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野為苗人鳳解毒之時,寶樹和尚行凶敗露,不得不狼狽逃竄。他雙目已瞎,也顧不得前路如何,隻是跌跌撞撞,朝前狂奔。


    也不知道跑了多遠,前麵隱隱有人聲馬嘶,還有一個他此刻最想聽見的聲音傳來:“寶樹大師,你怎麽弄成這樣?”


    一聽見這聲音,寶樹和尚頓覺有了主心骨,便連雙眼被毒素蜇得萬份刺痛,也一時間顧不了許多了,隻是連連叫道:“田掌門,苗人鳳那裏你怕是去不得了。道海宗源的魏道士看著年輕,卻是奸猾得很,不知怎的看破了和尚的暗手,我這雙招子,便他娘的拜他所賜!”


    這迎上他的人,一身舉人相公打扮,生得長眉俊目、器宇軒昂,頭戴瓜皮小帽,便連青頭皮都剃得比旁人更光潔十分。


    這人正是天龍門北宗掌門人田歸農,身旁卻立了個又瘦又高的老者,肩頭斜掛藥囊,卻是生得極為醜惡,粗眉、大眼、大鼻、大口、雙耳招風,顴骨高聳,身上隻穿了件洗得褪了色的青布長袍,腳下一雙布鞋也是破爛得很。田歸農與他立在一起,一個俊秀,一個醜怪,一個富貴儒雅,一個落魄潦倒,看著更是說不出的古怪。


    寶樹和尚聽著田歸農說話的方向,便奔了過去,半途卻被那老者攔了下來。這老者先將寶樹和尚的雙眼扒開望了一眼,隨即搖了搖頭道:“命倒是保住了,但是那下毒的人卻是十分高明,將墨蛛毒瘴密封起來,用猛火煉過,雖然將毒性煉去了大半,卻在餘毒裏摻上了火性。如今寶樹大師一雙招子外麵已經被火毒燒透,隻剩裏麵眼珠,再沒法子醫治的。”


    聽著這話,寶樹和尚頓時大急,高聲道:“石先生,你號稱是毒手藥王,天下間的毒物都認你做祖宗,絕沒有你解不了的毒,和尚求求你,救和尚一救!”


    石先生聽了,隻是搖了搖頭道:“我毒手藥王,乃是下毒的行家,卻不是救人的大夫。寶樹大師,你找錯人了。說起來,大師你自己也是頗通醫道,出家前做過跌打大夫的,還是你自己好生調理一下吧。”


    說罷,這石先生隻是不管不顧,避開了寶樹和尚那一雙手。


    寶樹和尚撲了幾下,始終撲不到人,頓時大急,高聲叫道:“姓田的,你用過了老子,轉眼就想丟開,哪裏有這麽容易?你賠我眼睛,賠我眼睛!”


    這時候他雙目劇痛之下,頓時勢如瘋虎,朝著四下亂撲起來,田歸農隻是站得遠遠的,麵上浮出一絲厭惡,寒聲道:“寶樹大師身受重傷,神誌不清,你們還不快些伺候寶樹大師下去休息?”


    說話間,便有一個使點穴橛的老者,一個使鐵牌的漢子一起攻上。


    寶樹和尚雙眼已盲,這兩人又都是高手,幾個回合間,寶樹和尚就被他們製住,點了穴道,抬了下去。


    田歸農還不忘提高聲音,關照那兩人道:“寶樹大師乃是田某的貴客,你們一定要好好招待於他,不要出了一點差錯!”


    這一句話,便等於田歸農決定了寶樹和尚的命運,那兩個天龍門高手自然會意,抬著寶樹和尚就朝著林間隱秘之地走去。


    解決了這一樁小事,田歸農微微蹙眉道:“不料苗人鳳身邊一時間竟多了這許多幫手。鄂北鍾家、衡陽韋陀門,還有新近冒出來的這個道海宗源,都是些硬點子,原本我打算倚多為勝,但是如今人手卻不夠了。”


    石先生卻是滿不在乎,冷笑道:“這些人武藝或者不差,但是毒手藥王乃是毒術上的祖宗,又哪裏害怕他們?若是我趁夜在四周點起毒煙,便是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聽得石先生這樣說,田歸農也覺得眼前一亮,點頭道:“石先生此計果然高明,那我們還等什麽……”


    他話未說完,隻聽得林間慘叫兩聲,卻分明是天龍門那兩個高手發出的瀕死慘呼。田歸農畢竟是一派之主,聽著聲音,頓時警覺,向著林間趕去。


    縱使他與石先生輕身功夫皆不弱,然而到了慘叫聲發出的地方,卻隻見那使點穴橛的老者與使鐵牌的漢子,都已然倒地氣絕。


    隻是兩人死狀截然不同,那使點穴橛的老者是心口被槍頭貫穿而亡,那使鐵牌的漢子卻是滿身寒霜,屍身幾如冰封,活活凍死一般。


    就算田歸農也是一方武林大豪,但是也沒有見過這樣的死狀,何況這兩人都是天龍門中數一數二的好手,卻是瞬間慘亡,就算是他,也不由得心底發怵,隻是勉強道:“陳長老的死狀,像是被六合大槍穿胸而過,但是李長老的屍身……為什麽這麽……”


    石先生起初也覺不解,然而他低下身去,在李長老的屍首上翻動幾下,終於在屍身後頸上找到一個肉眼幾乎難辨的針孔,方才點了點頭,沉思片刻,猛地拊掌大笑道:“原來如此,想不到這世上還真有人找到了這樣快要絕種的毒物!”


