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封來自前清的法律文書,對馬戛爾尼而言是個非常清楚的暗示——


    在他覲見中國皇帝之後,中國人大概不會討論通商問題,而是要和他討論鴉片的問題了。


    斯當東拿起了另一份文書,皺起眉頭,在馬戛爾尼的身旁坐了下來。


    那是一本印刷精美的小冊子,光滑的紙麵上印刷著罌粟花的植株示意圖,而在後麵則是長串的英文,用一種粗魯的、平鋪直敘的行文風格風格總結著這種植物和它漿果中提取出的萃取物的藥效及臨床反應。


    “……鴉片會造成神經麻痹、呼吸不暢和心跳過緩,並造成很強的依賴性。所以,中國朝廷是要告訴我們什麽?”


    馬戛爾尼意味深長地望著斯當東回答道:“告訴我們,中國皇帝認為東印度公司的部分貿易不合法。來自印度的某些商品,不能進入這個國家。而本人作為全權代表國王陛下的特使,必須就此給與中國皇帝一個滿意的答複。”


    “這是一個錯誤的認識。”斯當東搖了搖頭說道:“拋開劑量去談一種藥物的毒性,這是毫無道理的。在所有已知的植物提取物中,世界上沒有比鴉片更好的萬靈藥了。中國人不能因為它在服用過量後的危害,而將之列為一種有毒物質。如果倫敦認定茶葉也是一種有毒的成癮性藥品,禁絕購買中國茶葉,中國朝廷會怎樣想?”


    “但是所有的英國人都離不開茶葉,我的朋友,哪怕是那些經過銅綠和硫酸鐵染色、帶著羊糞味道的劣質英國茶。”馬戛爾尼帶著一種對英國下等人居高臨下的憐憫回答道:“還有猶太人,他們收集泡過的茶渣,然後用普魯士藍攪拌烘幹,再摻入山楂、黑刺莓和接骨木的葉子,就成了下等人享用的進口武夷茶。這說明我們很難擺脫這種植物的魔力,東印度公司也不會同意停止與中國的茶葉貿易,這是我們如今要麵對的現實。”


    說到這裏,馬戛爾尼拿過了斯當東手裏的小冊子,頗為感慨地說道:“中國人已經證明了,在很多技術上他們仍然領先於歐洲,而這個國家的氣質,比葉卡捷琳娜所統治的俄國更誇張。就像從冬眠中快速醒來的熊,強悍而又饑腸轆轆,和這樣的國家交往,不見得是一件好事……”


    ……


    ………


    在距離廣州兩千四百多公裏外的天津,留守資政院的紅銅冠成員,隻是將馬戛爾尼使團的聯絡丟到一邊。


    關於英國使團的到來,要談的事情說穿了也就是那幾樣,通商、關稅、南亞東南亞的華僑保護、東印度公司漸漸泛濫的鴉片貿易。


    這些問題可以說很重要,但又並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比起它們來,倒是資政院目前要處理的另外幾件事更麻煩些——


    “這事情新鮮!”翻著今日收繳上來的卷宗,有人拍著桌子就差罵出聲來了:“浙江杭州府與平湖縣聯名上的本子,說是平湖陸氏有三名女子欲應道海宗源的道舉,陸氏族老以‘玷辱家風、有辱門楣’為名,將人全沉了塘!”


    他這裏拍桌大罵,一旁早有人好奇地湊了過來,把本子拿過去翻了翻:“平湖陸氏?哪個平湖陸氏?”


    當下就有主持過金錢幫庶務的人出來解說道:“平湖陸氏是前清的浙江大族,祖上就是乾隆下令陪祀孔廟的理學家陸隴其一家,素來號稱義門的。要不是這種詩禮傳家的義門,誰敢頂著壓力自己就行了私刑?”


    “如今道海宗源的道官已經把陸家幾房主事的人,連老帶小都押到杭州控告他們‘私刑殺人’了。你們說,這事兒怎麽處置?”


    “還能怎麽處置,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誰下的令,誰動的手,查清楚了一起發落。我們要不動手,要驚動了坐鎮廣州的那一位,他再多派幾個道官到平湖地方去搞什麽打土豪分田地,再遷上些兩湖兩廣的人過去摻沙子,起碼平湖縣就不在咱們手裏捏著了!”


