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野這裏隻能大略探知各枚朱砂玉印的所在方位,至於詳細情形,還得要通過朱砂玉印上的靈引,直接與諸多威儀使聯絡才成。


    因此上,他也根本不知道,燕伏龍離開直隸後,這一路上的種種境遇,倒是比他這位枯坐天津府台衙門的掌教要精彩得多了。


    乾隆登基三十多年後,有這位愛好奢靡浮華的剛愎天子帶頭,兼之不抑兼並、以寬待臣的治世信條,換來的就是素稱糧倉的川陝兩湖膏腴之地,破產的農人越發多起來。


    這些破產農戶,要麽變成了鄉間士紳的佃戶,要麽就隻能靠打短工勉強度日。


    而所謂鄉紳,雖然時時有些別有用心之輩,將宗族、鄉賢當成是個寶貝推崇起來。但是在現實麵前,從來都是劣紳占了主流,有良知的士紳老爺,差不多就和血汗工廠主的良心一樣,是個珍稀到了值得裝進保溫箱裏在多元宇宙中展覽的物事。


    就連剛剛進了幕客這一行的紹興秀才都知道,一任實缺知縣,名為“百裏侯”,實際上,也不過隻能選擇與本地縉紳們彼此結納交好,才是太平做官的不二法門。


    至於劣紳們魚肉鄉裏,隻要沒有鬧得太大,驚動了科道言官借題發揮,誰也不會在意什麽。自然,縉紳隊伍裏,也有些崇奉先聖教誨的道學君子,可是這等人,頂多也就是站在幹岸上玩些“割席斷交”的花俏把戲,讓他們為民鼓與呼,可不大符合“窮則獨善其身”的聖人教導。


    燕伏龍這一路走來,正是各地州縣在全神應對“完納秋糧”這件大事的時候。他雖然是一派黃巾道服的道家裝束,可是形容打扮,與大清朝習見的那些身披碎布衲衣的雲遊道士渾然不類,遙遙看去,這通身的幹練氣派,倒像是軍中有品級的武弁。


    特別是腰間玉印、背上法劍,怎麽看都讓人接受不來。被人好奇圍觀,倒是小事,這一路上,被好奇的村人圍觀的事情,前後加起來也差不多有十幾起。


    若是換了魏野在此,大概還有心情費些口舌,燕伏龍一個道兵出身的,又在西涼地方上隨著魏野衝殺縱橫那麽多場,哪有什麽繞繞彎可想?


    他一開始還和人答話幾句,到了後來,仗著自己修為足能辟穀半月不食,身上又有魏野賜下的各色丹藥,幹脆連店也不住了,就是快馬加鞭而走——若馬力透支,就從沿途驛站上劫了馬匹換上。


    這樣子倒是直接明快,可是好端端的道海宗源新任威儀使,就這麽變成個馬賊氣質。也不知道魏野要是知道了,該作何感慨。


    這一日,他已經到了鄂州地界,總算是到了魏野指定他到任的湖北地方。直到此刻,燕伏龍才算是放慢了腳步,牽著那匹從河南信陽驛新奪來的驛馬,緩步走入鄂州城。


    鄂州地方,說起來在湖北一地也算是個重鎮,鄂州聯通河南的武勝關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商旅往來,也自有一派熱鬧景象。


    然而鄂州城裏的氣氛,卻讓燕伏龍本能地感覺到一絲不對來。


    自從燕伏龍進了城門,不論是貨棧裏扛活的力巴,還是飯鋪裏迎來送往的夥計,目光都一絲絲地偷偷朝他身上瞥。


    這種目光,落在別人身上,什麽也察覺不出來,但是燕伏龍隨著魏野修行一場,雖說修行上不是出類拔萃的那一批。但是多多少少也有了些先天高手所謂的靈覺出來,這些目光裏,沒有多少好奇的成分,反倒是戒備、警惕的多些。


    不過他一貫性子粗直,哪裏管這許多,牽著馬就朝著城中熱鬧地方走去。


    一麵走,他一麵按住腰間朱砂玉印,一絲真氣渡了過去,片刻間便有魏野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是燕伏龍麽?人已經到了鄂州,你倒是快手快腳!”


    燕伏龍隻是低聲答道:“弟子隻知道奉命行事,掌教,下一步是該……?”


    “下一步該怎麽做?”魏野在燕伏龍耳畔輕笑一聲,“這地方風俗不好啊,到處都是拿眼睛偷偷瞧人的主兒。果然是湖北地方,有清一代白蓮教最為泛濫之地!”


    燕伏龍聽不明白魏野話裏意思,仙術士卻是一清二楚。


    乾隆所謂“盛世”,到了這個時候,在甘陝兩湖造就了大批的破產流民,最後要麽是聚嘯於山林之間,要麽是進城務工,淪為城市貧民。


    這樣得天獨厚的條件,對於白蓮教這類明清時代最不安分的地下教門而言,就是再好不過的培養場地。


    白蓮教的所謂教師爺,差不多在川北、陝南、湖北全境都有分布。隻不過這些教師爺,各自傳承字輩不一,縱然大家都是拜無生老母、信彌勒下生,卻互不統屬。幾支教門之間,就像是分裂出去的江湖派門,有什麽事情,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隻能靠著教師爺們擺和頭酒話事。


    這種環境下,各支教門的頭目們,對彼此的一畝三分地就看得格外地重要。


    不管是信飄高老祖的、混元祖師的、還是什麽黃家的、韓家的、羅祖菩薩的,一旦手撈過界,就格外地招人忌恨。


    而且在旁人眼裏,燕伏龍雖然也是道士裝束,這打扮也實在地和平日裏大家見慣了的蔫吧老道不是一個路數。


    誰曉得,這模樣的精幹漢子不是北麵哪個教門的大師兄,在北邊混不下去了,來湖北地方上燒香起壇,來搶大家的生意呢?


    事實上,除了那些曾經被官府、豪強逼迫到家破人亡的教師爺,尋常的白蓮教裏點香傳法的大師兄,也未必肯真的搞什麽反清複明,殺官造反,反倒是燒香起壇、發展信眾,然後坐著收香火錢、根基錢,更對他們的脾胃。


    這年頭,白蓮教的入教費用,也不是五鬥米就能打發了,最起碼,也得是三百大錢才成——還得是新鑄的乾隆通寶,要是用老錢的話,得再加一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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