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大的樓柱隔開了裏外兩個世界,虞默跟李卿卿在燦爛的陽光下逐漸走遠了去。


    而沈疏雨躲在陽光照不進的角落,隻覺得世界轟然。


    她原以為虞默上午來幫自己搬教室是樂意為之,卻不想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竟然叫過李卿卿告訴她不要在來麻煩自己。


    她還是這樣的不願意跟自己有接觸。


    一切表麵的和諧、偶爾的親昵現在看來都是沈疏雨一廂情願。


    虞默隻是維持表麵的友誼,私下裏依舊不願意跟自己有過多接觸。


    沈疏雨靠在冰涼又凹凸不平的紅磚,寒涼的氣息無孔不入的鑽進她削薄的身體。


    她其實也並沒有期待就這麽短短的半年,虞默能將上一世對自己的怨恨全部釋懷,坦然的麵對這一世的自己。


    她實在是辜負過虞默太多太多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真心了。


    縱然艱難,她也還是捧著虞默那顆被自己打的破碎的心,一片一片的親手拚起來。


    不分晝夜。


    可就在她以為自己已經拚好了一角的時候。


    虞默卻揮過她的手,再一次無情又淡漠的將這一角打破。


    甚至於她隻是把手揮過來,穿過去。


    讓沈疏雨意識到麵前拚好的一角隻是她的幻想。


    低下頭去,還是一地的破碎。


    她赤腳站在這片空間,被這破碎紮的鮮血淋漓。


    是她自作自受。


    也是她自己活該。


    沈疏雨的五指緊攥,長出一截來的指甲被養的光滑純白,像是要嵌進肉裏去一樣,掐的掌心泛白。


    沈疏雨妄圖以這樣的疼痛發泄自己心裏的無力感。


    可是她卻可悲的發現,自己感覺不到來自掌心的一絲痛感。


    不遠處教學樓裏的預備鈴打響了。


    悠揚的提醒著沈疏雨時間到了。


    沈疏雨鬆開緊攥的手指,緊繃著指尖擦拭了一下自己眼角的濕潤。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這裏難過悲慟了,她該回去上課了。


    過了夏至天就慢慢變短了,太陽在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就開始準備下班了。


    一天最後的陽光像是回光返照般的燦爛,一路上都在刺痛著沈疏雨的眼睛。


    她努力平複著心上的情緒,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班裏。


    高二不比高一,下午的課也不都是自習了。


    連高一時不成文的最後一節自習,課表上都塞進了一節課。


    尤其是今天還是周一。


    隨著上課鈴聲的打響,生物老師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提著限量版的手包慢悠悠的走進了班裏。