    說到這裏,幾個文職官都是頭疼:“道海宗源這招‘騰籠換鳥’實在是玩得利索得緊,原本甘肅、陝西的老教、新教,被他借著平回亂的當口弄掉了多少?接著就是燕伏龍率著兩湖的那些招安流民過去安家落戶,這些地方,轉眼就從一片綠變成一片紅,實在利索得緊。不得不說,道海宗源這‘誅其君長,滅其文教’的化胡令,也不是沒有可借鑒之處。涼山的黑彝、川邊的土司,被弄掉的可是不少。”


    “感慨又有什麽用?陸家這案子,快辦,速辦,這些個義門,管它是海寧陳家、平湖陸家還是浦江鄭家,留在咱們這裏就是個禍害。聽說嘉興、蕭山一代,這些義門都辦起什麽貞清會,專門管著當地寡婦不許再嫁,還逼死了人命?借這個事情,一概取締了。凡是牽涉在這些案子裏的,一概編散九族流配出去,安西、蒙古、甘肅、青海、大員、瓊崖還有東三省和朝鮮,都缺人力——國朝可犯不著腦抽,花大力氣鼓吹什麽鄉賢、義門!”


    將這件案子議論個大概,又是一卷文書直挺挺地就送上了大家案頭:“黑龍江方麵發現了亡靈潮試圖南下的動向!”


    “駐守那邊的道海宗源門人怎麽說?監測亡靈潮,布置防禦法陣本來就是道海宗源的職責!把這些不死生物超度也好,淨化也好,趕到沙俄那邊去也好,總之不能讓它們繼續流連在東三省!”


    “那邊還是老樣子,不見兔子不撒鷹,說什麽布置五方烈火陣的咒具祭煉素材不足,隻能守護移民開拓點,要把整個凍土帶都防禦起來,請盡速撥款。要不就請我們加大力度對直隸省‘無光冥藏’進行探索和采掘!”


    “扯什麽淡呢?無光冥藏的變異生物一直在以幾何級數目增長,弱小的一些哥布林、史萊姆之類東西,都開始在周邊州縣開始繁殖了。道海宗源那一位草草布下個禁製,結果他人就貓在朱明山房,說什麽要監測南海方向的變異生物擴散,閑著沒事就盡搞些試點教育、科考改良之類裱糊匠的玩意!”


    “話也不能這樣說,要培養足夠多的合格施法者,也隻能通過書院普及教育、擴大基數,才有更多優質的人力資源,將來不管是暴兵還是攀科技樹,沒有足夠的炮灰和技工怎麽成?這事不能讓道海宗源一邊壟斷了,起碼我們這裏也要開起來。”


    “說起這事來,慕容鵝……不,慕容鵡組長他人呢?”


    “居庸關那邊發現了新出現的變異生物,正好他在那邊驗收道海宗源新武器的實戰效果,人就先過去啦!”


    ……


    ………


    納薩力克大墳墓的墜毀,並沒有讓東亞北部地區的情況變得好一點,正相反,隨著魏野火煉真文、定元天地之後,直隸省作為無光冥藏的所在地,更是成了這場時空災害的首當其衝之處。


    雖然魏野以神嶽鎮法壓住了無光冥藏內部化生而出的種種魔怪脫離寰虛幽府的可能,但是受到異界法則感染的大批土地上,各種各樣的超自然生物都在變異而出。


    像哥布林和史萊姆這類孱弱的怪物還好說些,在它們大舉繁衍之前,很容易就能將之殺絕了種。但是隨著不同世界殘存法則融合,這類水土不服的外來種之外,更多的則是本土精怪隨著異變而紛紛出現。


    在道海宗源與紅銅冠的記錄中,被捕捉到的變異生物就有以下數種:


    房山雲居寺的鐵香爐,自感成靈,夜間化為馱爐鐵牛,襲擊村莊。


    保定地方,則是出現了類似英國家養小精靈一般的老宅之精,動輒摔盆打碗,鬧得滿城不得安寧。


    滄州地界,則是疑似出現了夢中采補男女精氣的綠郎紅娘——這種鬼怪,本來該是廣州地方的傳說,結果不知怎的,卻擴散到了滄州!


    難怪某人就裝著萬事不知道,貓在廣州辦學校、搞科舉,卻把這一堆治安問題都留給紅銅冠來處置!


