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偶爾是很有效的,半個小時以後,我在這棟古堡最高層最東端的一間巨大臥室裏,親眼看見了曆史上最混蛋的化妝品製造者,厄斯特拉巴切裏夫人,看來她的先鋒護膚法是失敗的,因為她臉上褶子成堆,五官都帶著青灰色。一對狹長的三角眼睛裏閃動著歇斯底裏的光。


    這位老太婆在巨大的臥室裏轉來轉去,穿著十六世紀貴族的官服,裙子極為蓬鬆,坎肩斜搭著,無數串珠寶妝飾垂在她脖子上。她仿佛在等待什麽,不斷向門外張望,嘴裏發出神經質的嘟囔聲。


    我早已把矮子用他自己的褲子綁在了樓梯下麵,一時半會該不會有人理的了。現在我舒舒服服的躲在臥室落地窗戶垂簾的後麵,看事態如何發展。


    厄斯特拉等得心煩,突然怒氣衝衝向大門走去,立刻又好像被什麽東西刺到一樣,踉踉蹌蹌退了回來。原來那門上有碩大純銀的十字架交叉鎮守,傳說因為這位伯爵夫人是吸血鬼而被軟禁看來是真的。


    就在她馬上就要抓狂的時候,羅伯特進來了,他除下了教士冠,怒氣衝衝,厄斯特拉迎上去迫不及待的問:“血呢?可以開始最後的儀式了嗎?”


    羅伯特極為懊惱的伸手號叫起來:“三十七年,三十七年的等待!落空了,落空了,祭品不見了,在我眼前消失了,難道是上帝懲罰我,天哪。”


    厄斯特拉整張臉皺成一個苦瓜,嘴巴張開,那是一種瘋狂的失望和怨恨所交織的表情,她嘶叫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安諾斯祭司,你騙我,說實話吧,我們要成功了對嗎?一切都在今夜,一切都在今夜。”


    羅伯特,好像叫什麽安諾斯祭司機,絕望的搖搖頭,有氣無力的念叨:“在我的麵前,不見了。我,安諾斯,是歐洲最偉大的祭司啊,一定是上帝,上帝~~”


    我藏在簾子後麵要笑死了,上帝你個頭啊,我哪裏長得像上帝了?


    這個解釋不但遭遇到我的嘲笑,而且顯然也難以取信於厄斯特拉,她焦躁的喘氣,突然走近羅伯特,陰沉的說:“安諾斯祭司,我知道你恨我,你和你的那條母狗裏奇都恨我,是不是?”羅伯特驚跳起來,臉色立刻轉成青色:“不,不,夫人,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背叛你的。”


    這番表白沒什麽說服力,厄斯特拉不等他說完,即刻放聲尖叫起來:“叛徒,叛徒,我要懲罰你。”


    她向羅伯特撲了過去。羅伯特架住他,氣急敗壞的喊道:“你瘋了嗎?厄斯特拉,你瞞著我做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厄斯特拉,厄斯特拉,啊。”


    想跟女人講道理證明沒有絲毫作用,也許打贏以後還可以爭取一點發言權。這一場好打,看得我好有意思,兩個人的法力或許都相當,所以抵消等於沒有,也或許彼此都極為熟悉,各自都占不到什麽便宜,所以一個宮廷大教士和一個資深吸血鬼之間的打鬥,毫無美感可言,基本上和街頭流氓的搏擊類似。隨著戰況深入,君子怕流氓,流氓怕潑婦這句俗話逐漸得到更多的應證,幾個回合過後,羅伯特一身紅袍已經給扯得稀爛,而且一著不慎,亮出了自己的命門,脖子上猛然就遭了個致命傷:被吸血鬼母夜叉給狠狠咬了一口,微黑的血液先是滴滴冒出皮膚,很快如破開水管一樣,凶猛洶湧的流出來。羅伯特護住自己的頭,驚恐的退後退後,突然大叫一聲,腳下一踉蹌,倒在地上,仿佛死去了,可是倒地的瞬間,地上冒出一陣青色煙霧,他整個人也就消失在煙霧中。隻留下一陣隱約的痛苦呻吟和詛咒,大意無非是我還會回來之類的。


    伯爵夫人模樣也甚狼狽,喘著氣站在屋子中間,良久,好似下了什麽決心,自言自語的說:“我要試試看,我要試試看,即使沒有血,我不甘心就此終結在這個鬼地方。”


