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家之所以總是被人視為磚家,就是因為這些掌握了大部分人不大明白的知識的家夥,總會有意無意把知識曲解到對自己有利的方向上去。


    有幸可以勉強列入磚家之列的某個仙術士,自然也有著信口雌黃的本錢和能耐。


    雖然小啞巴立在那裏,還有些手不是手,腳不是腳,魏野已經從袖囊中拿出了那雅稱“冰弦貫星”的暗器囊。


    這組暗器囊一共有十六隻子囊,用不知哪種水生動物帶軟鱗的外皮做成了子彈帶般的肩帶,那些隱隱透著寒氣的鹿皮暗器囊就密密地排布在肩帶上麵。


    仙術士輕輕從鹿皮囊中挑出一根幾近透明的針來。


    說是針或者有些不確切,這暗器囊中的暗器長約寸許,鬆針般粗細,尾部微粗。捏在指尖,自有一股砭膚寒氣透出,迎著光看去,卻有通透如光學玻璃一般。


    魏野捏著這根長針看了片刻,將針尖對著指尖微微一刺。仙術士隻覺得指尖一涼,便有一股寒氣從破口處沿著血液朝手臂侵入。仙術士不動聲色地將真氣催動,分出一絲炎氣將這道寒氣一繞,就煉化了它。


    再看這支透明長針,半截已經融在了血裏,分明是以凝冰咒、寒凝符那一類術法所化出的冰針。


    這樣以術法凝結的冰針,硬度、銳度不下於鋼針,又有見血化為寒毒侵入人身的特性。雖然對修行有成之輩談不上有什麽危險,用來暗算尋常人,絕對是一戳一個準,不消片刻就要寒毒發作,起碼也是個肢體壞死的下場。


    至於這一組暗器囊,究其本質,也就是附著這類寒符的微型製冷機而已。


    論破壞力,這套咒具遠不是同階咒具中最優秀的,但是在某些陰私事情上,這套咒具肯定是最有針對性的。


    提著這套名為冰弦貫星的暗器囊,魏野鄭重其事地將它搭在了小啞巴的肩上,固定好,退後半步端詳了一番,這才滿意說道:“這麽打扮起來,也像是個暗器高手的模樣了。這樣也好,為師出行的警戒,就勞煩阿衍你要多費些心了。”


    陸衍盯著魏野一貫不怎麽正經的臉,微微垂下頭,細如蚊子哼叫般地“嗯”了一聲。


    仙術士笑了笑,伸出手揉了揉小啞巴的頭,揉亂了少年額前的碎發。他隨即站起身,拿起放在幾案上的桃千金,推開了屋門。


    “鈴鐺,阿衍,走吧,在黑水城宵禁之前,先把這樁事辦了。”


    在傳舍嗇夫到仆役們複雜的眼神下,青驢車緩緩出了傳舍,前後沒有護軍,車轅上沒有馬夫,隻有一個矮胖蒼頭隨行。究竟這位魏從事是要學習黨人清流們的做派,標榜清廉邀名,還是少年人行事隨心所欲,便不是這些傳舍中的招待人員所能知的了。


    驢車啟程時,伏波將軍廟的正殿前,氣氛正有些凝重。


    幾個青年立在正殿的台階下,盯著那個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少年,為首的人已經扶住了他,問道:“藿哥兒,出了什麽事,你這麽緊趕慢趕的來廟裏?”


    被喚作藿哥兒的正是小夥計小藿,他粗粗喘了幾口氣,盡量快地說道:“西城、西城的教民,有幾十個,帶著家什朝著城東來、來了!”


    聽著是教民那裏又來尋釁生事,幾個青年臉上都是陰雲密布。為首的青年一指殿後側門,讓小藿先從後門走了,剩下的人麵麵相覷:“這些教民怎麽無端又要鬧事,咱們現在去喊人不喊?”


    “這時候喊人集合,隻怕是來不及了。”為首的青年咬了咬牙,狠狠地盯了眼廟門,當下分派起來:“先不論別的,不要讓這夥人衝進伏波將軍廟裏來。阿三,阿四,你們快去報知鄰居們,西城的教民要來衝東城。各家各戶都用破缸裝石頭堵好門,多挑些水,免得他們放起火來。老六你把住在附近的幾個兄弟喊來,大家拿好杆子,守住正門,我去給大哥通個消息,其他的——”


    他正想說“其他的,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卻聽著門口有個難聽的聲音扯著破鑼嗓子喊道:“司隸部六百石兵曹從事魏公,瞻仰前賢新息侯祠,裏麵可有人在,上前迎接啦!”


