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魏野命陸衍取了數兩細絲紋銀酬謝戴公廟的道人,自己重又將桃千金收回鞘內。


    寶樹和尚自知那墨蛛毒瘴厲害非常,雖然裝著替魏野領路,卻有意無意地離著紫雲降真車老遠。


    戴公廟裏的主持道人得了這麽一筆布施,又見魏野一行服飾華貴,車馬煊赫,倒是依依不舍,一直將貴客們送到大路上方才回轉。


    劉鶴真聽說魏野要去拜訪苗人鳳,這幹瘦老兒也隱居湘南鄉下多年,卻不知道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一代劍術名家就在湖南地方安了家。偏偏這個不明不白湊上來的醜陋老僧,卻是能一口咬定金麵佛苗人鳳的居處,不由得心中有些狐疑。


    隻是這事他也沒有什麽憑據,全憑猜測卻是不好在魏野麵前開口,隻在馬車裏與妻子王仲萍略略提了幾句。


    妻子王氏也沒有什麽好主意,隻得給自己丈夫寬心道:“當家的,魏掌門一路上雖然極少出手,但是他這樣年輕,內功就已經臻於絕頂,單此一項便非是尋常人可比。何況魏掌門為人正派,為了當家的不惜開罪金錢幫這樣的大幫派,斷不會隨便中了旁人奸計。便是那和尚有什麽異樣舉動,當家的與我仔細盯著也就是了。”


    得了妻子這樣安慰,劉鶴真才微微放下心來。


    隨著寶樹和尚指點,離了戴公廟不過二十餘裏路程,從大路轉入一條鄉間僻道,就見滿眼榛莽雜生間,有人修起了一座湘地常見的吊腳竹樓。


    隻是這座吊腳樓上處處都見著焦黑火痕,地上刀劍散亂,分明是不久前經曆了一場亂戰。


    寶樹和尚環視四周,搶先叫起來:“啊呀,這是怎麽回事?苗人鳳苗大俠隱居此地,乃是極為隱秘之事,怎麽還會有江湖上的仇家尋了過來?莫非他們不曉得苗家劍的厲害麽?”


    魏野冷眼瞅著寶樹和尚在這裏假惺惺演戲,也懶得拆穿他的西洋鏡,隻向著陸衍一點頭。


    陸衍見著老師點頭,心下會意,隨即走上前去,朗聲道:“道海宗源之主與韋陀門劉老掌門前來拜會打遍天下無敵手金麵佛苗大俠,還請苗大俠不吝一見!”


    這一聲送出,吊腳樓內卻是猛地竄出兩個頭戴麻冠,身披粗毛孝衣、腰纏草繩的怪人來,都是一雙大小不一的三角眼,大鼻子又是鼻孔朝天,一看即知是一對同胞兄弟。


    兩人各持鐵靈牌與招魂幡,配上那副尊容,便活脫脫地是城隍廟裏的一對鬼差,甕聲甕氣地喝道:“我們不曾聽說什麽道海宗源的字號,更不曉得韋陀門萬掌門之外有什麽劉掌門,如今苗大俠身體抱恙,不見外客,諸位請回吧!”


    劉鶴真畢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一見二人打扮,搶先跳下馬車來,拱手叫道:“看二位的打扮,莫非是鄂北鍾家兄弟?老頭子劉鶴真,萬鶴聲是老頭子的師弟,如今萬師弟搶在老頭子前麵去了,所以如今韋陀門是老頭子暫為執掌。”


    劉鶴真這幾句話一出,吊腳樓中有人答道:“原來是韋陀雙鶴之一的劉鶴真劉老師到了,尊駕師兄弟二人的名頭,苗人鳳二十年前便有耳聞,不料今日與劉老師會麵,萬老師卻已然撒手西歸,實在令人感慨。”


    這人話音不高,但是字字傳聲而出,聽在耳中清晰無比,顯然也在內功上修為極高。隻是話音裏不盡蒼涼之意,卻一點也不與“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名頭相襯。


    說罷,苗人鳳又道:“道海宗源是何門派,苗人鳳從未聽說過,請問貴派前來寒舍,有何見教?”


