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爾森先生當時的行為,給阿爾帶來了很深的影響。


    但他根本來不及、也沒時間和精力去細想和思索……


    因為冬天快到了。


    這孩子現在滿腦子都是:必須把取暖費交夠,要給媽媽、弟弟妹妹買一些過冬穿的厚實衣服,漏風的窗戶要雇人修好,家裏食物吃光沒?吃光也要買一點兒。還有,等到來年,弟弟約翰歲數差不多也該送去上學了,學費是不是也要準備出來?


    除此以外,還有一個更嚴重的問題。


    西爾維夫人這一胎到底是什麽時候生?這玩意兒怎麽搞?找個產婆?送去醫院?還有,等生了之後呢?奶粉、尿布、搖籃……


    阿爾默默盤算著手裏的錢,很快就發現,之前賺到的那點兒錢根本不算什麽。


    但他骨子裏有一種韌性,就也沒什麽氣餒的情緒,更不想去怨天尤人,隻毅然將身上所有錢全掏出來,又一次投入到了那份不怎麽光彩的黃牛事業中。


    這一次,除了那部《漂亮先生》的劇外,他又挑挑揀揀地買了一些上輩子聽說過,近期要登上舞台,可暫時沒什麽人看好的小演出票,類似什麽馬戲團表演,滑稽戲、鋼琴獨奏什麽的。


    然而,在賣票的史密斯先生看來,這些演出彼此間毫無聯係,單拎一個出來,也看不出有什麽能賺錢的地方,所以,就將阿爾的行為判斷為又一次莫名其妙的狂賭。


    為此,他好心地極力勸阻,試圖讓對方停止這麽亂花錢的自殺行為。


    可阿爾絲毫沒有改變主意的意思。


    他堅持要這麽買。


    賣票的史密斯便自認已經仁至義盡了,不再多言。


    但讓他吃驚的是,這些演出後來雖不及《漂亮先生》那麽一票難求的紅火,但也一點兒都不缺觀眾。


    阿爾購入的所有票都神奇地在演出前成功賣出,到了最後,居然沒有一張票砸在手裏成了廢紙。


    盡管這些票在價格上沒辦法像《漂亮先生》一樣賣出高價,可每張加個幾塊還是可以賣的。這麽一來,賺得乍看沒以前那麽多了,可勝在細水長流,一路加加減減地算下來,居然又是一筆不小的錢款。


    賣票的史密斯目瞪口呆:“你到底是個什麽神仙下凡啊!”


    於是,他看阿爾的眼神真的像是在看神明,偶爾打招呼時,還情不自禁,發自內心地稱呼其為“幸運的阿爾”。


    可阿爾畢竟不是真的幸運。


    這種不加遮掩地急切賺錢、且有些樹大招風的行為,不免引起了一些同為票販人的嫉妒。


    阿爾自己也並非不知道這樣做有些不妥。


    可生活所迫,隻好鋌而走險。


    於是,某天回家的路上,他果然就被人堵在了小巷子裏。


    三、四個成年人合起夥來一起欺負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威脅他從此退出票販行列不說,還得寸進尺地要求他把那部劇大賣的內部消息說出來(他們不相信幸運,以為阿爾有什麽內部消息)。


    阿爾早有預料,一句廢話沒說,幹脆利落地就撲了上去。


    別看他人小力微,打架沒什麽章法,但氣勢很強硬,而且像條小瘋狗一樣亂咬人。其中一名個子比較矮的成年人便一個不慎,被他狠狠咬住了耳朵,接下來的過程就糟透心了,因為不管怎麽踹他、打他、拽他,他就是王八咬手指——死不鬆口!


    幾名成年人就都有點兒慌了。


    畢竟,哪怕表麵裝得再凶,這種隻敢找小孩子麻煩的家夥能算什麽狠人呢?充其量不過是混入狼群的哈士奇,別說是遇到真狼,如今僅僅是遇到條超凶的小狗崽,他們都要被嚇得尾巴毛炸起來了。


    ——這事不對啊!


    ——怎麽是這個發展呢?


    ——這和我們想得不一樣啊!


    ——我們就是想嚇唬嚇唬人,可你怎麽玩上命了呢?


    ——別啊,咱們不能好好說話、好好商量嗎?


    ——幹嘛一上來見血呢?見血多不好啊!


    除了以上十分費解的想法外……


    空氣中還回蕩著那名被咬住男子快哭了的淒慘叫聲:“耳朵,我的耳朵快被咬掉了!天啊,快拉開他,拉開!啊啊啊啊,我的耳朵啊!我的耳朵要被咬掉了!我沒耳朵了……嗚嗚嗚!”


    總之,這場危機以一種稀裏糊塗的方式結束了。


    幾名成年人慌不擇路、像是見鬼一樣地跑出去老遠。


    阿爾吐了口嘴裏的血沫,脫力地靠在牆上好久,才緩過來,慢吞吞地往外走。


    等走到巷子口,卻不小心撞見了總在附近翻垃圾堆的一名流浪老人。


    老人這會兒手裏還抓著一個破麻袋,一眼就看到這孩子唇邊和身上的血跡,頓時驚恐地瞪大眼睛:“上帝啊,你這,這,這是幹了什麽?”


