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脈通路,是水府地祇以河流、湖泊、地下泉脈修建而成的交通網絡。除了水府官吏,以及成了精的水族之外,旁人想要使用這條通路,限製就大了許多。


    凡人潛水,水深十丈便是生命禁區,就算有氧氣罐、潛水衣之類器械協助,也同樣對深水環境望而興歎。


    對魏野這樣的道術之士,若學了水遁之術,或者掐著避水訣、佩著避水珠,倒也可以在水脈通路中行動。然而水脈通路中,又有不少水脈連接的石罅、岩縫處,非是那些身形變化能大能小的精怪,不得通過。魏野在變化之術上從來就沒加過多少技能點,遇見這等事一樣是抓瞎。


    不過好在王超這蛤蟆和尚恰好歪打正著地修煉過混元如意法,那等法天象地的能耐沒有,收骨縮形卻是他的長項。這條水脈通路,倒是難不住他。


    “但是這條路太窄了。”何茗雙臂抄起在胸前,還是有些遺憾地說道,“這位蛤蟆大師來來去去,傳個信還成,要將張掖後方的補給軍資運上來,累死了他也起不了大用。”


    對何茗這個問題,魏野與左慈對望一眼,默契地一笑。


    魏野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鵝卵大的石子,托在左手中,右手食指中指並成劍訣,向著石子上猛地一劃。


    指尖靈光閃動間,一道符篆虛影在鵝卵石上一閃而過,符篆隱沒之時,那枚鵝卵石已經變得不比豌豆大多少。


    捏著那枚粗砂般的石子,魏野隨手向著何茗一彈:“混元如意法的用處,不光是祭煉混元如意石這一種。”


    還不等何茗惱火地將那枚粗砂丟回去,左慈已經從懷裏摸出個拳大的小布袋來,向著李大熊招了招手:“李將軍,有勞你將小生身旁這幾案舉起來。”


    李大熊雖不知道這老兒葫蘆裏賣得什麽藥,還是老老實實照做了。那胡桃木的幾案剛被李大熊舉起,幾案的一角就被左慈手中的布袋吞了進去。若不是李大熊手放開得快,似乎連他自己也險些被那隻布袋吞下去。


    何茗望著左慈手中那隻布袋,眼睛一亮:“空間儲物袋?”


    “空間儲物袋?這是什麽沒有文化底蘊的詞兒。”魏野一臉嘲諷地白了他一眼,然後趁著何茗出拳的瞬間,猛地朝後一飄,風虎遁訣被他使得竟有了些鬼魅飄忽的味道。“師兄這隻如意袋,與我的混元如意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不知道這樣好東西,師兄煉了幾隻?”


    對魏野的嬉皮笑臉,左慈倒是一貫足夠寬容,淡淡答道:“除了小生自用的這隻褡褳,為了試手,一共做了四隻。”


    “能盛多少東西?”


    “三車而已。”


    “原以為師兄這幾隻如意袋,盡情搬起能裝走一個倉庫啊,師弟我有點小小的失望。”


    “道友,你的要求未免有點太多。”


    ……


    ………


    哪怕隻是幾隻容量不過三車的如意袋,哪怕隻是一條隻能由水中精怪運輸的水脈通路,對這個時代的戰爭而言,也算是了不起的技術創新了。


    不過比起攻城那一方肆無忌憚的病毒戰、喪屍戰,這一點常規手段的改進,放在這個越來越超現實的戰場上就不再怎麽顯眼。


    蛤蟆王超沒能在番和城裏歇歇腳,就得帶著魏野一紙軍令和左慈的如意袋重新跳回井裏。


    當他再來的時候,會依著魏野的吩咐,帶來更多的弩機、箭支、甲胄、火油,一切守城戰最需要的東西。


    這之後,補給還將源源不斷地從這口井裏湧出來,仿佛是神話之中,龍神向仙人獻供的如意井。


    隻因為耐不得魏野的軟磨硬泡,左慈不得不從褡褳裏取出一個水玉小瓶,將瓶中養著的一條青背綠鰭、指頭粗細的鯰魚倒了出來。


    “啊呀真笨!這道符篆我就差揉碎了塞進你的魚腦子裏去,怎麽還是記不住?這樣的夯貨怎麽也走了****運,成了我那師兄的水中腳力?”