    魏野笑著答道:“見教算不上,道海宗源乃是魏某今年三月間斬殺了盤踞佛山鎮魚肉鄉裏的鳳天南父子、並將廣東五虎派連根拔起後,為開壇闡教而立。如今魏某正要北上去赴福康安的天下掌門人大會,沿途經過此地,順道來拜訪苗大俠,也想見識一番苗家劍的精妙之處。”


    這話說出,鍾家兄弟對望一眼,不由得微微戒備起來。江湖仇殺之事,鍾家兄弟算是見得多了,然而武林中滅派之事,卻是少見得很。這年輕道者一開口,便是覆滅了南武林有名的五虎派,饒是鍾家兄弟向來獨來獨往,也不由得心中暗自警惕起來。


    然而寶樹和尚聽著魏野這般說,倒是十分滿意,心中暗道:“若不是聽聞這道人誅滅五虎派滿門的事跡,端得是江湖上少見的一把狠手辣手,怎麽又能將他激到苗人鳳這裏來?”


    苗人鳳聽著魏野說起來意,歎息一聲道:“我當年在江湖上處處宣揚‘打遍天下無敵手’這七個字,非是苗人鳳不知天高地厚,狂妄無恥,隻是為了激一位好朋友進關與我比試,方才……”


    苗人鳳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魏野打斷道:“苗家胡家的百年恩怨,魏某自然知道一二,當年苗人鳳與胡一刀的那一場比試,魏某也多少知道些。然而今日魏某實為領略苗家劍而來,相信苗大俠不會叫魏某失望。”


    不等苗人鳳回絕,仙術士負起雙手,便向著吊腳樓走來,朗聲道:“魏某雖然不通岐黃之道,卻在天醫祝由術上略有所得,若是苗大俠不介意,便由魏某替你診治診治如何?”


    說話間,仙術士足尖一點,騰風而起,就朝著吊腳樓內撞去,鍾家兄弟沒料到來人“輕功”高明若斯,急忙忙大喝一聲,鐵靈牌與招魂幡就朝著魏野打來,然而還不得他們招式施展開來,就被一杆鐵矛攔住了去路。


    馬超矛尖一抖,先向著鐵靈牌橫掃而去,鍾家兄弟向來聯手對敵,招魂幡、鐵靈牌同時架住鐵矛,卻擋不住馬超那一股怪力,頓時不住朝後退去。


    寶樹和尚見著鍾家兄弟被一個少年迫開,他瞅準這個機會,身體一弓,頓時也衝進了吊腳樓裏麵。


    魏野前腳踏入吊腳樓,後腳寶樹和尚跟進,便見一個身材高大的漢子,用布條蒙住了臉,就坐在正堂一把椅子上。


    魏野收住風虎遁訣,靴尖剛一觸地,苗人鳳雖然目不能視,還是將臉向著魏野,一拱手道:“閣下便是道海宗源的魏掌門了?方才你從屋外踏步而起,避開鍾家兄弟攔截,直到進了堂屋,腳才落地,這一份輕功真可謂驚世駭俗,隻可惜苗人鳳雙目已盲,見識不到魏掌門這一手絕世輕功啦。”


    正在說話間,後麵寶樹和尚已經衝了進來,然而一望見苗人鳳的身形,頓時就停住腳步。


    魏野向著苗人鳳拱手回禮道:“苗大俠的雙目間隱隱有黑血沁出在布上,看來一定是中了劇毒。魏某這裏有一味朱砂香蒲丹,素有祛毒解穢的妙用,若是苗大俠信得過魏某,便請先敷上魏某的丹藥,縱然不能使苗大俠重見光明,但也可免受劇毒折磨的痛苦。”


    苗人鳳點頭道:“我所中的毒是斷腸草,不管這毒能不能解開,苗人鳳都要多謝魏掌門贈藥之情啦。”


    說著,他竟抬起手,就將蒙在眼上的布條解了下來。


    魏野也不多話,從袖囊中取出一個小黃玉瓶,向著苗人鳳走去。


    他身後,寶樹和尚見魏野不急著比劍,反倒要為苗人鳳解毒治傷,絲毫不照著他們事先安排的劇本來。他又怕魏野這朱砂香蒲丹果然有解毒靈效,便是墨蛛毒瘴也害不死苗人鳳的性命,不由得心中大急。


    急切間,他也不管不顧別的,猛地將雙手一扯,手上那一掛鐵彈子串成的念珠頓時直飛而出,就朝著魏野與苗人鳳身上打來。


    這一百零八顆鐵念珠一同打出,寶樹和尚也不求準頭,隻求傷敵,每一顆都灌注十成十的力道。何況寶樹和尚離著魏野與苗人鳳又如此之近,這百餘顆鐵彈子一旦打中太陽穴等要害之處,便隻有送命一途。


    魏野頭也不回,隻是冷哼一聲,袖子一拂,頓時袖中六甲箭同時飛出,箭光如織,轉眼間便在自己身後化作一麵箭網,那百餘顆鐵彈子隻在半路上,便被六甲箭攔截而下,紛紛釘入四壁之間。


    寶樹和尚一擊發出,不管得手不得手,他轉身就要逃走。卻聽得身後魏野低喝一聲:“你昨夜裏下的墨蛛毒瘴,今日魏某物歸原主!”


