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聲響。


    嶽飛手中竹槍一個來回,槍尖抖動間,就見著一個白衣山賊捂住咽喉,卻堵不住汩汩而出的血液。


    血跡散在了素白布料上,隻見一片觸目驚心的猩紅!


    寨子裏號稱數百嘍囉,然而這些人在李忠、周通這等悍匪的率領下,或者可以欺負欺負那些軍紀敗壞、素質稀爛的州縣廂軍,但論實際本事,也差不多就是大哥莫說二哥。


    雖然李忠在山寨裏,也打造了些盾牌長槍之類,多少帶著他們操練過。可是這點花拳繡腿,在嶽飛這杆大槍麵前,真是絲毫不夠看的——


    竹槍撞在木盾上麵,轉眼就能砸得對手從指尖到胳膊整個生麻,槍尖劃過的地方,轉眼就是一截黑炭般的斷茬切口。


    若是有人敢挺槍還擊,嶽飛隻把槍杆一挑,就打飛了不知多少杆槍。那些木槍更經不起陰沉竹與火銅槍尖的摧殘,半空中就斷成了數截!


    雖然是年輕得不能再年輕的歲數,但是在這樣的廝殺中,卻是老練又悍勇得不像第一次上陣一般。


    魯智深手中禪杖飛旋,見著他這個架勢,也不由得喝了一聲彩:“好大槍,居然像是俺們西軍裏將門傳家的路數!”


    喝彩聲裏,就見著十幾個白衣山賊眼見得同伴被這兩人殺得連連後退,也是急紅了眼,不管不顧,扛起一根原本用來守寨的擂木,就朝著兩人撞過來!


    魯智深見著他們扛起擂木撞來,將身一挺,就趕到嶽飛身前,雙腳紮穩馬步,猛地用肚子頂住這根擂木。


    隻見擂木撞在他大肚之上,卻是絲毫不得寸進,就聽得這花和尚大喝一聲,反倒頂著擂木朝前衝了過去。


    那些山賊見著這個模樣,都哇哇怪叫著,撲到同伴這裏,一個個用力頂上。


    轉眼間,就見得近百山賊抱著擂木,後麵一個個不畏死地用力,隻是朝前推。而在他們麵前,隻得一個精赤著半身的花和尚,麵色不該,神色不亂,隻是大步向前,再向前!


    那根擂木,在這兩邊大力衝擊之下,卻是漸漸發出了呻吟聲,喀拉一聲,就從中折成了兩段。這上百山賊再吃不住勁,一個個朝後退的退,跌的跌!


    然而不管山賊們是退是跌,隻要還能動彈,卻是一個個不惜性命一般,隻是聲聲怪叫著“南無大明尊”,想朝前衝來!


    魯智深這個時候,也不管這些山賊是什麽個路數,手中提著玄鐵禪杖,烏光轉動間,鏟頭過處,就是一蓬血光。斷手斷腳,都算祖上積了大德,更多的,卻是整個腦袋都被一鏟鑿飛了去!


    然而這樣的血腥廝殺前,這些山賊依舊死戰不退,踏著同夥的屍身,依然一個個衝殺上來——


    魯智深麵色猙獰,迎著正衝上來的一個長大山賊,猛地一杖將他打翻在地,又飛起一腳,踹在他心口上。


    那山賊怪叫著倒飛出七八丈遠,早已不活了,那身子照舊砸趴下五六個山賊來。


    趁著這個空檔,魯智深叫一聲:“直娘賊!這些醃臢廝果然似魏先生所說,吃了那老禿驢的口水,一個個都蒙了心竅!小哥你莫管灑家,且進裏麵,好辦正事!”


    嶽飛咬緊牙關,猛地一點頭,一槍撥開前麵空檔,朝著山寨裏麵衝殺過去!


    雖然還有幾個悍勇能戰的山賊,揮舞著樸刀、斧頭,想要將這使大槍的年輕人留下來。但是在嶽飛這杆毒龍般的竹槍麵前,他們如何能夠走過半個回合?


    轉眼間,就又多了數具咽喉被刺穿的屍體,倒在嶽飛朝裏衝殺的道路上!


    就算是這些山賊早已發心皈依在智明和尚座下,心中畏懼之心難起,但是此刻也不由得生出些異樣情緒,連連叫道:“魔將!這廝定是個魔將!”


    魯智深聽著他們亂叫一氣,更覺得膩歪,玄鐵禪杖一掄就拍過去:“你們這些廝鳥才是真正魔崽子!”


