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撞破天地關門,身化靈石仙胎以來,魏野對這方天地的了解算是比較透徹的。


    雖然諸天遠離,不論洞天還是淨土都早已脫離這方天地,但那些散仙、妖仙一流所居的福地,多半仰賴山川秀氣而成,倒還保全一線;仙真菩薩的真身雖然不在大地上行走,但是陰神鬼仙與妖魔精怪之類還留下不少。


    窺一斑而知全豹,原本的這方天地,又有道宗佛門,一居中天,一居西天,封召天人鬼神,巡守三界,不用說也知道其法度是何等森嚴。


    就像龍虎山伏魔殿中放出的天罡地煞一百單八魔星,還有隨之下界應劫的那一夥散仙與仙官,就可以看出過去這方世界中,“天理”二字織成了如何緊密的一張大網,所謂“冥冥中萬事萬物皆有定數”,又將“秩序”二字貫徹到了何種地步。


    這等法度嚴密的世界,其實是最容不得外來者侵入的。若不是魏野在文始先生所留的太一紫房三元宮闕中得了機緣,入主下元太淵宮,身登下元太一君之位,論根腳也是再純正不過的玄門正宗,隻怕撞破天地關門的時節,就要引發世界反噬,三災諸劫給招呼一個遍不可。


    不獨魏野這位下元太一君如此,伊爾神思因這位靈吸怪之神又何能例外?須知道,這等針對外來侵入者的災劫是能級相對較高的世界所能做出的本能反應,不論這方世界的那所謂的“天心”、“天理”、“星球意識”之類,到底有沒有徹底覺醒,都會對外來者做出類似的排斥反應。


    如果隻是那些靈吸怪和灰矮人之類智慧生物偷渡也就罷了,對這些凡俗生命體,充其量也就是會針對性地引發人劫而已。這類人劫,最極端的形式也不過引爆外來者與本地原住民的衝突,結果引來此界大神通之士關注。


    但要換成了一靈不昧,投胎奪舍,連人劫都能免去許多。


    說到底,還是外來者能級越低,引來的關注度就越小。


    至於星界冒險者那樣,每次降臨都是在因果律上變動修改,冒名頂替地嵌入時空中,就連人劫都發作不得。


    如果以人體比喻天地,那麽星界冒險者如同病毒,侵入細胞,改換形貌,瞞天過海於無聲無息;那些有意無意穿越時空的偷渡客,便是細菌,免不了要被白細胞之類噬菌體盯上,除非找到共生之道,成為有益菌群,否則多半隻有被轟殺一途;而到了伊爾神思因這樣強大的神力存在,那就像是移植而來的髒器,一開始的排斥反應之大,足以送掉人半條命,但若是融合得當,那就成了再也排除不得的關鍵器官。


    此界佛門如今沒有了大神通之士坐鎮,偏偏佛門體係法理完備,既有超脫的出世間法這個內核,也有連接外部的世間法之應用,是幫助伊爾神思因這位靈吸怪之神降低天地反噬的不二選擇。


    更不要說,所謂的靈能魔法,也是在心識上麵做文章,其法理與佛門唯識之學、如來藏之理還真能湊上幾分關係。


    燕京城中,那一聲聲梵音禪唱,便是最佳的注腳。


    佛門中有段公案,說是釋迦牟尼入滅之前,魔主波旬發狠,要在釋迦入滅之後,讓世間魔眾都到佛門中體驗生活,穿袈裟卻不幹人事,徹底把佛門弄成藏汙納垢的魔染之地。


    要真讓伊爾神思因借佛門的殼上市,雖然對此界佛門殘餘的打擊沒有魔國染化那麽大,但是對此界佛門修者而言,隻怕還糟糕點。


    天魔染化,不過是佛門修者必逢的劫數,不論是六欲天魔還是他化天魔,未必然就是絕對的惡,隻不過佛門求的是超脫出離,魔道求的是墮落。這個墮落,未必然是殺人放火、傷天害理之類,對波旬這類魔主而言,釋迦牟尼若是肯放棄菩提樹下禪坐開悟,改行去當轉輪聖王一統天下,締造盛世,這位魔主說不得還能一路護持到底,絕不起絲毫惡意。


    但要讓佛門法度為伊爾神思因這位靈吸怪之神利用,重新搭起個新佛國的架子,弄出個似是而非的新佛出世……


    一群愛吃活人腦子的佛門大德,一個專門把絕代高人變白癡的腦子如來?


    雖然靈吸怪也叫奪心魔,可這奪心魔主導的冒牌佛門,可比六欲魔染的末法佛門還更操蛋許多。


    就算魏野這樣對佛門好感度奉欠多多的人物,一想到此後靈吸怪之神,連同這位外神帶來的章魚腦袋們,借著佛門遺澤,盡起庵堂蘭若,重立西天佛國,從此一個個菩薩羅漢都是章魚腦袋的模樣,也不由得有一絲惡寒之感。


    惡心是次要的,讓靈吸怪之神和靈吸怪城邦在這裏紮下根才是麻煩!


