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留在空中的是如此令人窒息的一陣沉默,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不言自喻,已無需再問。


    寧子笙沒有說什麽,隻是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氣,將麵容藏在了被褥的籠罩之下。


    可她的心中卻遠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麽平靜。


    即便預想過柳離的回答,寧子笙在知曉的那一刻,仍是覺得煩悶不堪,隻想拽著她的手腕,冷冷地說——


    若是喜歡天上,那就回去啊。


    不喜歡卻仍要心不甘情不願地留下,又有什麽意思。


    沒了蟬鳴,連窗外鳥兒扇翅的聲音都分外明顯,似乎有幾隻看不清身影的雀兒撲棱而過,留下幾聲並不算響亮的啼叫。


    都到了萬物該入睡的時候了,也不知這些小麻雀怎的精力還是如此旺盛,寧肯不眠不休,也要繼續前行。


    寧子笙沒有回頭去看,腦中卻已構想出了那副畫麵。


    鳥兒在屬於自己的天地暢快遨遊,隻肖一鼓作氣,便可扶搖直上,飛入雲霄,看遍人世間的風景,不受世俗拘束。


    而柳離也如鳥兒一樣,她本不屬於這裏,卻硬是要將自己禁錮在此處,經受本不該經受的事情。


    何必呢。


    “寧子笙。”柳離突然說,“你困嗎。”


    “……還好,怎麽?”


    手被猝不及防地握住,隻聽柳離小聲道:“帶我去遊船吧。”


    這麽晚了,突然要出去,更何況還是要去遊船。那片湖上,生長著寧子笙這輩子也不想再看見的東西,讓她根本想也不想,便下意識地想要將手抽出來。


    可手卻被攥得更緊了,微微往外一帶,將她拉了起來。


    “好不好?”


    帶了懇求的口吻,我見猶憐,那副身軀就緊貼著寧子笙的手臂和後背,嗓音又低又柔,稍稍一動,便是熟悉的味道肆意四溢,直往寧子笙的鼻子裏鑽。


    更何況,還輕輕地蹭了蹭她。


    寧子笙縱然有萬千種拒絕的方式,此時也說不出口了,嗅著碧桃花香,用力地回握住柳離的手。


    身後之人,身上盡是解不開的謎團,耍了她這麽多年,自己卻揮揮衣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寧子笙,甚至整個地上人間,對她來說不過都是滄海一粟。


    可同樣也是這個人,會泫然欲泣地裝可憐,會抿起唇來撒嬌,會哭會笑會嗔會鬧,還會撒嬌。


    那還能怎麽辦呢。


    不過就是將滿腹情緒盡數散成一團煙,化作輕若鴻毛,卻沉甸甸壓在心頭的一句歎息——


    “你啊。”


    *


    詩會之時,柳離稍稍朝湖中望了一眼,可卻因離得太遠,沒能確定心中所想。


    現下夜深得不見五指,她又從來沒撐過船,手中握著船桌,手足無措,試了好幾下,都覺得不太對勁,因為小舟仍是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絲毫沒有要前行的意思。


    “係統!!!”


    柳離緊張得狂咽口水,急切地在心中呼喚係統的名字,尋求幫助。


    “【係統】調整一下船桌的角度,應該沒問題的。”


    有問題,而且問題大了!


    柳離覺得自己可能天生就和這東西犯衝,不僅沒能讓小舟動起來,還因用力太狠,猛地一下把船桌狠狠地紮在了湖底的淤泥中,深深陷入,拔都拔不動。


    “【係統】抱歉,在下告辭。”


    求助的目光隻好投向了在身後端坐的寧子笙。


    柳離其實是羞於啟齒的,畢竟自己突然提出要來遊湖,也是自己自告奮勇要撐船,結果剛開始便鬧了笑話。


    有點不好意思。


    玄色衣袖之下的手臂接過了船桌,隻微微一抬,幾乎沒怎麽用力,便將其從淤泥裏救了出來。隨後熟練地輕撥,小舟便順理成章地蕩了起來,劃出一道道環狀的波紋。


    於是柳離乖乖地坐了下來,不給寧子笙添麻煩。


    小舟並沒有朝著某個特定的方向行去,隻是漫無目的地轉悠,隻是這湖終究就這麽大點兒地方,隻要不靠岸,便會離湖心亭越來越近。


    天兒太黑,柳離不敢抬頭細細打量,畢竟當時江皇後便是自戕於此的,若是看多了,隻怕今晚會做噩夢。


    可這湖心亭似乎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


    當日之事還曆曆在目,柳離仍能記得,那小舟是如何翻在亭子的石階旁,三人又是如何掙紮的……


    可如今,原本一半沒入水中的石階居然有了不小的變化,像是稍稍修葺了一番;但隻要一想到一襲紅衣的江皇後,柳離便忍不住有些害怕。


    “繞著些吧。”她猶豫道,“回到這裏,我總能想起江皇後,有點兒嚇人。”


    說著便打了個寒顫。


    寧子笙沒說什麽,卻隻是默默調轉了些許方向,繞過了湖心亭,朝著水中花叢繁密之處而去。


    愈接近那裏,柳離的心卻愈發跳得如鼓一般,“咚咚咚”響個不停。


    而後,她看到了眼前的種種,和詩會時的驚鴻一瞥驟然重合。


    這是大片,大片的王蓮,比柳離上次見到它們時還要茂密且繁盛,估摸著數量是翻了個番;圓形的葉片浮在水上,蔓延得到處都是,霸道且強勢,卻又溫柔。


    月光似流水般墜落在翠綠的葉片上,卻被其上的花阻隔,就此摻入了大片陰影;花瓣明明是淺淺的白色,卻無端被此情此景映得有些妖冶,似是麵孔純潔的水中仙子,衣著卻再暴露不過,咬著唇誘惑過往行人,稍有不慎,便會被吸引過去。


    寧子笙的眸子漸漸垂下,對此番美景沒有任何想要欣賞的意圖。


    “你想看的,就是這個?”


    這些年間,她從未再泛舟踏足過這裏,自然沒再來看過這些王蓮,隻是吩咐了人好生照料著。


    沒料到的是,此番一來,剛好又碰上了王蓮開花,倒是也巧。


    但也隻剩下巧而已了。


    “若是看夠了,便回去了。”


    “別。”柳離說。


    她指向離得最近的一株王蓮花。


    “你說,在夏初之時,王蓮剛剛開花兒,那它會結果麽?”


    “……不會。”


    十年前便說過了,待到秋來之時,才會生出果實,產出屬於王蓮的蓮子。


    “可書上說的也不一定對,是不是?”


    寧子笙又對上了那雙懇求的眸子,水盈盈、濕漉漉地盯著她看,放低姿態乞求著她。


    “我們找找看,好不好?”


    荒謬,王蓮花果不同期,這才是開花的第一日,全無半分生出果實的可能,縱然是一株株找了,也隻是徒做無用功,浪費時間罷了。


    可鬼使神差地,她未置可否。


    隨即驚覺抬首的刹那,眼前人已然笑開了花,手指抓住玄衫下擺,柔柔地晃了晃。


    “這就是答應了,對吧?”


    在漆黑的夜晚,燦爛得讓人如何也說不出哪怕一個“不”字。


    寧子笙除了轉過身繼續撐桌,還能做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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