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過佛門的人都知道,佛門中有聲聞、緣覺、菩薩、佛陀這四聖法界,乃是佛門體係之基石,而充為護法的明王與諸天、鬼神之類,隻是神通之用,並非佛門根本。


    若是佛門中人單純為了斷絕煩惱、跳出輪回,隻要根性深厚,又得了佛門正傳,證入阿羅漢果,涅槃寂滅,並非難事。但若是有人想求證那“無上正等正覺”,也就是佛陀果位,則必要累積福德資糧,世世修行,經曆三大阿僧祇劫的漫長時光,才有望功成。


    但佛門中人,既然分出小乘解脫道與大乘菩提道兩支,在成佛法門上自然也有了許多變化之處。


    大乘法門以菩提道為根基,雖然一般要從戒定慧入手,修成阿羅漢果,然而阿羅漢果之後,便要轉小入大,發菩提心,行菩薩道。


    而菩薩道的修行,便以弘誓大願為起點——


    比如這樣的:“令一切有情盡發菩提,回向大乘修無上道……”


    還有這樣的:“禮敬諸佛,稱讚如來,廣修供養,懺悔業障,隨喜功德……”


    以及這樣的:“度脫無量眾,修行菩提道,當於萬億劫,大悲度眾生……”


    還有差不多人人耳熟能詳的地藏大願:“地獄未空,誓不成佛,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菩薩大願已然如此,那些發願成就佛國淨土的諸佛大願就更是窮盡佛門妙諦,非是尋常佛門修者可以望其項背。


    因此上,這種“成就佛土”的成佛大願或者“不取正等正覺”的菩薩大願,乃是佛門證果之法的極致,也是佛門“因緣果報循環”、“佛性平等不二”兩條根本法理在修行的體現。


    這類願力成佛法門在修行中人眼裏,既是大願成就諸佛,也是諸佛成就大願。從因果律上說,一個佛門修者一旦有資格觸摸到這類法門,就等於建立起了一條“過去的凡夫”與“未來的佛陀”相聯通的因果鏈,就算修行中途不幸命終,甚至因為所造惡業太多而投生到畜生、餓鬼、地獄三惡道中,也能毫不退轉菩提心,重新修得佛門法力。


    若是大神通之輩,甚至可以倒因為果,提前“預支”證道後的神通法力與福德資糧為用,顯出種種不可思議的境界。


    譬如佛門有名的“忍辱修士”和“割肉喂鷹”兩個公案裏,被剮盡一身血肉的修行人,就是仗著宿世願力,來了一場“若無嗔心,身形完複”的浴血重生,硬是從鬼門關前搶回一條命來。


    但這等小把戲,比起今日的大場麵,中間的差距簡直比地獄到天堂的距離更遙遠。


    北天上空,微妙香華如雨而降,香氣馥鬱時,如鬱金,似旃檀,清渺時,如芙蓉,似蘭草。


    世間名香千萬種,但不論怎樣高明的調香師,也不敢將所有的香料融聚一爐。哪怕是最考驗調香師功夫的百和香,也不過用到數十種香料而已,而這種百和香差不多已是調香之道上的人力極限了。


    然而這種變化多端的香氣,卻並非實有,而是佛門大願之下,神通之力演化,直接作用於心識之上。


    從燕京一路向北,越過燕山,白雪皚皚的大地上村落和城池越見稀疏,在這個寒冷的冬季,人們都貓在那種半挖在土裏的地窩子裏,如貓冬的熊一般,靜待冬季過去。


    這些在地窩子裏烤火的人們,大部分是留守的女真部民,也有看風色投降得早的渤海、漢兒豪強。至於那些被擄掠的牧奴,就沒有這麽好的享受,隻能和牲畜擠在一起,瑟瑟發抖著挨凍。


    悲慘的生活下,由曆代遼帝推行起來的佛門說教,就成了奴隸們悲慘生活中唯一的麻醉品,和牲口擠在一起的奴隸們,嗅覺差不多已經被羊馬糞便的味道薰到麻痹了,卻在一瞬間聞到了那自天而降的甘美香氣。


    在香氣中,似乎一切的苦難、一切的傷痛都遠離了,隻有那股讓人飄飄然、醺醺然的香氣,縈繞身心,安撫一切。


    若有神仙,大概便是這般的受用吧?