    與伊爾神思因鬥法之下,一邊是真形符篆化形,一邊是神力化身投影,雙方都沒有拿出真正實力,但隻要是明眼人就看得清楚,論體量、論手腕,伊爾神思因終究是一個強大種族推出來的神明,穩壓魏野這下元太一君一頭是沒說的。


    但伊爾神思因遠來是客,此方天地雖然不全,但法度謹然的本質未變,雖然少了之前天理如網、嚴絲合縫的封閉體係,但是對外來者的反噬力也極強。隻要魏野有心,引動天心,以天厭地棄之勢給伊爾神思因來一場三災九劫的歡迎會,絕對不是問題。


    可是一旦伊爾神思因借著佛國體係深紮下根,那麽天劫也好,天刑也罷,終究拿不出抹殺妖魔邪神的力度來了。


    因為就這方天地而言,西方佛國已經將佛門法度刻畫到了天地法理之內,再也難分彼此。如此豐厚遺產,真要讓伊爾神思因鳩占鵲巢,也不用在佛門各宗那個自說自話的“涅槃”上做文章,隻要得了佛門外圍世間法的精要,從此如附骨之蛆,再也割舍不斷,轉眼就成此界大害!


    偏偏此刻,世間佛門乏人,最有可能阻止伊爾神思因的北遼一眾阿羅漢,先被魏野逼得入滅大半,有望證得果位的殘餘種子又在摩尼教的桃代李僵手段下摧殘殆盡,現在真的是一絲一毫都別想指望。


    至於宋境之內……


    智真禪師為首的那一眾佛門大德,正按照佛門《法滅盡經》的預言,走了那“三乘入山,福德之地,恬泊自守”的路子,隻求為佛門留一脈隱修香火,怕是如今已經封了五台山,更別說會為這等劫難出頭。


    上天下地,能阻此劫者,似乎就隻剩下了魏野一人?


    然而便在此刻,身跨火鳳之上的仙術士目光朝著南方一瞥,指尖點畫之間,便有一道符篆結形。


    符篆結形同時,千裏之外,潭州碧雲山上,依舊是清荷滿池,隻是荷池水榭之中,琉璃雲床之上,那頭綰道髻、手握棕拂的年邁道者,麵色沉靜如舊,卻望著北方淡笑出聲:“那石中仙,你自去播弄風雲,求那軒轅功果,卻怎麽要將這莽紅塵一灘醃臢事,弄到我碧雲山前?”


    說罷,卻又一擺棕拂,搖頭道:“外道邪神降臨北地,遼國燕京已成異類橫行之所,又欲借著佛門遺澤瞞天過海,此事關係重大,我便出一分力又如何?”


    便在此刻,一道靈光已在他麵前閃過,光華刷動間,一層層的色彩轉瞬就刷了上來,正落在碧雲山之主、這位人稱鮑方老祖的散仙前輩掌心。


    鮑方祖掌心托著的是一枚赤紅玉珠,其色殷紅不亞於上等瑪瑙,卻是沒有瑪瑙特有的纏絲紋,隻是一片純正火色,正是道海宗源門下最常見不過的火玉丹珠,也不知是某人何時送來的。


    隻是從這枚火玉丹珠中,卻傳來了某人一貫有些嘲諷的聲口:“魏某門下弟子,如今掌握涿易二州已經是極限,撲殺遼金聯軍已是極限,卻經不起摩尼教中那些大妖渾水摸魚了。老鮑若是有暇,替我照顧門下一二,魏某受此厚意,將來必有回報。”


    話中語意,看似輕飄飄不著寸力,可暗含的殺機,讓鮑方祖也是微微皺眉道:“那普風乃是生來就頭頂七星的異種,在蜃華江中禮拜北鬥也修持千載,老道若真身不至,未必拿得下他。”


    火玉丹珠之中,魏野笑聲輕輕傳來:“我道海宗源門下,雖是立教不足一甲子,根腳不免淺薄,尚未有證得長生之客,但於排兵布陣,自有所長,守禦城池,也別具一功。老鮑你隻要牽製住那條蜃華江中得道烏魚,餘下的貨色,盡數交托給他們不妨。”


    一位是道海宗源開山之主,一位是當前唯一不肯飛升的地仙中人,比起凋零的佛門,此界道門的家底依然極厚。


    千裏之外,萬軍之中,一直仿佛智珠在握的普風和尚,已經將他鼉龍陣的架子展布起來,幾如實質的精神利刃正要試探性地朝著麵前堅城送出。


    便在此刻,他麵色驟然一變,二話不說就從馬上躍起,一身墨色袈裟飄舉,竟是直化遁光,朝著雲中倉惶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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