    “沒幹什麽,我在打老鼠。”阿爾輕描淡寫地說。


    “老鼠?現在的老鼠都這麽凶的嗎?”流浪老人驚疑不定地問。


    “是啊!還又髒又蠢。”


    阿爾不禁幹嘔幾聲,皺眉自言自語:“血都是臭的。”


    ————————————


    西爾維夫人嚇壞了。


    盡管她至今仍對“大兒子一躍而成一家之主”的事有些不適應和疑惑,可內心深處卻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個家庭之所以還能安安穩穩地維持到現在,全都是長子的功勞。


    所以,當她看到阿爾這樣身上帶著血跡跑回來時,整張臉唰得一下全白了。


    她衝過去想幫忙,卻又找不到什麽傷口,不知道該從哪下手,急地團團轉,表情極度無助,至於阿爾的弟弟妹妹,也在那跟著母親瞎轉悠。


    阿爾就拉了一下母親的手,安慰說:“沒事的,媽媽,我隻是摔了一跤。”


    可誰知,西爾維夫人就又老調重彈地嗚咽了起來:“你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你爸爸說沒就沒,要是你再出個什麽事,還讓我怎麽活啊!老天啊!為什麽要我一個苦命的女人遭受這種折磨,與其這樣每天都要擔驚受怕,我真想立刻死了算了。”


    阿爾起初還忍耐地縱容著她發泄……


    可一聽她又開始死了活了的喊,心中的氣就再忍不住了!


    他辛辛苦苦在外麵賺錢養家,想盡一切辦法讓大家活得更好,為此還被人堵在巷子裏打,可到頭來隻換到一句“與其每天擔驚受怕,不如死了算了”!!


    這算什麽?


    自己的付出根本沒意義嗎?


    而且,既然說來說去人都要死。


    那還一天到晚奮鬥啊努力啊做什麽,全世界都滅亡算了!


    正當他越想越氣,捋起袖子,打算跳起來,好好和西爾維夫人辯一辯的時候……


    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屋子裏瞬間一靜。


    要知道,自從西爾維先生去世後,除了房東跑來收租外,幾乎再沒什麽人過來登門了。


    而且,這會兒時間雖不算是半夜。


    可阿爾下班回來,加上路上的一係列變故,真正到家後,天也已經是全黑了。


    西爾維夫人不禁驚奇地望著門:“這時間怎麽會有人來?”


    阿爾強壓下剛才的怒火,隨口說:“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由於貧民區的治安不是很好,西爾維夫人便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先扒著門縫向外看了看。


    然後,她回過頭,十分忐忑地問:“一個黃頭發的小子,阿爾,是你朋友嗎?”


    “黃頭發的?”


    阿爾就也走過去瞧了瞧,結果驚訝地發現,還真是認識的人!


    隻不過不是朋友,是仇人。


    是那天晚上被他報警抓走的笨賊。


    “這是找上門來算賬了?”阿爾毫不畏懼地冷笑著想。


    若是以往,他肯定怕嚇到母親,隨便找個理由糊弄,然後,自己出門把人拉走。


    可現在,因為剛才的氣惱!


    他心中難得地升起了一點兒壞念頭,居然轉身把實話說了出來:“不是朋友,是我前幾天看見他偷東西,就報警把他抓了。”


    西爾維夫人倒抽一口涼氣。


    她瞪圓了眼睛,又氣又恨地捏起拳頭,用力錘了一下兒子的後背:“天殺的!你這個天殺的惹禍精!你說,你管這閑事做什麽?人家又沒偷你的東西,沒招沒惹你的,要你多什麽事!看看,看看,現在好啦,人家上門尋仇來了!”


    阿爾也不反抗地讓她錘了發泄,可嘴上卻故意氣她:“媽媽你不是連死都不怕嗎?怎麽還怕被壞人尋仇?”


    西爾維夫人愣了一下,喃喃一句:“你說得也有理。”


    然後,在阿爾困惑不解地注視下……


    她猛地轉身,快步跑向廚房,握著一把約有十三厘米那麽長的大號麵包刀又重新衝了回來,但表情依然是愁眉苦臉,繼續哭哭啼啼地訴苦:“我的命太苦了,太苦了!丈夫死了,兒子又小!現在壞人還欺負到了家門口!我能怎麽辦啊?怎麽辦啊!現在死的話,家裏剛買的土豆還沒吃完呢,隻能拚一下了。可以前咱家連骨頭都是你爸剁的,我力氣那麽小,也不知道一下砍不砍得死,說不得還要多砍幾下,這不應該是好人家女人該做的事啊,想想就好可怕的。若是有男人……若是有男人,嗚嗚,真不是我亂說啊!這女人沒了男人,活著太難了,太難了。”


    不是!


    這和女人男人有什麽關係?


    媽媽,你到底對男人有什麽誤解?


    我爸在的時候……他也不砍人啊!


    阿爾臉上的表情徹底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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