    奴隸們聞到了香氣,那些金國治下的僧人們也不例外。金國大軍遠出,掌權的貴人們都去了西麵和南麵廝殺,追著天祚帝的屁股緊咬不放。但是貴人家眷們冬日無聊,這樣剛崛起於蠻荒之地的國家,不論貴人還是奴隸,精神世界都一樣的匱乏,急需大德高僧們用有趣的故事來填補。


    雖然高僧們未必肯承認,他們講的那些佛陀本生、菩薩行道、高僧降魔的段子是故事,但是正因為這些段子有趣,他們才得以成為貴人們的座上客。


    一位口舌便給的講經法師,正搖頭晃腦地說起一段佛門中的公案:“……話說那阿育王陛下,娶了那賣花女為王妃後,這王妃雖是享受起了錦衣玉食,卻是****愁眉不展。那阿育王陛下心中疑惑,便問王妃道:‘愛妃,你做我妻,享受天大也似富貴,這是人人羨慕不來的好處,卻為何悶悶不樂?莫不是還在懷念你那賣花的前夫?’那王妃躬身行禮道:‘陛下英明神武,威武雄健,臣妾哪有不滿意處。隻是大王身上沒有臣妾前夫那般的蓮花清香,隻一股檀香味道,熏得臣妾鼻子難受罷了。’”


    話說到這裏,那聽經貴婦卻是突然嗅了嗅空氣,疑惑道:“法師說的蓮花香氣,莫不是就是這般清香?”


    那和尚不明所以,聞了一聞,又偷偷捏了捏手中的香丸,心中疑惑道:“我還不曾偷偷在袖中點起這丸芙蓉香,這個香氣卻是從何處來的?”


    念頭剛起,這和尚卻是突然心頭一緊,緊跟著就朝著天空中舞拜下去,再抬頭時,已經是淚流滿麵,懺悔連連:“我今誑語做兩舌,欺詐善信求供養,皆由無始貪嗔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今對佛前求懺悔。”


    一邊念著懺悔文,這和尚一邊向著那貴婦人托出袖中的芙蓉香丸:“貧僧實在沒有法力,隻是袖裏藏了這枚香丸,女菩薩聽貧僧講經,嗅著香氣,便以為貧僧是個有神通的長老。這等欺心之事,貧僧再不做的了,隻望女菩薩寬恕貧僧則個!”


    似這樣的場麵,不知在多少地方上演,會寧府的大金國宮帳之內,大聖皇帝完顏阿骨打正坐在胡床上打盹。


    這位北地豪雄已經五十出頭,在飽受苦寒、缺醫少藥的女真部族裏,這個年紀已經是一位標準的高壽長者了。


    常年的風霜打熬,吞並女真諸部、謀劃起兵反遼,這樁樁件件可以載於史冊的大事,也熬幹了這位女真領袖的青春,榨幹了他的精氣神。


    現在,若不是還有個徹底滅亡遼國的心願在。完顏阿骨打也絕不會硬點起身體中最後一點餘燼,強撐著架子不倒了。


    對這位一手創建了金國的皇帝而言,他殫精竭慮地思考的隻有一件事:把那個毫無皇帝氣度、隻會像兔子一樣朝西邊飛跑的耶律延禧抓住,然後拖到鴨綠江邊,在頭魚宴上跳舞!


    至於大金國將來是什麽樣,完顏阿骨打是不怎麽考慮的,對於南方那個據說極富庶的宋國,也沒有什麽想法。


    隻要宋人能幫助女真人滅了遼國,那就是女真人的好兄弟,把遼國的南京道分給兄弟,也不是不可以!


    當然,大金國的大聖皇帝完顏阿骨打,所能接觸到的宋人也隻有馬政、馬擴父子率領的宋國使團,至少在這位阿骨打老皇帝眼裏,英武、勇敢,又有一身好武藝的馬擴,就是他對宋國的唯一印象了。


    “遼國,契丹……”喃喃念叨著這個畢生大敵,完顏阿骨打忽然覺得身體變輕了,有什麽香味從鼻子尖傳進來,甜絲絲、暖洋洋的香氣籠罩了這位老皇帝的全身,讓這位半百老人不自覺地想要仰起頭,回想起曾經無憂無慮,在河畔草甸上和小崽子們打鬧的年輕日子。


    至於把耶律延禧拖到頭魚宴上跳舞……嗯,耶律延禧是誰?


    香華之雨天降,微妙香氣如風,似雲,飛快地籠罩北地,更讓香雲籠罩的地方,奴隸癡癡念佛,僧侶虔虔拜懺,就連完顏阿骨打這樣久經沙場、千萬人死在麵前也不動心的梟雄,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和善老頭兒。


    如此微妙香氣,改換心識在一瞬之間,正是佛門所謂斷諸惡香、滅煩惱香、生歡喜香、淨莊嚴香、蓮華藏香。


    僅僅是大願感應所生出的天華香雨,便有如此異象,那大願所感的業力果報究竟如何宏大,便可見一斑了!


    “天雨香華,眾生相感……接下來是不是還要天人顯聖,捧花禮讚,再弄上一隊天女來跳個舞啊?”


    “真君言重了,如今西方靈山遠離,就算有大願感應,這地界上也沒有二十諸天與其眷屬來給佛門打台子湊熱鬧了。”


    魏野與鮑方祖對話之間,隻見西北方向,五台山中,又有異象生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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