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正和幕僚議論卻聽得堂上瓦片輕響,隨即就見著一隻身形憨拙、圓頭圓腦的貓兒,半滾般落地從簷頭跌了下來。


    那貓兒一路小跑地鑽入堂下花樹中,轉眼不見,隻有堂上傳來了高俅的怒喝聲:“你等怎麽回事?卻讓一隻狸貓竄入府中來了?!”


    對於高太尉的怒喝,貓兒充耳不聞,踏倒幾株名花,踩平數多異草,撞歪了青潤奇石,碰折了蟠曲怪鬆。太尉府仿佛隻是無人的空屋,由著這隻貓兒上竄下跳。


    那些在高俅府中做活的園丁,一個個也都隸屬軍籍,生怕高俅責問,一個個丟下手裏活計,你撲我捉地來抓那貓兒。


    然而人的體型哪比得上貓的小巧?也有被水桶絆了一跤的,也有不留神兩個人撞到一起的,鬧得亂哄哄一片。這人仰馬翻的當口,那貓兒卻已經扭著短短的貓爪,連爬帶跳,直翻到高俅賜第的邊牆上,使勁一拱,撞掉了不知多少牆瓦,直逃出這大宋頭號武臣的府邸去。


    高府所在的曲院街,也是酒樓正店紮堆的所在,七十二家正店裏,號稱“台上遇仙”的遇仙樓便在此處。


    遇仙樓前有樓,後有台,這個格局也是七十二家正店裏獨一份的,不讓樊樓專美於前。


    此刻遇仙樓中臨街一座齊楚閣兒,已經被人包下,待詔送了果子酒水上來,便識趣地退下。就是那些懷抱琵琶、手拿拍板的賣唱女子,想要進去唱個小曲,討個賣笑錢,可她們一到閣門前,不知怎的,就覺得一陣沒來由的驚悸感,本能地退了開去。


    包下這座齊楚閣兒的,正是魏野。


    他端著鏨花銀杯,望著曲院街那一頭的高俅賜第,嗅了嗅遇仙樓有名的玉液酒,卻又將隻剩半杯殘酒的銀杯放下,好整以暇地問道:“高俅家裏,現在是怎麽個景象?”


    仙術士開口問話,就見一隻通體隱帶啞光的貓兒,攀著窗欞翻進齊楚閣裏。


    不等落地,這隻團子樣的貓兒周身已經騰起一股煙氣,司馬鈴拍了拍身上的土,朝著桌旁一坐:“你說那個高太尉?幹幹瘦瘦、陰陰沉沉的一個老人家,雖然挺疼高衙內的,可倒是不糊塗,看得出來阿叔你那個學生是有意拿高衙內當宣傳素材。沒有派他手下的人馬打上玉仙觀去,已經是看在許玄齡治好了高衙內的份上了。至於讓高家替‘蓮葉翁’揚名,他是一點也沒有興趣。”


    魏野聳了聳肩,望著高俅賜第說到:“想來也是,高俅替趙佶掌握都門禁軍近二十年,固然是因為他乃是趙佶做端王的時候就得寵的潛邸舊人。但是高俅當年在熙河路混軍功,還能結好劉仲武這樣的猛將,讓劉仲武心甘情願地分功給他,兩家還結成世好,足見也是個心思細膩的人物。如今高俅也已經富貴到了極處,哪裏還用得著靠引薦道官固寵?避嫌還來不及呢!這一點上,是你阿叔我想得差了。”


    司馬鈴也不管魏野在那裏發評點古人之歎,先將桌上的按酒果子挑著新鮮可愛的送進嘴裏,含糊不清道:“高俅的門路走不通,還有蔡京、還有童貫,叔叔你隻管挑幾個蔡家的衙內、童家的侄兒,偷偷打一個悶棍,再叫許玄齡出來救場,不就好了?”


    聽著司馬鈴這樣說,魏野搖了搖頭,沒好氣道:“高俅是武臣,哪怕他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掌著三衙,在汴梁城裏也要稍稍韜晦一二。何況他家衙內高強,號稱花花太歲,成天跟一幫浮浪子弟鬼混,偶爾遇到挫折也不算奇怪。但咱們要是動了蔡京的兒孫,信不信開封府能把汴梁城翻一個遍?雖然老蔡如今罷相在家,但虎死不倒架,如今他說話還是比高俅管用的。”


    說到這裏,仙術士拿起銀杯來,司馬鈴立刻乖巧地拿過酒壺,替魏野斟了滿杯。


    仙術士端起銀杯來,搖頭說道:“雖然禁中朝中的路子要走,但是道海宗源卻不是靠奉承些許高官才能打得開局麵!”


    ……


    ………


    曲院街上,道海宗源之主正在指點江山、臧否人物,潘樓街上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汴梁的藥鋪醫館,自有其分布規律:太醫們的醫館,多半設在馬行街北,而那些次一等的藥鋪,雖然也有坐堂郎中,卻都聚集在潘樓街東的一條條街巷裏。


    諸如李生菜藥鋪、仇防禦藥鋪、下馬劉家藥鋪、棗塚子巷鄧家藥鋪,也都是汴梁有名的字號,往往都傳承了百年往上。


    像這樣的藥鋪,也往往兼著香藥生意。


    在汴梁這個中世紀的不夜城裏,不但在製作種種名目繁多的肉膾菜羹、點心果子上麵離不開香藥,家居時候,早起漱口所用的擦牙藥、熏蒸衣物的熏香、隨身佩戴的香囊,甚至專門含在嘴裏除口氣的雞舌香,哪一樣離得開香藥行?


    都門中人對香藥的需求,使得汴梁藥行也成了名副其實的巨無霸。這其中正對著單雄信廟的棗塚子鄧家藥鋪,便是後來居上,隱隱還要超過李家、仇家、劉家的一家藥行。


    然而這幾天裏,鄧家藥鋪的生意卻隱隱有些冷清。除了那些買解酒集香丸的老主顧,尋常看病的人卻是少了好些。


    鄧家藥鋪的東家鄧韻舟,往常輕易不肯坐堂,隻願意到富貴人家走動,然而今天卻是難得地在鄧家藥鋪裏露了麵。然而他也絲毫沒有坐堂看診的心思,手裏拿著一卷神農本草,隻是朝著巷口張望。


    不多時,就見一個在鄧家藥鋪幫工的漢子,急匆匆地趕了回來,跑得滿頭是汗,隻顧著喘氣。鄧韻舟也顧不上裝矜持了,放下醫書,連聲促催道:“事情打探得如何了?”


    那漢子連喘好幾口氣,方才半仰著頭應道:“酸棗門外可了不得了,不知多少人,排著隊地到那裏去看診。不管外傷內癆,就是橫著抬進門去的,不多時也直挺挺地走了出來,人人都說,那玉仙觀裏的蓮葉翁,是個賽華佗般的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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