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俅高太尉的賜第,就在汴梁城南的曲院街,宅邸豪奢氣派之處,在汴梁諸多高門裏也算是出挑的。


    雖然後人議論北宋末年之事,少不得都要把高俅拎出來陪綁,名聲之壞,隻怕還在蔡京為首的“六賊”之上。但平心而論,高俅在趙佶這一朝君臣裏,倒還算是個老實人——身為三衙殿前司都指揮使,高俅管著都門禁軍,國庫每年如流水一般花到都門禁軍身上的錢糧,這位高太尉自然截留了最多的一份兒。


    但除此之外,高俅就顯得十分有節操,基本不怎麽伸手了。


    不像管著東南應奉局的朱勔,在江南諸路敲骨吸髓,搞得民怨四起,最後生生弄出了一場“方臘起義”。也不像主持財計的蔡京,搞什麽“當十大錢”,又一屆屆地發行交鈔,弄得物價飛漲,好處都被趙佶拿去養道官、修道觀,自家卻落不到什麽好話。


    至於說高俅弄得王進逃亡、林衝落草——


    堂堂殿帥,整治兩個連小使臣身份也沒有的教頭,這在如今大宋又算什麽事情了?


    正相反,比起蔡京之流,高太尉在汴梁城裏的名聲還不算很壞。雖然他最疼愛的過繼兒子高強高衙內,成天在三瓦兩舍打混,調戲調戲陳麗卿、林衝娘子什麽的,還得了個花花太歲的名頭,但就憑高太尉對大蘇學士(蘇軾)、小蘇學士(蘇轍)的後人照料有加,大家就得豎個大拇哥。


    此刻太尉府裏,一派靜謐。倒不是高俅不好聲色女樂,而是每年一度的金明池演武剛過去沒多久,他高太尉總攬其事,精神也實在虛耗了不少。


    要知道,如今的金明池演武不比以前,雄壯軍漢扮演諸般神鬼,俊俏郎君舞劍獻藝,又有各種花式馬球、馬術表演、龍舟競標之類花樣,真可謂是一場雲集了汴梁藝人的文藝大匯演。而身為殿前司都指揮使,高殿帥給自己的真實定位,不是一位京畿防衛司令,而約略和千年後的春晚導演相似。


    而每年指揮過這場花繁錦簇的盛世文藝大會後,高太尉都要在家中靜養兩月,方才肯出來視事。


    今日高太尉依舊隻在府中精舍中休息養神,一旁自有家養的琴師,緩緩彈奏一曲《鬆風操》,其中閑雅之意,也有了幾分士大夫的風致。


    然而這樣的幽靜時光用不多久,便有家人遠遠立在精舍外,讓小使女上前稟告過來。


    自然,能直接傳到高俅麵前的,都是大事。這其中有關高衙內的問題,就排得頗為靠前。


    雖然高衙內是從侄兒過繼來的,但是高俅對自己這個繼子卻是疼愛非常,一聽說高衙內受了重傷,忙翻身坐起。


    那家人也算是伶俐,忙將高衙內的情形大略說了一番。


    高俅聽了詳細稟報,反倒不那麽急切了,想了一想,一拍胡床,冷笑道:“好個膽大包天的道人,居然將江湖上的手段,放到我家身上!這哪裏是替我兒診治療傷?分明是要借著我高家,替他自己揚名!”


    那家人見高俅麵上冷笑,卻不怎樣動怒,低聲道:“太尉,俺們已經請了兩位善治斷骨的太醫去給衙內看過。那耳朵怎樣不好說,可衙內斷腿處,卻接得甚好,讓太醫們都自愧不如的。隻是衙內回了府裏,便說傷處痛癢難耐,想要抓撓……”


    高俅聽得高衙內落到這個地步,猛地站起身,狠狠地在四周行了幾步,隨後卻又坐了下來,咬了咬牙道:“那道人不是說三日內不得碰觸傷處麽?你們將衙內好生安頓好了,讓他忍過這三日,若三日後,真個斷者複續,一切好講,若不成事,便將那道人送進開封府裏,問他個庸醫誤診的罪名!”


    高俅都這般放了話,那些家人也隻得照辦。隻是高衙內那個痛癢難耐的症候,卻是叫他們束手無策,最後隻得取了一幅白綾,把自家衙內纏得和個蠶蛹相似。


    一麵纏,一麵向高衙內叩頭道:“衙內,不是小人們敢犯上,實在是太尉為了衙內養傷,不得不如此。俺們在府上奔走,一個個都屬軍籍,若太尉發起怒來,拿俺們行了軍法,卻是連燒埋錢也不得一文。還望衙內體諒俺們的苦處!”


    然而高衙內此刻兩處傷口,猶如萬蟻啃咬,痛、癢、酥、麻兼而有之,早已是涕淚交流,嘴裏嗚嗚啊啊得不成個腔調,連罵人的力氣也沒了,隻能任他們擺布。


    以高衙內往常耍樂的性情,三天辰光真是轉瞬即過,可如今這三天日子,就變得比三年還難熬。


    這樣痛癢交伐之下,連著三天,更是連飯食都不曾粘牙,隻能勉強被灌了些粥湯。


    三日後,隻見這麽個花太歲,已經弄得有些氣息奄奄的模樣。


    然而當太尉府中人,揭開了他耳上、腿上裹著傷處的素綢,卻見傷處已經一毫不見,平平滑滑,就像是不曾被撕裂、打折一般。


    高衙內痊愈的消息,自然第一時間就通傳給了高俅知道。


    消息傳來時候,高俅正與自家幾個幕僚商議禁軍錢糧撥劃,聽得高衙內骨頭已經長好,可以下床走動,那半片耳朵也重新安了回去,不留瘢痕,卻隻是點了點頭。末了也隻是叫家人好生服侍高衙內調養身體,旁的一句沒說。


    幕僚裏有個姓孫的,自詡是高俅心腹,不由疑惑道:“太尉,眼見得那道人果然有些異術在身。如今官家身旁並無出挑的道官隨侍,太尉何不就舉薦了此人,也好在官家麵前留個能說話的助力?”


    高俅聽了這話,擺手道:“這話說得差了,高某乃是官家潛邸舊人,不是蔡老公相這樣曾經被貶出汴梁,需要尋個道人替他在官家麵前分說。高某一向忠勤事君,官家又對我等舊人最為眷念,卻要這些道官作甚幫手?你等不曾見林靈素,老公相於他亦有引進之德,他為了大蘇學士,又是怎樣對待老公相?這等話不用說了,讓人準備些錢物,送與那道人,算是診金,旁的事一概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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