    ……


    ………


    一路衝殺向內,嶽飛腳步不停,直闖到寨子裏麵,那一座原本知寨大堂上去。


    那大堂空落落的,隻有幾個火盆擺在原地,四周都是一層層的長明燈,人還沒有靠近,就覺得一股熱浪逼麵而來。


    那大堂上首供養了一副畫卷,隻見一尊白衣如來,腳踏蓮花,身後光焰色如虹彩,散成白毫光明。這佛像四周,隻見一位須眉皆白、道貌古心的老者,頭戴芙蓉冠,手持道扇,身旁仙真環繞,一名披發白衣、手持扁頭十字杵的苦修士,身旁盡是羽冠武士,一尊身披袈裟、頭生螺髻的佛陀,跟隨無數僧尼,一個頭纏白布,臉上掛著白巾遮住麵孔的怪人,身後跟著些波斯胡商打扮的人物。


    除了這四眾人物之外,又見著四周有許多手拿經書的儒生、赤著身體的天竺婆羅門、手捧火盤的夷人,還有衣冠頗似唐人,卻又似是而非的人物,手中揮動綴滿紙片的小棍。


    這畫上人物膚色有黑有白,須發赤黃不一,卻都麵帶虔誠,向著那尊白衣如來叩拜不止。


    最可怪的是,那畫麵最上方留白處,隱隱有金光盤結成字,忽隱忽現:


    “我等常活明尊父,隱密恒安大明處,高於人天自在者,不動國中儼然住。為自性故開惠門,令覺生緣涅槃路,巧示我等性命海,上方下界明暗祖……”


    嶽飛也不理這畫上隱含什麽微言大義,什麽甚深妙法,隻從堂上拿了一支鬆明火把,就著火盆點燃,就朝著這畫上燒過去。


    然而他舉起火來,這張畫卻是絲毫沒有燃燒的意思,反倒是畫上人物越加生動,須發眉眼都如同光線編織出來一樣。


    似乎還能聽見畫中人物隨著光線躍動,發出了禮讚那佛的聲音:


    “彼大威聖降魔將,是上人相常記念,令諸降魔伏外道,以光明手持善眾。勤加勇猛常征罰,攻彼迷徒害法者。清淨善眾持戒人,各願加歡及慈力!”


    禮讚聲聲中,卻見畫麵如同水波般湧起,從水波中,隻見一條墨龍無端浮現在畫麵最上方,隨即墨龍長吟一聲,就掙脫了畫紙的限製,直衝出來!


    一開始,那墨龍不過比頭發絲略粗一些,可當它遊動起來時,就已經有筷子般粗細,等它衝破畫紙阻隔,已經和一隻大壁虎相差仿佛。


    等到它整個身子都從紙麵裏脫出,已經是一條水桶粗細的黑蛟,在大堂上一盤,就將這大堂整個拆了個七零八落!


    黑蛟脫困,掙碎大堂,嶽飛卻是絲毫不曾稍退半步,隻是注視著這條鱗甲如墨玉,通體仿佛有黑色火焰燃燒著的蛟龍。


    對此,黑蛟隻是懶洋洋地環著嶽飛,舒展著自己的身形,而後從蛟吻中發出了隆隆如雷的聲音:“沒有了那醃臢菩薩法相鎭壓,智明老禿,你又能奈我何?”


    聲音響動,頓時黑蛟滿身鱗甲間黑火躍動,反倒透出一股墨綠透青的妖異光芒,映照著黑蛟一身鱗甲,更是邪氣森森。


    嶽飛也不管這黑蛟是什麽來曆,隻是將竹槍一端,槍尖一抖:“你是什麽怪物?”


    被火銅槍尖指定,黑蛟微微一抖腦後長鬃,發出嘶嘶如蛇般的笑聲:“汝這凡人,豈知道神龍變化的妙處,吾也不騙汝,吾乃西天大雷音寺不動尊明王座下,俱利伽羅龍王是也!”


    這話說到一半,又換成另一個年輕漢子聲口:“俺是什麽?俺記得俺是延安府地界一個大田莊的莊主……”


    隨即又變成了隆隆雷響般的聲音:“不對,不對,我乃是瀝泉山九溪泉府之主,被那智明和尚暗算,壞了我千年修行,毀了我項下明珠!”


    隨即就是三個聲音間彼此嘈雜無休:


    “不對,不對,俺不是什麽龍王,俺自小喜好拳腳槍棒,愛結交江湖朋友——”


    “住口!吾乃明王座下龍王,當年隨明王化成俱利伽羅劍,破盡世間事火外道一切神通,是明王座下第一護法尊者!”