    一麵要掌握城防武裝,一麵要給左慈的坐騎緊急傳授混元如意法,魏野嘴上罵得毫不客氣,卻是教的比哪一回都認真。


    左慈的如意袋能收藏三車物事,若這三車物事都是用混元如意法縮小過的物件呢?


    水族物流,魏野快遞,值得信任。


    在最古老的神話中,涿鹿之原、阪泉之野,黃帝軒轅氏受玄女兵符,乘著龍車戰於四方。而戰爭這輛戰車的兩個輪子,便是軍隊的戰鬥力與軍隊的後勤。


    番和縣的後勤已經無虞,那麽戰鬥力又如何?


    這個時候,已經來不及去組織一場演習來檢驗魏野與何茗麾下這支新軍的戰鬥力了。


    因為就在魏野強逼著左慈充作腳力的那頭鯰魚精也學會了混元如意法籙中的縮物之術,打發著他跟著蛤蟆王超一並回去調集張掖郡軍資給養的時候,今日負責巡邏城防的馬騰已經遣人來報。


    羌軍出營攻城了!


    ……


    ………


    馬騰提著一張弓,立在城頭上。


    這張鐵胎弓,是魏野向風月堂訂購的附法長弓,弓身長大,比起尋常弓手所用的黃樺弓長出一倍有餘,弓力更不知勝過尋常角弓、木弓多少。常人拿在手裏,隻怕光是舉起都要費一番功夫,要不就隻能將弓稍杵在地上來射了。然而馬騰生來體格高大,握著這支長大巨弓竟是不能更合適。


    就是他腰間箭壺裏的長箭,也是特製的靈符重箭,箭頭一律是精鐵冷鍛,六棱如錐,箭杆上閃動著辟魔符文,還有絲絲靈氣環繞。


    這種特製加料的破魔箭,就算魏野聯係了風月堂,一時間也拿不出多少,除了馬騰這樣精於射術的軍官外,一概不許配發。


    而就算是馬騰這樣長於射術的人物,輕易也不許動用這些特製破魔箭。魏野事前交代得清楚,除了賀蘭公麾下將官與有法力的祆教祭司配享受這加料破魔箭的待遇外,誰敢輕用,一律軍法從事!


    便如此刻,城下那象征叛軍祆教信仰的綠色胡文大纛豎起,不知多少羌賊,都放開喉嚨,如野獸一般長聲嚎叫!更有大批胡騎,挎弓策馬,向著城頭之上如暴雨般的一輪攢射!然而馬騰手中握緊了巨弓,卻是絲毫不動!


    這一輪試探般的進攻裏,馬騰站在城頭,本身就是最鮮明的箭靶子,身上甲衣也紮了好幾根羽箭。他身邊的兵士哪經過這等場麵,臉都煞白煞白的,兩個老成些的衛士就想走近攙扶這位將官下了城樓。


    然而這點賣好的舉動剛顯露出來,就給馬騰一邊一個全打開了去:“有這力氣,還不快點拿起弓,回敬過去!馬某身上披甲,羌賊那麽遠射上來的箭,還射不死我!”


    他身上紮了好幾支箭,就被他一把扯到地上。這幾支羽箭,也有漢軍製式的精鐵箭頭,也有羌人部族慣用的石鏃、骨箭,但不論是什麽箭頭,都卡在他那身鱗甲的甲片之間,沒有一支入肉。


    反倒幾支羽箭的箭頭,都被他身上甲片刮去了好一層。


    馬騰一指地上羽箭,揚聲大喝:“都看見不曾?羌賊大半都用的角弓,準頭再高,弓力這般稀軟也奈何不了你們身上甲胄!愣著做什麽,給我射回去!”


    城頭上,到處隻回蕩著馬騰的大嗓門,城上守軍起初那些慌亂,被他這麽一吼,居然也都如雲散去。


    城頭的弓手還有什麽可說的?拿起弓,架起弩,射吧!