    沈疏雨心不在焉的跟著老師的提示翻開嶄新的書頁。


    新開封的書格外鋒利,指肚擦過像是要把它生生劃破一般。


    “嘶。”沈疏雨下意識反射的收緊了被劃到的手指。


    倒也沒有出血,隻是痛,連個痕跡都不給她留。


    講台上傳來“噠噠噠”粉筆敲擊黑板的聲音,生物老師娟秀小巧的字體落在黑板上。


    一幅本章主要內容的知識框架就被她陸陸續續寫在了上麵。


    她拿著生物書,一邊在大屏幕上的講解著本章的知識點,一邊補充著黑板上的知識框架。


    沈疏雨跟著黑板上的字做著筆記,思緒卻遠遠的飛到了課堂之外。


    是不是上一世她與虞默在一起的最後那一天在那間衛生間裏,虞默也是跟自己今天同樣的心痛,甚至於比現在的自己還要難受。


    她將自己的一顆心完完整整的剖給另一個人,卻隻得到了她漠然甚至於輕視的對待。


    就是今天沈疏雨自己聽到虞默那句連自己當時千分之一殘忍都不到的話,眼前的泡沫被無情的戳破,都差一點衝出去質問虞默為什麽。


    不要說那時的她了。


    沈疏雨曾經一度看不懂虞默那時候看自己的眼神。


    她的眼睛裏布著血絲,壓製不住的猙獰中寫滿了崩潰以及那僅存一點的希望。


    那個時候她是不是就已經對自己絕望了。


    緊繃了八年的那根寫滿了紅色愛意的弦終於在那片燦爛的陽光下被自己親手壓斷。


    自我厭惡的藤蔓撕破沈疏雨的心髒,在她的體內肆意生長著。


    “沈疏雨!”一聲嗬斥從沈疏雨的頭頂劈來,生物老師正一臉嚴肅的舉著生物書看著她。


    沈疏雨恍然回過神來,眼神中的自我厭惡還沒有收拾幹淨,便從位置上匆忙站了起來。


    縱然她表麵看起來一如既往的淡定,可內裏又滿是浮動著的狼狽。


    “回答一下這個題。”生物老師敲了敲投影儀上的某個題,聲音依舊很是不滿。


    沈疏雨迅速的看了一眼題目,雖然她剛才沒有聽課,還是很快判斷出了正確答案:“這道題應該選b。”


    “嗯。”生物老師點點頭,但卻對這個上課走神的學生沒有一絲要放過的意思:“說一下acd三個選項都錯在了哪裏。”


    “首先我們從題幹得出這是人類表皮細胞,不是植物,所以沒有細胞壁,d選項的開頭就是錯的,然後我們回來看a,它說……”


    沈疏雨將每一個選項的錯處都簡短又精悍的講了出來。


    生物老師對此認可的點了點頭,一邊招手讓沈疏雨坐下一邊提醒道:“還是要認真聽課,不要走神。”


    沈疏雨微微頷首,表示了她的歉意,便端正的坐了回去。


    縱然她在商業上無人能及的敏感,但是在感情的辨別上卻遲鈍的像是一座老舊沉重的鍾。


    就像她剛剛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出每一道題選項的錯誤,卻直到今日親身體會過了才明白了自己那日顯而易見的錯處。


    沈疏雨摸著書包裏那個封皮格外精致的筆記本,那裏麵寫的都是她在被沈霖關在醫院麵壁時給虞默做的一些金融類的筆記。


    本來她打算放學後拿給虞默的。


    沈疏雨將這個本子放在自己雙膝之上,微微側頭朝天井對麵的高二a(13)班看去。


    陽光落在那邊教室的走廊窗戶玻璃上,照的那邊教室亮堂。


    虞默在新班裏的位置跟沈疏雨差不多,都是靠近走廊窗戶的那一側,沈疏雨很輕易就找到了虞默。


    隻見她正專心的抬頭看著教室前方的黑板,一顆小腦袋圓潤飽滿。


    這樣的距離還是有些遠了,沈疏雨看不清虞默臉上的表情,隻覺得她應該是專心致誌的。


    就像之前暑假偷瞧過的側臉。


    沈疏雨輕咬了唇內側。


    她不會這麽輕易就被打敗,她會學著對虞默坦誠,學著去關心她,學著給她自己力所能及甚至付出很多代價的偏向。


    縱然她在拚湊這顆心的過程中會被虞默反複拋棄打碎也沒關係。


    遲早有一天她會拔下嵌在腳底碎片,用她的血做粘合劑,重新將它拚好。


    將它喚醒。


    下課鈴聲在時針卡在數字六的時候如約而至。


    生物老師給大家布置完了作業,便拎著她的包邁著輕鬆優雅的步子,迎著夕陽離開了教室。


    任課老師們下班了,更升入高二的學生們卻即將迎來她們高中生涯裏的第一節 晚自習課。


    班裏有一個個不習慣的同學收拾了書包就要走,卻被同行的朋友攔了下來。


    引起了班裏一陣哄笑。


    就在這個時候,李卿卿笑眯眯的拿著一本書走到了沈疏雨麵前:“給你。”


    沈疏雨看著放在自己桌上的書,素淨的封皮上寫著幾個簡單的黑體大字。


    心裏登時咯噔一下。


    上午的時候明明說的還那麽好,這下又要托人把書還給自己。


    她就這樣不願意跟自己有過多的接觸。


    沈疏雨在課堂上稍稍平複的心緒又一次波動了起來。


    她發現無論自己做了多麽強大的心理建設,還是可以被虞默輕而易舉的就擊破。


    潰不成軍。


    沈疏雨強裝淡定的將書拿了過來,問道:“你跟她見過麵了?”