    她盤腿坐下來,閉上眼睛,雙手舉起向天,擺出了一個非常古怪的手勢形狀,同時口中喃喃念叨什麽,須臾過後,她身上戰後殘存的衣服突然間化為塵灰,反而升騰起一圈鮮豔的血色光芒,我心裏慘叫一聲,我的媽,倒黴啊,這種太婆身材看了好傷眼睛的。


    不想看,還是要看,免得錯過什麽,我罵罵咧咧,注意到她的身體漸漸變得透明了,仿佛全身血肉都在正離她而去,而那血色從外圍融和進入她的皮膚,變化為無數在她筋肉中飛快竄動的紅色線條,她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就是拉斯維加斯擺成一排的老虎機,除了竄來竄去的不是數字而是懸神引,懸神引以外。她在做什麽呢?


    目前為止,我已經插手搞了一場破壞,窩裏鬥我也看了,可是始終還是不明白我破壞了什麽,他們又在搞什麽。這種被卷在漩渦中喝水的感覺實在不就好,現在懸神引再次現形,事態似乎開始十分不妙起來。等多無益,反正我的信念就是她要做什麽,我做反的大概就對了。反正她總不會是在作法為黎民求雨吧。一拉窗簾,我精神抖擻的跳了出去,準備使出渾身解數,今天不把這個惡棍老太婆敲出一頭包來,我找塊豆腐撞死算了!


    厄斯特拉的運法好像已經到了關鍵時候,懸神引的活動速度慢慢遲緩了下來,我發現她的整個模樣起一種奇特的變化,仿佛正在穿越時間隧道,臉上的褶子如被人撫摩般變平,肌膚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散發出鮮嫩的光澤,而本來十分下垂的部位,也打起了精神抵抗地心引力,驕傲的聳立起來。就在我的麵前,一個爛茶渣一般的老太婆緩緩的逐漸要重新變回一朵花的少女時代去了。而且越來越清楚的呈現出來,那也是史密斯太太的少女時代。我甚至猜想她大功告成以後,一定會跳起來高唱一曲:“青春,最可愛是青春,白天踏春,晚上嬉春”什麽的。


    不行,不能讓她那麽得意。我衝上前去,病急亂投醫,隨手抓了個金屬燭台想砸她一燭台看看。欲砸未砸的當兒,耳邊傳來輕輕的一聲“啪啦”,然後厄斯特拉猛然睜大眼睛,整個人的神態透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震驚。我往後一跳,嚴陣以待,以為她是發現我來了。而事實上她卻根本沒有注意到我這個大活人,而是直勾勾的盯著我的身後,流露出極為複雜的神色,並且就在她睜眼的瞬間,剛才所有的回春變化都中止,繼而消失了。仍然是一個死老太婆坐在那裏,不知廉恥啊,穿點什麽行不行?


    追隨著她失神的眼光我暗自凝神緩緩轉向自己身後,多少有點惴惴不安。這樣把後背露給人家,乃是人世間所有混偏門者的大忌諱。無數黑手黨老大進餐廳從來沒有享受到過靠窗的待遇,統統直奔三麵是牆的那種座位,以策安全。想想此時隨便哪個法術平常的菜鳥在我身後施一個長生變形咒,我立馬就可能將自己的下輩子活在狗身上。即使今天能夠以全狗之身從此地逃出生天,回到家多半也隻有一個無法善終的下場。因為辟塵不知出於什麽理由,就是對狗不感冒,而他發泄恨狗心腸的終極手段,乃是做韓式香肉鍋!


    這疑慮之心延續了十秒鍾,被一個熟悉的聲音打破。這是誰在奶聲奶氣的叫我:“豬哥,你在這裏睡覺嗎?你還沒給我講故事呢”


    我拉拉自己耳朵,今天到目前為止,我沒給人打過啊,怎麽幻聽了呢?難道我老了?緊接著就看到了小破穿著他的乖花花睡衣,吃著手指站在我身邊,四處打量。


    我蹲下來抱住小破:“你怎麽來的?辟塵呢?”


    他看起來很打瞌睡,靠在我懷裏狂打哈欠:“辟塵睡覺了。你不給我講故事,我來找你。”


    我指指自己,再指指周圍:“你知道我在這裏?”


    他很不耐煩的搖頭:“我要睡覺了,你快點帶我去睡覺吧。”


    我把他又摟又搖:“乖哦,馬上就講故事,馬上就睡覺,不過小破可不可以先告訴我,你怎麽來的?”這個問題不解決,我下輩子恐怕都睡不著覺了。


    他帶著一副意思是你這個白癡真難搞的表情看著我,說:“我想看你在哪裏,我看見了,我就來找你了。”


    我做了一個從床上翻身下來的動作:“就這樣?”