    這個時候,也不管什麽先弓後弩的次序了,反正這些叛亂的羌人就在城頭下麵,連馬蹄踏著地的聲音,差不多都能在城頭上聽個一清二楚,對方人數又如此密集,就算亂射,也總能射中!


    而這一輪回射間,衝在最前頭的羌軍就有不少人這麽被射下了馬。


    雖然搶劫了武威郡,但段罔奉著梁鵠東逃時候,也沒忘了在姑藏城裏多放幾把火。就是武威郡下各縣,麵對著這些有邪神庇護,又有城中教民內應的叛軍,淪陷得夠快,但那些逃不出去的官吏,也大多選擇了焚燒庫藏,與城同殉。


    而就算那些快要算是半個教民、羌人的涼州豪族,麵對著祆教這種完全不講利益、隻要殺異教徒、殺無信者、殺不信真神之人的瘋狂屠刀,也隻有拚死力戰一條路可走。


    這樣一番燒殺下來,固然武威一郡沉淪於血火之中,然而整支羌軍卻根本不能在武威郡建立哪怕最基本的後勤基地。就連武庫裝備,也沒能搞到整個的。


    若是按照遊牧民族一貫的轉進如風、劫掠如火的戰爭模式,沒有精良裝備這事倒也不至於太拖後腿。


    匈奴王庭當初一樣是骨箭皮甲的原始武裝,照樣以來去如風的戰術玩得大漢朝廷********。哪怕遇到番和這樣堅城一時難以突破,繞城而走,燒村劫寨還不容易?


    很遺憾的,如果這些馬背上的民族沒有信奉祆教,再采取了這樣靈活的戰術,魏野又沒有冠軍侯霍去病的長才,那就真的隻有帶著他那幾百馬軍一路追殺下去,累得如死狗一般的結局。但是今日的羌部,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單純的馬上部族聯合體,而是以祆教為核心統合起來的一個宗教性的軍事組織。


    而在這個組織裏麵,精明的酋長也好,善戰的老馬賊也罷,統統都要靠邊站,因為要拍板的已經不是他們了。


    繞番和城而過?城中那些瀆神的妖道褻瀆尊貴的疾風與雄鷹之君的罪過,就這麽不追究啦?


    專心地搶劫那些城防不這麽森嚴的地方?偉大的疾風與雄鷹之君巴赫拉姆殿下降臨我們之中後,有沒有下過這麽一條神諭?


    所以,在賀蘭公降聖顯靈的此刻,哪還有他們這些原本的部族大人物出聲的餘地?


    更不要說,隻要那位看起來就不像善茬兒的大君,時不時地在大營裏麵露個麵,處處就是一片歡呼雀躍,人人臉上都是一片恨不能為了這位大君去死的模樣。麵對這這麽一群狂熱的祆教徒組成的軍隊,上到軍將,下到校官,不管是從前的酋長還是祭司,積威如何深重,這時候都像是空氣一樣!


    這支叛軍,現在隻有一個聲音,一個思想,而這個聲音與思想的主人,喚作巴赫拉姆。


    至於各位統軍的埃米爾、伯克、帕夏?那是什麽人物,很了不起嗎?


    就如同現在,雖然在與番和守軍的第一輪對射中,羌軍吃的虧,要比番和守軍多得多,但是士氣居然沒有被打擊下去。


    但是這一輪試探性的進攻,也將雙方的優勢展現得淋漓盡致。


    羌軍的士氣、戰技,都是無可爭議的強軍。曆史上,也便是以這些反叛羌部為骨幹,西涼叛軍一度逼近中原,震動得洛陽朝堂上下一日三驚。


    但是裝備精良這方麵,羌軍就絕對比不上番和的漢軍了。魏野不但手麵闊綽地給自己的親衛部隊裝備上了上好的甲胄兵刃。對番和守軍,他這位持節大臣也是夠大方,直接打開番和武庫,讓守城的弓手都人人套了兩層皮甲,這等豪奢舉動說到底,就是拿錢來砸人。