    李卿卿點點頭:“對啊。”


    “她跟你說什麽了?”沈疏雨她表麵冷靜,手指卻掐進書頁裏。


    她還記得虞默最後跟李卿卿的對話。


    李卿卿聽到沈疏雨這麽問,帶著一副吐槽的架勢,拉了她桌邊空著的一把椅子坐下:“我懷疑你們家這條魚腦殼子有問題,我問她為什麽不把東西親自給你,她說她快分化了,要少跟omega接觸,仿佛害怕自己跟omega接觸多了自己也分化成omega似的,生物課本上都沒這麽說。你說是不是你從alpha分化成omega嚇到她了。她還讓我以後跟魏籟秀恩愛離她……”


    沈疏雨的眼睛陡然放大,連李卿卿的話都沒有聽完便起身朝教室外麵走去。


    李卿卿趕忙叫住沈疏雨,不解的問道:“唉,你幹什麽去?”


    沈疏雨一手扒住門框,回頭朝李卿卿看去,隻給她留下了一個匆忙又燦爛的笑容。


    她還能幹什麽去。


    她當然是要去找虞默。


    把自己精心給她準備的這份筆記交給她。


    走廊裏的風從沈疏雨的耳邊呼嘯而過,她橫穿過天井,朝虞默的班走著。


    她看著虞默空蕩的位置百感交集。


    大悲而後大喜,原來這就是失而複得的感覺。


    沈疏雨緊攥著手裏的本子,笑自己跟個傻子一樣。


    繞了一圈,回過頭來卻是自己話沒聽全理解錯了。


    門口一個以前同班的同學看到沈疏雨走了過來,熱情友好的打招呼道:“哎,學委你回來啦?”


    沈疏雨點點頭,道:“幫我叫一下虞默可以嗎?”


    “好。”那個同學點了下頭,朝班級後排一群哄鬧的人群中喊了一聲:“虞默,學委找你!虞默!”


    沈疏雨微微側身朝那人的視線一同看去,大家都穿著一樣的校服,聚在一起還真有幾分難以分辨。


    可是沈疏雨還是一眼就找到了虞默。


    僅靠一個背影。


    夕陽揚灑的落在教室後排,虞默聞聲也回過身來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時間在沈疏雨的眼中仿佛按下了暫停鍵。


    虞默茫然的回過頭來,長發輕揚。


    她被光籠罩著,在沈疏雨心中明亮。


    “怎麽了?”虞默說著就走到了沈疏雨麵前,保持著一點距離。


    沈疏雨看著虞默刻意保持的距離,當著一旁同學的麵直接伸過手來拉住了虞默的手腕:“我有點事情找你。”


    虞默卻像是被電了一下般,扭了一下手腕就從沈疏雨的手中逃了出來:“我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不要隨便這樣拉我。”


    沈疏雨的手在空中尷尬的懸了一下,而後不自然的收了回去。


    李卿卿跟自己說的其實應該是虞默拿即將分化的理由搪塞她的吧。


    實際上她依舊不甚願意與自己接觸。


    沈疏雨心中失落,又滿是不甘,“那你跟著我走,總可以吧?”