    再做一個含手指東張西望的動作:“然後就在這裏?”


    看來表演技巧不過關,沒把他模仿到位,小破聳聳肩膀,活像辟塵平日跟我糾纏不清買菜帳目最後表示俺投降,俺怕了你的表情,非常忍氣吞聲的說:“啊。”


    我那個興高采烈啊,達旦就是達旦,我這個基金買得好,回報率高,成長空間無限,時時有分紅驚喜,業績還穩定。最起碼,想去哪都不用找光行了,找光行還得讓它冒著違反規定的危險,而且據說最近搞起市場運作來了,說不定還收錢,太劃不來不說,空間旅行怎麽都不好受。以後我再想要點什麽楊貴妃的沐浴液啊,曹操的大砍刀啊,蘭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原始版啊,就讓小破想想就行了。


    正笑得我見牙不見眼,另一個冷冷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豬哥,你想得美啊,居然想帶壞小破,哼,不怕遭天譴麽。”


    我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翻出好幾米,擺了個虛步撤掌的姿勢護住小破,仔細一看,哎呀,說曹操曹操到,那就是光行啊。說到神出鬼沒四字,它絕對是個中鼻祖。看來對舞蹈的我無限熱愛仍然在它身上揮之不去,猶自跳著西班牙鬥牛舞,滴滴答答的交錯腳步,其樂無窮,它笑眯眯的看著我,說:“我承包了破魂的空間旅行業務哦,這位小達旦自出生起即刻享受即時特快服務,基本上腦子裏一想哪,就去哪,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運它。嘿,怎麽樣,豬哥要不要加入我的客戶行列,給你八折!”


    光行在,就有件事情大為不妙。我背過身遮住小破,再拉過來一看, 難怪剛剛一晃眼覺得小子皮膚就白了不少,不行,得和光行隔離起來,別又有樣學樣,這迷藏捉起來我的麻煩就大了。


    敘舊多愉快,伯爵夫人的想法卻多少有點不同。望著小破,她的恐懼溢於言表。跪倒在地渾身篩糠一般,頭都伏到了膝蓋中間,一把年紀柔韌性還那麽好,我真還有點佩服。她怕小破我不算太驚訝,破魂以萬物中的至強者為牧羊,本來就是魔界生物鏈中最高的級別。但是為什麽我有點奇怪的感覺,就是她的恐懼之中,還有一股極為強烈的貪婪渴望呢?


    本來昏昏欲睡的小破這時好似發現了新玩意,掙脫我,搖搖擺擺走到她前麵蹲下,厄斯特拉嚇得往後退了兩步,小破不滿意的逼進兩步,研究了半天,發出驚喜的叫聲:“好多蟲蟲,好多蟲蟲哦。”


    他笑嘻嘻的張開兩隻小胖手,一把一把向厄斯特拉身上虛抓,跟捉魚一樣,很快掌心裏出現了許多條懸神引,都在蠕蠕而動。還對我歡叫:“蟲蟲哦,可不可以吃?可不可以吃?”我搖頭搖得跟一把風扇一樣:“不能吃啊,吃了要拉肚子的。”


    厄斯特拉現在的樣子,好比一個燈泡給人抽掉了絲,慢慢通體黯淡下去了。我又可以清楚的看到她身上重重的皺紋和溝巒了。伯爵夫人抬起頭來,失神的望著小破的手,眼神裏閃現出無比深邃的絕望,痛恨,後悔,以及深深的渴望之色。渴望?我可以確定是。但她這是渴望誰來著?我?不可能吧,雖然我也玉樹臨風,風流倜儻過,可是過了三年徹底完全的家居生活以後,曾經完美的體形上,居然已經有了一個小肚子!毀滅了我獵人時期多少崇拜者的夢想啊!


    光行?那位翹起腳來正做軟體芭蕾動作的兄弟,怎麽看怎麽像隻寵物,我看厄斯特拉的愛心不至於爆棚到這個程度,要去渴望它。那麽隻有俺的心肝寶貝小破了!她想幹什麽?吃掉他嗎?


    不如先下手為強好了,我問小破:“你想不想咬這個太婆一口?”


    他搖搖頭:“不好吃。”


    就說人老了沒用啦,口味叼一點的人吃都不想吃了,看來隻好粗加工一下拿去做壓縮餅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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