    反正番和縣武庫倉儲都在魏野掌握中,拿著劉家朝廷的錢來砸人,他魏大仙兒是絕對的不心疼。


    更不要說,番和縣裏還剛剛打通了一條直通張掖後方的秘密補給線了。


    第一輪的試探剛過,城下又是一輪野獸般的嘶嚎。隨著又一波羌人馬軍衝殺上前,在他們後麵,一些頭纏著白布的人物,手裏捧著厚厚的手抄經卷,高唱著某位掛職多家的大人物的聖名,再度向著番和縣城衝了上來。


    前麵是馬軍衝殺,後麵是祆教祭司唱經,這等詭異的畫麵,不要說城上守軍了,就連從羌軍手下逃出的馬騰也是沒見過。護衛馬騰的衛士,眼睛都有點發直,直直地盯著城下那不知怎麽形容才好的畫麵,喃喃問道:“將軍,羌賊要施妖法了,這該怎麽處置……”


    “怎麽處置……”馬騰一咬牙,猛地一揮手,“前排弓手下去,後排弓手上來!弩手都給我聽好了,手裏的大黃弩都向著那些祆教僧射!”


    他一聲令下,城頭上又是一輪箭雨揮灑而下。


    然而這一次,城下的羌兵連舉盾、揮舞兵刃防禦的動作都不稀罕做,就這麽端著角弓,朝著城頭上狠狠地回敬回去。


    在這些衝殺在前的羌人馬軍身後,那些手捧著羊皮經卷的祆教祭司,紛紛從腰間摸出一支鷹羽,同時大聲頌唱道:


    “創造一切的阿胡拉瑪茲達,您將萬軍的主子送到人間,保護您的追隨者!光輝的羽翼,勝利的主宰,他展開美麗的雙翅向我們飛來!他的使者,征服惡魔的雄鷹,一切鳥類中最高貴的靈魂,凡人隻要獲得它的一支羽毛庇護,就能在刀劍、長槍與弓弩間安然無恙,人間最有力量的君王,也無法輕易傷害他們!光明的本質啊,阿胡拉瑪茲達!”


    隨著一聲聲的禮讚,這些祆教祭司手中的鷹羽紛紛脫手而出,隨即在空中化為無形的風勁,向著城下的羌人馬軍湧去。頓時,在這些馬軍身上,浮現出了一環半透明的旋風護甲,雖然這層護甲無法阻擋城頭上射下的箭矢,卻是讓一支支箭矢的力量減弱了好些。


    盡管還是有不少羌軍中箭,殺傷力比起之前卻是大大不足,那一環旋風護甲,起到的防護效果,居然也不下於上等的鐵甲!


    城頭上,守軍麵對著這樣意料外的狀況,終於忍不住騷動起來。嚇得手裏的黃樺弓都脫了手的人也不是沒有。


    然而這些騷動卻被馬騰帶著督戰的衛士強硬地壓製下去。這些督戰隊,見著武器脫手的,立刻就衝上去連打帶踹:“拿起武器,不許脫手,不許慌,不許亂!”


    馬騰自己更是將腰間佩刀拔出,先劈翻了一個嚇到神智有些錯亂的倒黴鬼。刀光一閃間,那人頭就飛了出去。


    握著染血的佩刀,馬騰站在城頭,殺氣騰騰地大喝出聲:“軍法官何在?還有有敢後退的,立斬不饒!”


    ……


    ………


    左慈精舍中,幾雙眼睛,卻是冷靜地看著池塘上浮出的水鏡之影。


    借由左慈道術,以及魏野通過終端在番和城各處的監控,東城處的激戰,完整而清晰地展現在每個人麵前。


    魏野輕輕撇了撇嘴,第一個冷笑出聲:“這駕馭風勁、防護箭矢的咒文還真是又臭又長啊。馬壽成也是糊塗,聽見那些老禿驢在念經,他不先叫守軍對準這幫神棍射他個大熊貓的不說,還讓這些老禿驢給施法成功了!”


    “畢竟馬將軍從前未曾與此輩正麵交戰過,有些疏失也是在所難免。嗯,道友到何處去?”


    魏野將手中水府行波旗一晃,冷哼一聲:“我家的兒郎們被那些祆教的混球欺負了,你說我到何處去?去金籙壇調本官訓練出來的道兵!這場戰爭,本來就該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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