    雖然一件件一樁樁都不是什麽大事,但是每天都來上幾十件,也實在夠煩人。


    紅銅冠培養的施法者,至今畢業的也隻有幾百名。所謂的畢業,隻要能夠使用三個咒文就算數。至於道海宗源門下道官,自威儀使而下,至今也不過千餘人。其中似西沙海巡署中的宋寧那樣,已修成禦氣役形之術的還不到一半。多數人也隻是到了真氣外放、感應靈機的地步,雖然比尋常武林中內家好手強些,可論起道術也不過書符咒水、劾製妖鬼一流,能將賜下的六甲箭禦箭十丈之內,都有點勉強。


    這樣的施法者隊伍,用來維持治安還算得力,但是大量的妖物異變,這點人手就隻能是疲於奔命。


    至於“寰虛幽府,無光冥藏”的開發就更是扯淡,雖然大家都知道那裏已經成為大量超自然礦藏的蘊生基地,可是也要裏麵沒有那一堆堆的各色魔怪,才好談得上開發!總不能讓大家什麽事都不幹,天天貓在裏麵打怪挖礦吧?


    資政院的留守人員一個個滿腹牢騷,而作為紅銅冠小組的組長,慕容鵡此刻也並沒有多輕鬆。


    烏黑錚亮的雙管長槍,烏沉沉的圓頭散彈,這樣的配比,隱隱帶著一種冰冷的美感。


    這就是道海宗源與紅銅冠合力研發的新裝備,“流火式步槍二號”,依然是照著燧發槍的原理製作出來的。但是為了強化大麵積殺傷力,流火式步槍選用的卻是雙管獵槍的模式,和燧發槍比起來,射程降低了不少。


    在慕容鵡統帶的這些火槍兵麵前,則是大群的骷髏,正對著他們緩緩退去。


    不由得它們不退,這些從內蒙草原一帶突入到居庸關的骷髏,剛和慕容鵡的隊伍遭遇上,頓時就經曆了一場散彈雨。被流火式步槍射出的鉛彈,卻是化作了一片片的赤紅火焰,變成了一場火花雨,轉眼間就將這群骷髏的前鋒部隊消滅了個精光!


    現在慕容鵡的麵前,是幾具早已被骷髏撕扯得看不清楚麵目的屍首。


    唯一完好的,隻有為首那人懷中緊緊抱著的一卷文書,展開看時,卻見上麵的字形都是一個個偏旁部首聚合起來的怪字。


    不是朝鮮用來注音的諺文,也不是片假名與平假名,看著這上麵的字形,倒像是……


    “契丹文?”


    通過冒險者終端的翻譯,慕容鵡沉吟一聲:“這個時空哪來的契丹文?”


    但是他還是慢慢地看了下去,隻見這文書卻是一卷詔書:


    “天命至大,不可以力回;神器至公,未聞以智取。古今定論,曆數難移,是以聖人戒於盜竊。故秦晉國王耶律淳,九族之內,推為叔父之尊;百官之中,未有人臣之重。趨朝不拜,文印不名,嚐降璽書,別頒金券,日隆恩禮,朕實推崇,眾所共和,無負於爾。比因寇亂,遂肆窺覦!外徒有周公之儀,內實稔子帶之惡。不顧大義,欲償初心,任用小人,謀危大寶,僭稱帝號,私授天官,指斥乘輿,偽造符寶,輕發文字,肆赦改元。以屠沽商賈為翊戴之臣,以佞媚狙詐處清密之任。不逾累月,便至台階刑獄濫冤,紀綱紊亂,恣縱將士,剽掠州城,致我燕人,陷於塗炭。天方悔禍,神不助奸,視息偷存,未及百日,一身殄滅,絕嗣覆家,人鬼所讎,取笑天下耳……據耶律淳大為不道,棄義背恩,獲戾祖宗,朕不敢赦。應所授官爵封號,盡行削奪,並妻蕭氏亦降為庶人,仍改姓虺氏。外據皇太叔並妃別無關礙,更不施行,其封爵懿號一切仍舊。嗚呼!仰觀天意,俯徇輿情,勉而行之,朕亦不忍。且仲尼作春秋,亂臣賊子懼,後之為臣子者可不慎歟!”


    慕容鵡的麵前,冒險者終端已經響動起來,“遼天祚帝聞北遼宣宗耶律淳死,問罪於皇後蕭普賢女的詔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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