    喝聲間,仙術士袖一揚,一道黑氣從紫鴉飛火葫蘆之中疾射而出,恰好在寶樹和尚光頭上一盤而沒。隻聽得寶樹和尚慘叫一聲,兩眼中頓時淌出黑血來,他雙眼緊閉,就這麽慘叫著撞破了竹窗,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魏野也不管寶樹和尚死活,傾出一粒朱砂香蒲丹,兩指一撚,將丹藥粉末撒在苗人鳳的眼中。


    原本苗人鳳的雙眼被劇毒腐蝕致盲,無時無刻都要受那劇毒蝕眼之痛,然而朱砂香蒲丹一敷上患處,頓時就覺得腫痛全消,隻有一股清涼之氣在眼上流動。


    做好這件事,仙術士方才走出吊腳樓,向著陸衍一點頭。身為大弟子,陸衍頓時會意,一扯身旁馬超,讓過鍾家兄弟,朝著寶樹和尚逃走的地方直追下去。


    這時候鍾家兄弟也顧不上理會馬超,兩人一同衝進吊腳樓裏,卻見魏野取了一條上麵布滿朱砂雲紋的潔白布帶為苗人鳳裹起傷處。四周則隻見一支支無羽鐵箭插得到處都是,然而苗人鳳麵色不改,仍然向著魏野說道:“想不到魏掌門不但輕功卓絕,暗器功夫也堪稱高妙,我聽過去,剛才暗算之人放出的暗器不下百枚,卻被魏掌門全數用暗器截下,這份功夫,倒讓我想起一個人。”


    “太極門南宗有名高手、紅花會的三當家千手如來趙半山是不是?”魏野將苗人鳳的傷處用太平貼包紮好,笑道:“道海宗源的六甲箭,若隻當暗器看,那才真是大材小用了。”


    這裏兩人敘話,鍾家兄弟小心翼翼拔起一支鐵箭,卻是不由得咂舌,隻見每一支鐵箭頭下都釘死了一粒鐵彈子,百餘鐵鐧竟是沒有一支虛發。這等暗器功夫,不但他們不曾見過,便是聽也不曾聽過。


    苗人鳳自敷上朱砂香蒲丹後,痛楚已消,卻是想起一事,轉頭向著鍾家兄弟方向說道:“既然苗人鳳命不該絕,得了魏掌門的靈藥,那毒手藥王那裏,便不該再由胡兄弟與鍾二哥替我冒那個風險。想來此時他們尚未走遠,還請賢昆仲將他們二人追回為妥。”


    魏野聽著苗人鳳說起“胡兄弟”,便知道胡斐還是忍不住要見一見這位與自己父親糾葛一生的對頭。


    但是依著胡斐生來好打不平的性子,自然還是向著洞庭湖畔藥王莊去求藥了。


    當下仙術士便開口道:“雖然苗大俠所中之毒,已經被魏某解去,但是雙眼盲症卻不是魏某擅長。若是能將毒手藥王請來,將苗大俠的眼盲之症治好,此事方才算個圓滿。”


    鍾家兄弟聽魏野這樣說,也覺得有理,又聽得魏野說道:“小人害人,從來是從早到晚。苗大俠的對頭既然毒瞎了苗大俠雙眼,那就肯定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兩位既然願意為苗大俠出力,何不與魏某暫且守在這裏,看看那苗大俠的對頭還有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這時候劉鶴真夫妻也已經走了進來,聽著魏野話頭,劉鶴真自然點頭道:“魏掌門說得有理,既然有人這樣喪心病狂地謀害苗大俠,我韋陀門見了此事,是絕不能坐視不理的。”


    苗人鳳恩怨分明,卻從來不是個多話的人,隻是抱拳向著眾人一禮道:“魏掌門、劉掌門、鍾家兄弟對苗人鳳用心維護,這番恩情苗瞎子記住了。”


    顯然,苗人鳳雖然被魏野解了毒患,但對毒手藥王前來為自己療傷一事,依舊不抱希望。


    魏野卻隻是搖了搖頭,望了望這場麵,心中暗道:“道海宗源、韋陀門加上鄂北鍾家兄弟,這樣的場麵,天龍門的田歸農這個假斯文的小人還敢上來找不痛快?隻怕他一聽到風聲,就先啞了火,溜之大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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