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過去十五日,軍隊整裝待發,即將出征。


    出發的前一日,裴元徹在紫宸宮辦了個小宴,請了崔太後、景陽公主及平國公府一家,算作出征前的送行飯。


    酒過三巡,男人們喝得都有些醉了,尤其宴上的劍舞鏗鏘激昂,很是激勵人心,平國公看得心潮澎湃,一邊拍著顧渠的肩膀,一邊飽含熱淚的看向裴元徹,哽咽道,“陛下,要不您把顧渠也帶上吧?讓他在您身邊護衛你,我們在長安城內也能放心些。”


    自從裴元徹救了他一條命,並大力提攜他們顧家,平國公對皇帝可謂是感恩戴德,忠貞不二。


    平國公府都明白皇帝禦駕親征自有他的考量,可心頭還是忍不住記掛,私心來講,他們寧願皇帝懶怠享樂一些,也不想皇帝這般雄心壯誌,親赴前線那等危險之地


    萬一呢,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的,皇後還這麽年輕,小太子還這麽小,孤兒寡母的日子得多難過!


    “陛下,臣願意追隨您!”顧渠也一臉誠懇對裴元徹道。


    裴元徹高居上座,氣定神閑的擺擺手,“兩位的忠心朕明白,不過朕身邊自有人護衛,你們不用擔憂。倒是朕此次離開長安,歸期未定,太後和皇後代為監國,若是遇上什麽難處,還需要你們多加照應。”


    平國公忙道“一定一定”,又端起酒杯敬酒。


    男人們喝著酒,女人們聊著天,小太子裴宣則和白氏的女兒明嵐由奶娘抱著玩。


    趙氏和白氏私下裏都安慰著顧沅,讓她別擔心,陛下此去定能凱旋歸來。


    顧沅麵上露出淺淺的笑,回握著她們的手,“我知道的,你們也寬心。”


    一場其樂融融的家宴於亥時結束,分別時眾人還有些意猶未盡。


    宣兒早就困了,吃過奶後,窩在奶娘的懷中呼呼睡得正香甜,小臉蛋紅撲撲的,像是熟透的蘋果。


    裴元徹的臉也紅,不過是吃酒吃多了。


    一坐上回鳳儀宮的轎輦,他就往顧沅身邊湊去,一會兒摸摸她的發,一會兒又拉拉她的手,比清醒時更愛與她膩歪。


    見顧沅蹙著彎彎柳眉看他,他也毫不躲避的回看過去,並道,“你身上好香。”


    顧沅看著他迷離又深邃的目光,心中忍不住腹誹,這男人是真醉還是裝的?


    “你喝這麽多,明日若起晚耽誤大軍出發的吉時,我看你怎麽辦。”顧沅道。


    “不會耽誤的。”


    裴元徹輕聲說著,寬厚的大掌握著她柔軟的小手把玩。過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什麽,淡聲道,“朕將文明晏調回長安了。”


    聽到這話,顧沅眼皮猛地一跳。


    裴元徹眯起黑眸,不動聲色的打量著她的反應,握著她的手不自覺收緊。


    顧沅回過神來,麵色嚴肅的看向他,“你這是何意?”


    裴元徹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淡然道,“別緊張,朕沒想把他怎樣。隻是想起他也算個人才,丟在隴西那犄角旮旯當個縣令實在屈才。朕也不是什麽昏君,知人善用才是明君所為。”


    顧沅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這男人亦正亦邪,整體上是個明君,但有時也憑個人喜好做些昏庸的事。人無完人,這世上沒絕對的好人,也沒絕對的壞人,她也無法給他定性。


    “你若真將他召回來,也算幹了件好事。”


    顧沅垂眸,臉上並無多少情緒,隻心平氣和的討論著,“那你打算給他個什麽差事?”


    裴元徹對她冷淡的反應很滿意,笑道,“先讓他進翰林院。他這人性子直,不懂變通,去別處怕是要得罪人,還是在翰林院先曆練曆練,不然就算他留在長安,也會落得個跟定州一樣的境地。”


    聞言,顧沅緩緩看向他,靜默片刻,問,“你派人去定州監視他?”


    裴元徹看到她眸中淡淡的厭惡,心口一刺,兜頭被潑了一盆冷水般,臉色未變,眸色卻濃了幾分,沉聲道,“是,當初你一逃跑,朕就想過你會不會去尋了文明晏。畢竟……”


    他扯了下嘴角,“上輩子你也與他跑過。”


    顧沅咬了咬唇,低下頭,悶聲道,“前世你將我逼至那等境地,我為何不跑?就算知道逃跑的希望渺茫,卻也想奮力掙紮一回,總好過從未嚐試。”


    她說完這話,兩人都沉默了許久。


    良久,裴元徹輕輕伸手,修長的手指將她耳邊的一縷發挽到耳後,柔聲道,“上輩子是朕錯了,朕不敢那樣對你。剛才朕提起那事,也不是翻舊賬,往事已過,咱們都要向前看。隻是有一點,朕從未後悔攪黃你與文明晏的婚事,他並非你可托付終生的良人……”


    顧沅嗤笑一聲,“他不是,難道你是?”