    虞默看了眼沈疏雨手裏拿著的本子,想來她可能真的有事情要找自己便點了下頭:“好吧。”


    走廊裏滿是來回追逐說笑的聲音,唯有沈疏雨跟虞默兩人所處的空間詭異的安靜。


    虞默跟在沈疏雨身後。


    天井中灑下的金燦,被欄杆柵格分割成一條一條,忽隱忽現的落在沈疏雨的身上。


    她長發搖曳,神色清冷,像是濃烈色彩中的一抹獨特的清凜。


    縱然虞默心中對麵前這人萬千疏離,心中還是揚起了不該有漣漪。


    沈疏雨卻渾然不知身後人的思緒,在一處人跡罕至的角落停下了:“就這裏吧。”


    虞默一時失神,看著沈疏雨停下了腳立刻刹住了車,將自己的思緒拔了出來,“昂,什麽事?”


    “這是給你的筆記,你要是有什麽不懂,可以看這個參考一下。”沈疏雨說著就將手裏的本子遞給了虞默。


    虞默看著沈疏雨遞過來的本子,不知怎麽的伸出的手有些不敢接下這個本子。


    她看著封皮的清雅的小字,淡淡的回絕道:“你不用這樣費心的。”


    沈疏雨看著虞默眼瞳中的抗拒,想來她是察覺到了自己的刻意。


    沈疏雨將自己的費盡心思隱藏起來,輕描淡寫的胡亂謅道:“沒有費心,都是以前我看書的時候做的一些筆記,前幾天趙媽收拾家裏找出來的而已。”


    “真的?”虞默還是有些不信。


    “真的,我家裏還有幾本,等以後你讀到哪一本跟我說,我給你拿來。”沈疏雨說著,心虛的將手裏的本子放到了虞默的手裏,結束了話題:“拿著吧。”


    沈疏雨的手指覆在了虞默的手背。


    也隻是一瞬間,沈疏雨就感覺到虞默不留痕跡的微微往後縮了一下她的手。


    這樣細小的細節在被沈疏雨留意後變得格外刺眼。


    “謝謝了。”虞默收下了筆記,道了聲謝。


    沈疏雨擦過虞默肌膚的手指摩挲著,她看著虞默問道:“你為什麽要避開跟我的接觸?”


    虞默怔了一下。


    她沒想到自己做的這樣小心翼翼了還會被沈疏雨察覺出來。


    虞默通過這個暑假發現這一世大家的分化時間是有前後波動的。


    像沈疏雨提前了,周秦跟馮若宇都延後了。


    按照上一世的時間推算虞默自己也快要分化了,但她現在拿不準不知道自己具體什麽時候會分化。


    她是s級的alpha,如果在家裏分化還好。可如果在學校裏分化,定然會掀起軒然大波,尤其是對s級alpha信息素沒有抵禦能力的omega。


    所以她才在會借此機會回避沈疏雨。


    因為虞默發現,她與沈疏雨最近的關係有些超出她預料的親近。


    這樣是不可以的,甚至於糟糕的。


    虞默拿出自己早就準備好的借口:“我有可能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分化成了alpha,所以想暫時讓你離我遠一點。”


    虞默這個說辭很有說服力。


    可是沈疏雨知道這可能是她將自己推遠的一個借口,便反問道:“如果我說不呢?”


    虞默輕皺了一下眉頭。


    無論是沈疏雨的為人處世,或是她對自己講解商業案例時。


    她都向來習慣選擇規避危險。


    可為什麽這一次,自己跟她說了利弊。


    她反而不去選擇規避了。


    沈疏雨覺得自己可能表現的也太過明顯了,她輕輕扣著自己的裙擺,補充道:“可如果你分化了,我會毫不猶豫的跑掉的。”


    傍晚的風徐徐吹進這個偏僻的角落,吹在沈疏雨周身,撩動著她披散的長發。


    遠處桂花濃重的醇香被吹到這裏時已然清淡了幾分。


    沈疏雨眼眸清澈明亮,偏銀色的瞳仁在光下像是一潭林深處幽靜安寂的池水。


    無意的金黃色的桂花花瓣落進這彎池水,暈開一縷甜意。


    她在她的心尖上踮起了腳,緩緩起舞。


    半晌,


    虞默輕歎了一口氣,依舊跟沈疏雨保持著疏離的距離,語氣無奈又帶著點特殊的允可。


    “……那你跑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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