    “且住!我乃是瀝泉山九溪泉府之主,仰仗福地之妙,即將化龍飛升,卻中了那智明和尚的俱利伽羅龍王大咒,卻演化出你這般借我天龍血脈假形而出的貨色!”


    “不,俺不知道什麽龍王,什麽佛爺,俺便是仗義放走了江湖上的兄弟,吃了官司,匆匆逃亡。那一日俺向那瓦罐寺借宿,卻怎麽落到這個地方?”


    一張蛟口,三種聲音,都不用配音,就冒出了不同口吻,活脫脫像是個精神分裂的現場。


    嶽飛也不知道什麽叫精神分裂,隻是一挺陰沉竹槍,斷喝道:“俺不管你們是什麽來曆,俺隻知要將那妖僧的壇打破!”


    他這一句,卻又換來了三種不同的反應:


    那隆隆如雷的老者聲口,頓時透出了一股歡喜之意:“要破掉那智明和尚的法壇?好好好!小輩,我與你講,智明和尚此壇,看似佛門源流,卻實是外道問聖之法,要破它不難,隻要破了那《萬教源流本始圖》中根本光明意……”


    這老者聲口才說到一半,頓時就被那嘶嘶如蛇的尖利聲音打斷:“住口!住口!這無上光明意,便是不動尊明王根本,是無上般若之光,安住四禪之火,何人妄為,要滅這心火光明?吾不答應!”


    這聲口還不曾說完,又轉回了那個年輕人口吻:“俺是誰,俺叫什麽名字?俺記得俺使得一手好槍棒……”


    三種口吻,三種意念,彼此紛雜而出,黑蛟身形更是翻攪不停!


    到最後,卻是那嘶嘶如蛇的尖利聲音怪叫道:“外道妖人,不得亂說亂道,壞吾佛法!南無悉底悉底蘇悉底悉底伽羅羅耶……”


    真言聲乍然而起,老者聲音頓時減弱三分,隻是叫道:“不好,又是俱利伽羅龍王陀羅尼!小輩,千萬記住,這自稱俱利伽羅龍王的貨,乃是自老夫天龍血脈而出的偽物,此物不除,光明意不滅!”


    話音未彼,老者聲音已經全然被真言聲壓滅下去,隨即卻是年輕人口吻再度占據了主動權:“俺愛重江湖上的朋友,不惜毀家出逃,卻遇見你們這些賊行貨!俺今日須放你們不過!”


    話音中,隻見黑蛟長吟一聲,周身黑火驟然一縮,龍形轉眼間就化成了人形。


    隻見那人渾身籠罩著一層黑火,映照得膚色也如同烏檀一般,同樣是上身精赤,手中提一杆長槍。


    若是魏野在此,一眼就看得出來,那黑蛟腦宮中的“俱利伽羅龍王”與“九溪泉府之主”,彼此爭鬥,不過是個半斤八兩的水平,誰也拿捏不住誰。


    但是偏偏好死不死的,黑蛟腦宮中,除了“俱利伽羅龍王”與“九溪泉府之主”外,還有第三人的意識存在!


    兩者爭鬥之下,卻讓第三處意識窺得便宜,占據了對這具黑蛟身軀的操控權。


    雖然皮膚黝黑如烏檀,頭發也不簪不綰,隻是披拂在後,但嶽飛依然能看得見,那黑蛟化出的人身,是個身子精壯,滿身輕悍之至的後生。看年紀,與自己也差不多大,生得俊俏英武,一身煞氣更是絲毫遮掩不住!


    最奇的,是他身上的花繡,卻是九條通體燃著黑火的蛟龍,恍如活物一般,隻這個賣相,就勝過嶽飛著渾身不脫泥腿子氣息的緝探弓手太多!


    但嶽飛是何等樣人?他隻是將手中大槍一盤,頓時喝道:“俺也不管你是何等人,既然與山下那妖僧作了同路,俺身為緝探弓手,便該將你拿去見官!”


    猛然聽到“見官”二字,那年輕後生怒喝一聲道:“俺死不怕閻羅王,生不怕趙官家,要拿俺見官,且看你有沒有這個手段!”


    喝聲裏,兩人將槍一挑,就對了上去!


    長槍挾著無名黑火,火銅竹槍隱帶淨穢之光,惡狠狠地撞出大蓬火星時,魯智深正提著染滿鮮血的玄鐵禪杖闖到了這山寨的中心地界來,恰見著兩人拚鬥的場麵。


    然而這莽和尚卻是沒有大呼一聲衝上來助戰,反倒立在原地,叫了一聲:“那人,可是俺魯達的好兄弟,延安府的史大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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