子安安靜靜的睡著,小臉蛋紅潤潤的,宛若上好白玉雕就般精致。


    裴元徹垂眸凝視了許久,心想,真不愧是他與顧沅的孩子,長得這般好,又這般乖巧懂事,將來定有一番大作為。


    “父皇明日便要離開,要去前線打敵人了。宣兒你在家好好陪著你母後,乖乖等父皇回來。”


    “你要平平安安的,等你長大了,父皇教你帝王之術。待你學會了,父皇就將這皇位傳給你,到時候帶你母後出宮去。你母後她不喜歡皇宮,但父皇這人自私,兩輩子都不想放開她……隻能等以後,以後慢慢補償她……”


    他輕喃著,神色凝肅又誠摯。


    “你母後生下你不容易,她一直為沒能護住你而自責不已,其實,她沒什麽對不起你的,你是她身上掉下的肉,你出了事,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要痛苦。你別怪她,要怪就怪朕,一切錯誤都是朕造成的,是朕對不起你們母子。”


    “唔嗚……”一聲奶聲奶氣的嬰啼響起。


    裴元徹眉心微動,垂眸看去,隻見搖籃中的小家夥不知何時醒了過來,正睜著一雙清亮葡萄似的大眼睛看著他。


    父子倆目光一接觸,宣兒發出一聲驚喜的小奶音,張開嘴巴笑了。


    他一笑,裴元徹隻覺得心都化了。


    世間怎會有這般乖巧可愛的嬰孩。


    “是父皇吵醒你了?剛才說的那些話,你可都聽見了?”


    裴元徹眼尾弧度上揚,眉眼間滿是溫柔的慈愛,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碰了下宣兒的小拳頭,“父皇不在家,你要好好陪著你母後,知道了麽。”


    宣兒眨了下眼,小手掌張開,握住了裴元徹的手指。


    看著那有勁兒的小手,裴元徹眼中含笑,“好小子,真不錯。”


    一旁的奶娘看的一臉懵,陛下跟個滿月不久的小嬰孩竟能聊得這麽歡暢,難道這就是父子間的默契?


    ……


    翌日清晨,顧沅醒來時,裴元徹已經由宮人伺候著穿衣裳。


    她掀開幔帳,緩步下床,盯著那道被眾人簇擁著的頎長身影看了一會兒。


    直到裴元徹轉過身,見到她醒來,俊顏露出溫潤的笑意,“沅沅,你醒了。”


    說著,他又張開手臂,在她麵前轉了一圈,“你看,朕穿上你做的衣服如何?”


    他身上穿的那件絳紫色團龍雲紋長袍,便是顧沅親手縫製的。


    因著時間短,所以她並未繡多少紋樣,顯得有幾分簡樸。


    但裴元徹身形高大,肩寬腰窄腿長,天生的衣服架子,這衣袍一穿上身,倒叫他顯得貴不可言,氣質卓然。


    顧沅打量了他一番,點了點頭道,“挺合身的。”


    裴元徹收袖,大步走上前,雙手按住她的肩膀,俯身盯著她,唇角微揚,“你親手做的,自是最好的,朕喜歡極了,恨不得天天穿。”


    他誇得這般直白,顧沅眼角餘光瞥見小宮人們抿唇偷笑的模樣,臉上也不禁微微發燙,小聲道,“天天穿一件,你也不嫌髒。”


    裴元徹道,“那就白天穿,晚上洗,反正天氣熱,衣裳幹得快。”


    顧沅被氣笑了,“倒也不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皇帝有多窮酸,隻有一件衣裳來回穿。”


    頓了頓,她揚起白皙的小臉,烏黑的眸子一片清澈,“等你凱旋歸來,我再給你做一件袍子便是。”


    聽到這話,裴元徹麵上笑意更深。


    顧沅看他神情,猛地想起上回答應給他做衣服,被他抱起來轉得頭暈,至今心有餘悸,忙往後退了一步,一臉戒備的看向他,“不準抱我轉圈了!”


    “好,不轉。”裴元徹頷首,又趁她不備,低下頭親了一下她的額頭。


    當著這麽多的人麵,顧沅麵紅耳赤,想罵他,咬咬唇,暫且忍住了。


    裴元徹見她氣呼呼的模樣,笑了笑,鬆開她的肩膀道,“你先梳洗用早膳,朕去前頭點兵,半個時辰後,你記得帶宣兒來朱雀門前送朕。”


    想到他再過不久便要出發,顧沅輕抿朱唇,點了下頭,“好。”


    ……


    啟新元年,六月十三,巳時。


    朱雀門廣場前,龍旗高揚,數十萬士兵烏泱泱一片,井然有序,壯闊激昂。


    顧沅身著皇後禮服,崔太後和景陽也穿著莊重的禮服,站在高台之上,一一與裴元徹告別。


    崔太後語重心長的囑咐,景陽紅著眼眶的哽咽,顧沅懷抱著小太子,站在裴元徹麵前,一番斟酌,眸光堅定且認真的看向他,“你,要平安回來。”


    裴元徹心頭一暖,她會叮囑他了。


    眉梢微挑,他想要抱抱她,手剛伸出去又想到不合時宜,便調整方向,摸了摸宣兒的小腦袋,眼睛卻是帶著笑意直直凝視她,“好,你們就在長安好好等朕回來。”


    顧沅道,“別又騙我。”


    裴元徹神色一滯,旋即想到年初在長安鬆陽驛站,他曾說過會親自去接她回長安


    所以說,之前他說的那話,她一直都記在心上?


    裴元徹眸光顫動,伸手捏住她的肩膀,英挺清雋的臉龐上帶著故作輕鬆的笑,“不會騙你,朕可不舍得讓你當小寡婦。”


    本來還凝重的氛圍,愣是被他這話給打破了。


    顧沅又好氣又好笑,將宣兒往懷中抱緊了些,看著宣兒懵懂又清澈的大眼睛,輕聲道,“吉時到了,你該走了。”


    裴元徹沉沉的“嗯”了一聲,腳步卻沒動,那雙深邃的黑眸緊緊地看著顧沅母子,仿佛要將他們的模樣印進骨子裏。


    良久,他道,“你和孩子也要多多保重。”


    顧沅垂下眼簾,“會的。”


    裴元徹這才轉身離去。


    彼時朱雀門前,烈陽高照。


    皇帝眉飛入鬢,身著金色鎧甲,握緊韁繩坐於駿馬之上,麵朝數十萬大軍,威風凜凜。


    在一片莊嚴恢弘的禮樂聲中,他拔出長劍,直指天穹,朗聲道,“我大淵的好兒郎們,隨朕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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