    新息侯就是馬援的封爵,然而民間隻知伏波將軍馬援,哪個知道新息侯馬援?就如千載之後,人人知道關聖帝君關羽,反而不大曉得漢壽亭侯是一個道理。


    然而那個“六百石兵曹從事”卻是人人聽得清楚明白,幾個年輕人彼此對望一眼,麵上神色變得十分古怪。雖然伏波將軍廟也算是一處追思前賢的古跡,然而這些年來,本地官員一心討好祆教,連春耕勸農的打春牛祭禮都虛應了事,伏波將軍廟更是少來走動。


    卻不想在這個不對勁的時候,又有官員前來瞻仰前賢?


    就算是瞻仰前賢,又哪有專門挑了這個天快黑的時候來的道理?


    還不待他們出聲應對,伏波將軍廟的大門已經被人一腳踹開。門開處,一個矮胖漢子低頭哈腰地在前領路,有人青巾錦服,負手邁入大門。


    還有一個容貌嬌俏的少女,手中捧著一口式樣古雅的竹鞘長劍,亦步亦趨地隨著青錦袍的男子走入伏波將軍廟來。


    幾個年輕人看著這一行人的氣度,便知道這就是那什麽“兵曹從事”了,連忙向著魏野躬身行禮。


    魏野也和他們不客套,大模大樣地受了這一禮,雙眼之間靈光微閃,卻是催動兵家望氣之術,朝著四下看去。


    目光先落在這座伏波將軍廟上,在仙術士眼中,但見廟廊之間,隱隱赤光騰起,結為一朵火雲籠罩正殿。雲中隱隱如峰隆起如山,倒像是山雨欲來前的積雨雲模樣。


    這不是尋常血食鬼神之氣,而是名將之氣。依照兵家秘傳,將氣騰如火光,為猛將之氣,若有軍氣蒸騰,漸變成雲,其形如山,主將者深謀多智,有神鬼莫測之玄機。


    尋常鬼神之廟,就算有鬼神駐留,血食祭祀,也能映出淡淡光氣,或赤或白,映照地氣,顯露吉凶氣運,然而本質不算高明,大多卻不能顯出這樣異象。如今看來,這股將氣雖然隻籠罩伏波將軍廟,談不上什麽萬軍環拱的氣勢可言,然而名將英靈不遠,雲氣透出的信息也足夠魏野分析判斷。


    再看這幾個立在正殿下的年輕人,身上血氣都是旺盛,論人才也要比尋常人強些,顯然在武道一途已經摸到些邊緣。然而這樣的好苗子,卻沒有太平道弟子那種特有的氣息,也不知道是未得太平道中高明傳授,還是尚在考驗期,不曾正式拜入太平道一脈的緣故。


    然而這樣太平道中自家事體,魏野也沒有什麽過問的興致。扶了扶頭上辟金頭巾,從來就沒有穿過正經大漢官服的仙術士就這麽入了正殿,向著神帳後伏波將軍馬援的牌位行禮。


    按照祭禮,魏野若要正式向伏波將軍馬援致祭,則該用整豬一口供奉,謂之特豕。隻是魏野來伏波將軍廟瞻仰,隻不過是個借口,加上道門一脈,自古便有清約,神不血食,師不受供,某位半吊子仙術士也樂得省去許多的麻煩。


    何況馬伏波一代英傑,將來是配享武廟的人物,區區一頭整豬,也未必放在他眼內了。


    行禮之後,蛤蟆王超已經將備好的酒爵捧上,魏野接過酒爵,朗聲祝告道:“維大漢光和五年六月辛亥,司隸部兵曹從事魏野,謹以清酌之奠敬祭於新息侯馬公之神曰:惟公聰明正直,坐鎮一方,伐叛撫遠,亭育漢羌……”


    聽著這位突然到訪的兵曹從事祝告之聲,立在殿下的幾個年輕人麵上神色都顯得有些別扭,像是落在了風箱裏進退不得的老鼠一般。


    要說這位兵曹從事心血來潮地跑來致祭,也就等於是伏波將軍廟中多了一尊能嚇退教民們的大神。可是他們暗中處置的事情,對於官府中人而言,實在是太犯忌不過,況且這涼州的官兒一個個都被羌亂嚇怕了,隻肯把信教的羌人認作大爺,卻不會對漢家子弟有什麽好聲氣。這麽一個官麵人物立在這裏,到底是吉是凶,幾個年輕人也是拿不準主意的。


    就在他們心神不屬之時,仙術士這祝告才剛剛起了個頭,就聽著外麵已經隱隱傳出一片喝呼之聲: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太祖爺爺入鹹陽時候起就定下的規矩!怎麽你們漢人的命是命,我們教民的命便不算命?”


    “小馬阿哥多好的一個人,就因為你們這些漢狗煽惑當官的,平白無故地給害死了!”


    “那姓鐵的狗才在哪?老老實實滾出來,聽我們發落,不然就放火燒了你們這破廟!”


    這聲音由遠及近,轉眼間就有人大咧咧地走上前想要來撞門了。


    殿下立著的幾個年輕人彼此對望一眼,想去後院取兵刃來迎戰,卻礙著正在殿中祝告的某人,一時之間進退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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