    田歸農不知他在說什麽,卻見石先生搓著手,繞著李長老的屍身轉了數圈,歡喜道:“我當年學藝之時,曾經聽說一種早該絕種的毒蟲,名喚昆侖冰蠶,其形狀就像是大一點的蠶蟲。但是此物乃是昆侖山冰雪精英化生出來的異種,也是天下寒毒之王,被冰蠶毒殺死的人,便如李長老一般,通體凝冰,就如同雪地裏凍死的人一般。想不到,想不到,讓我石萬嗔有生之年居然見到這樣了不起的毒物。田掌門,可否請你將李長老的屍首送給石某?說不定,石某還能從李長老的屍首裏重新取得這種奇毒!”


    若是魏野聽見了石萬嗔這番話,也隻能說一句:“把我家阿衍‘冰弦貫星囊’裏的寒冰針當成冰蠶毒,石萬嗔你這腦補能力也算是出類拔萃了。”


    石萬嗔正向田歸農討要李長老的屍身,田歸農卻是將目光繞了一圈,卻沒有見到寶樹和尚的屍首也在這裏。


    他心思靈敏,頓時一跺腳道:“壞了!”


    說著,他便向石萬嗔說道:“對頭留著寶樹和尚不殺,卻是放他來與我們會合,分明便知道我們就守在左近。此刻他們又將寶樹和尚劫走,分明便是警告我們,我們的布置,他們已經盡數知道,這……”


    石萬嗔不以為然道:“若是對手真是如此安排,怎麽會劫了寶樹就走?他們手上既然有冰蠶毒這樣的奇毒,對付起田掌門帶來的人手可是輕鬆容易多了。”


    田歸農搖了搖頭道:“我天龍門畢竟是武林中的大派,想要一舉鏟除本門那是絕無可能之事。所以他們隻是示威,而不是輕舉妄動。但是殺了我天龍門兩個長老,這梁子已經結下了,隻是如今我帶出來的人手不足,卻是不能再在這裏多待。”


    這裏田歸農與石萬嗔胡亂猜測,疑神疑鬼,終究還是不肯冒險,最後還是率著餘下高手退了開去。


    寶樹和尚卻是稀裏糊塗地暫時又逃過了殺身之禍,他雙眼已盲,醒過來時,隻覺得四周寂靜無聲。


    他隻道是田歸農利用完了他,便丟他一個人在這裏自生自滅,心中又是懊惱,又是憤恨,操著滄州土音,跳著腳大罵了一頓。


    直到他罵累了,方才摩挲著折了一根樹枝,點著地,獨自上了路。


    他僧袍裏本也藏著一個錢囊,裏麵有些銀兩,足夠他雇輛驢車回到自己廟裏養傷,但是卻不知道被誰取了去。他本來在綠林道上也幹了好些年強盜營生,就是後來被人逼著出家,那主持的寺院也是他謀害了寺裏僧人霸占來的。


    若換了平日裏,沒了銀錢,他再做上幾票沒本錢買賣,也不算多難事情。但是如今成了瞎子,他又沒有練過聽聲辯位的本事,縱有一身武藝,卻也排不上用場。


    無奈之下,寶樹和尚隻得唱著“南無阿彌陀佛”,做了一個化緣的瞎和尚。


    然而不知怎的,他沿途抄化,卻有人一直與他做對,討來的銀錢,轉眼就被人搶了去,化來的飯食一轉眼就變成了冰坨子,連下口都難。每日裏隻得靠一點冷飯充饑,夜裏也不能安分,常常被人拖起來當成槍靶子練習。


    似乎總有兩個惡鬼,一直趕著他朝前麵走。


    他起初還是暴怒叫囂,然而被折騰了十幾日,他早已是精神萎靡,隻得認命。就算他尚有一些武功底子,也隻能靠著乞討勉強掙命,一路卻是向著北麵而行。


    他卻不知道,趕著他向北麵走的人,正是陸衍和馬超,奉的正是魏野新下達的指令:


    “寶樹和尚,俗家姓名閻基,當年此人下毒暗算遼東大俠胡一刀,又盜走胡家刀譜,落草為寇,犯下不知多少大案。此等惡人,本該由為師一劍斬了幹淨,然而此人關係著胡苗兩家一樁公案,暫不該死。阿衍、孟起,你們負責監管此人,在八月天下掌門人大會召開時,將此人驅趕進京,在天下武林人麵前做個人證。小心謹慎,在此之前記得留他半條命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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