    裴元徹將她眼底嘲諷收入眼底,下頜微繃,“是,朕或許也不是你所期盼的。”


    頓了頓,他話鋒一轉,道,“那你可知上輩子你與文明晏私奔,朕為何能那麽快得知你們的去向?”


    顧沅愣了愣,在他漆黑眼眸的注視下,心底深處驀地浮現出一個猜想。


    裴元徹知道她是極聰明的,壓低眉梢,一字一頓道,“是文明晏的母親派人送信來的。”


    顧沅呼吸一窒。


    驚訝,卻又沒有震驚,反而有種“原來是這樣”的恍然感。


    “兒子的錦繡前途、文家的清譽與振興,怎能因為一個女人而毀於一旦?為人母者,自然更為自己的兒子考慮。從某種角度上看,你與文明晏很相似,你們都有許多要顧忌的,他有父母家族的牽絆,你也是……”


    顧沅皺眉,“別說了。”


    “好,不說了。”


    反正像文明晏那種男人,不足為患。當初顧沅都到了定州的地界,他愣是由著她離開了,送到眼前的機會都沒抓住,壓根不堪為對手。


    裴元徹長臂一伸,一把攬住了她的肩膀,顧沅剛想掙紮,身側的男人將腦袋靠在她的肩上,嗓音低低道,“朕有些困,給朕靠一下。”


    顧沅稍偏過頭,看到他閉著眼,長而濃密的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的陰影,仿佛真的睡著了。


    想到他明日便要離開,她輕抿了下唇,便沒推開他,一動不動的由他靠著。


    明月高懸蒼穹,轎輦在長長的宮巷中行進,月亮也一路跟隨。


    今夜,紫宸宮到鳳儀宮的路程好像格外的短。


    “醒醒,到了。”顧沅低聲提醒。


    身側的男人慢悠悠的睜開眼,深邃的黑眸逐漸清亮,嗓音卻還是沉啞的,“到了?”


    他坐直身子,先下了轎輦,轉身朝顧沅伸出手,扶著她下轎。


    步入殿內,顧沅吩咐秋霜去準備醒酒湯,又去側殿看了看宣兒,見他睡得香甜,囑咐奶娘好生照顧著,便回了寢殿。


    六月天氣炎熱,入了夜也悶熱,是以殿內窗戶都是敞開的,晚風一吹,送來陣陣清甜的梔子花香。


    顧沅掀開珠簾入內,抬頭便見裴元徹慵懶的斜靠在榻邊,單手撐著額角,將睡未睡般,暗紫色衣袍領口的金玉扣子散了兩粒,淩亂又恣意。


    顧沅看了一會兒,緩步上前,碎碎念道,“你若困了,就去沐浴更衣到床上睡,別在這裏睡……”


    榻上男人忽然睜開眼,一把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她一個不防,直直的坐入他的懷中。


    慌張的眸子對上男人灼灼目光,她心底一陣慌亂,掙紮著要起身,“裴元徹,你做什麽,放開……”


    話音未落,男人修長的手指攫住她的下巴,熾熱的吻壓了下來。


    已經許久未曾這般親密過,哪怕他們早就做過比這還要親-密之事,可這個久別的吻落下,顧沅宛若個青澀少女般,手足無措,心亂如麻。


    男人的吻帶著沉香味,還有淡淡的酒氣,帶著無與倫比的熱忱與纏-綿。


    顧沅瞪圓眼睛,手握成拳要去砸他,他先她一步,一隻手緊緊束縛住她的手,舉過頭頂,讓她動彈不得。


    這姿勢讓顧沅很沒安全感,她心頭惱恨,把心一橫,去咬他的唇舌。


    血腥味在嘴裏彌漫,男人隻悶哼一聲,渾然不覺得疼一般,英挺的鼻梁緊貼著她的臉頰,繼續吻著。


    他熟知她的弱點,刻意去撩撥她,親得她腦袋都暈暈沉沉的。


    不知過了多久,他結束了這個吻。


    彼此的姿勢也由抱坐,成了他從上俯視著她,顧沅也不知她是怎麽倒在榻上的,一睜開眼睛,就見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抹了一下被咬破的嘴角,狹長的眸子宛若星辰般閃耀,幽幽的盯著她,帶著笑意,“沅沅,你也是喜歡的。”


    顧沅愣了一瞬,等反應過來,她臉頰發燙,羞惱的罵他,“我才沒有,你無恥。”


    她伸手去推開他,他倒沒阻攔,順著她的力道讓開了,隻是在她起身時,從背後緊緊抱住了她。


    他將臉埋在她的脖頸處,啞聲道,“你別生氣,朕就想從你這討點甜頭。朕要走了,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心裏肯定愈發念著你,你給朕這點甜頭,朕一路上也有個念想。到時候就算朕有個什麽不測,死外邊了,臨死前想起親了你一回,也能瞑目。”


    顧沅擰眉,咬牙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麽。”


    裴元徹沒說話,隻繼續抱著她。


    顧沅漸漸也沒了脾氣,眼睫微垂,“放開,一身酒氣難聞。”


    裴元徹鬆開她,盯著她被吻得有些紅腫的唇瓣看,喉結滾了滾,身子發燙,忍了又忍,生硬的挪開眼,啞聲道,“好,那朕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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