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說起來,魏野這半路出家的仙術士到底算是哪一邊的?


    策劃這場宮變之前,他是侍中寺的書吏,侍中張說的私人助手兼收妖工讀生,向洛陽分壇提供過道書解讀服務,為大槍府雇傭而暗算過太平道神上使馬元義……如此說來,哪邊都算不上,隻能說是一個沒有深厚背景和堅定立場的傭兵。


    不對,和傭兵這種隻能出賣特種戰鬥技術的藍領不同,站在看似中立的位置上向人出售風雲的魏野,更像是那種沒什麽節操、時黑時白的掮客。


    偏生這洛陽都下這一樁樁的大事,卻是樁樁件件都離不了他在背後出賣風雲!


    以區區一人之力,遊走幾支勢力之間,最後,還將這洛陽的天整個翻了過來。古史之中,號稱“以布衣之位,折卿相之權”的戰國縱橫家魯仲連,也就不過如此了吧。


    就算在此刻,明明隻是個無職無權的仙術士,然而介入這將要決定洛陽帝都政局大洗牌的會議間。也沒有什麽人,會覺得他沒有這個資格。


    而被魏野點了名的孔璋,聽著這話,也隻是自嘲一笑。


    要是洛陽城裏隻有甘晚棠這一支太平道偏師,北部尉上下還有信心做過一場,定個雌雄輸贏。無奈旁邊還有大槍府這個龐然大物,正不懷好意地虎視眈眈,那麽北部尉又如何敢在局勢未定的現在,就直接和甘晚棠這一派翻臉?


    何況魏野這個說法還是占在理字上的,不論是哪一家冒險者組織,出了這樣的臥底醜聞,也都得有個說法,裏裏外外的才好有個交代。


    說起來,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解除孔璋在洛陽分壇裏的職務,取消這位執委臥底的一應操作權限,順帶還有屏蔽孔璋個人終端在洛陽分壇通訊內網中的ip地址。


    至於後續工作,比如對於“執委孔璋實際上是北部尉的高級臥底”這樣的醜聞進行消毒,排查孔璋遺留在通訊內網中的後門和木馬程序,這樣的工作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但是這些處罰,對於孔璋而言,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而已。


    當臥底的人,就算臉皮厚度比不上魏野這號人,但怎麽著也得嚐試著向他看齊吧?


    從北部尉一方的隊伍裏排眾而出,孔璋迎向魏野,在離魏野尚有五六步處站定。


    和魏野這種前民俗學者洗不脫的田間野氣不同,同樣帶著書卷氣質的孔璋,身上那種坐辦公室的精英官僚氣質,實在是相當地惹人注目。彼此立定,孔璋先是感慨了一聲:“魏先生好氣魄,能設謀,敢設謀,從此這個天下更是要提前擾攘不安起來。這樣心機,這樣肝膽,孔某自愧不如。”


    對這似褒實貶、差不多就在當麵說“好一個膽大心黑機深的仙術士”的問候,魏野也不在乎,拱手一禮:“不勞孔祭酒——哦,你馬上就不是祭酒了。”


    他偏過頭,隔著孔璋朝著秦風一笑:“秦部尉,不知孔祭酒這一回光榮返回北部尉,有何差遣?”


    秦風自然不會給魏野好臉色,冷哼一聲道:“今日事成,我部理所當然要擴編。孔兄斑斑大才,就是入尚書台,尚書令以下,左右仆射、尚書六曹,哪不能謀個好位置?至於爵邑,不更之流和內宦不清不楚的四等低爵那是不考慮了,至少也是自五大夫算起!”


    這話也真正是無君無父之言了,要是與北部尉勾勾搭搭的那位不到三十的熱血青年,至今看不出權奸模樣的曹孟德聽了,說不定也要翻臉。


    被控製在馬車中的劉宏一家也是聽得清清楚楚,劉宏整張臉都快要埋到何皇後那高聳的胸口裏去了,嚶嚶啜泣之餘,還用蚊子般的聲音聊作抗議:


    “何等悖逆之言,何等悖逆之言?區區都下小吏,也欲為霍光、梁冀乎?隻恨朕福薄,卻落得孝質皇帝一般的份上!”


    也虧這話沒叫某個仙術士聽見,不然說不定還要湊近了和劉宏談一談:漢質帝八歲即位,九歲就被梁冀毒殺,請問閣下這兒女一堆的歲數,有什麽臉皮自比質帝來的?


    魏野麵上還是一派可親笑容,還拍了幾下手:“在這大漢廟堂之上,尚書台的地位,較諸什麽軍機處、國務院也不差什麽了,真正的中樞腹心之地。孔兄此去,何異登仙?當為孔祭酒賀!”


    隨著這個“賀”字出口,魏野臉上笑容也就全然不見,隨即一派審問犯人神色,徑直開口道:“入仕大漢,位列中樞腹心之地,出則鞍馬,入則車騎,俸祿、食戶也是不絕。至於那些灰色收入,更是好大一筆。到了這個地位,還有何憾?隻有一個疑問不解,大槍府曾搞到一支淨炎火矢,托我拿去暗算了太平道神上使馬元義。那支法箭是以太平道秘術祭煉而成,隻是箭裏被人暗中做了手腳,極易爆炸。若非我以獨門術法封鎮,隻怕一箭射出就要了馬元義的性命——這支淨炎火矢,可是出自孔祭酒的手筆?”


    孔璋麵對魏野質問,也還是淡淡一笑:“隻是有備無患罷了,隻想不到大槍府有魏先生這樣的術法高人相助,未竟全功,實在可惜。”


    這番話一出,自甘晚棠以下,都是額頭青筋直冒,何茗更是兩眼噴火,差點就衝上來一棍把孔璋打個千朵桃花飛,萬塊白玉綻了。


    倒是一旁看熱鬧的大槍府幾個心機深沉的幹部,都是相視搖頭:魏野這仙術士果然存心不良,明明暗算了馬元義的罪魁禍首是他。如今他和太平道之間的這樁過節,卻給他帶偏到孔璋賣與咱們的那支暗藏玄機的淨火炎矢上頭。黑鍋頓時都叫孔璋背了,他自家倒是洗白白得像是純潔無瑕小白兔一般。


    得了孔璋承認,魏野也不再追問旁的,朝著孔璋再一拱手:“孔祭酒還有什麽可分辯的沒有?”


    孔璋看了魏野一眼,反問道:“不過是各自立場不同,有什麽好辯解的?你們要開除我的資格,就開除,就不必再打什麽溫情牌了!”


    魏野聞言,扯一嘴角,就算是笑了,也不回頭,就朝著走近自己身邊的甘晚棠問道:“對閣下的處置,總還是洛陽分壇說了算。可惜,這件事上,北部尉幫不得你。甘祭酒,你的判罰意見是什麽?”


    甘晚棠朝著魏野微微一笑,隨即將手中九節杖一頓:“我在此宣布,罷免孔璋的執行委員身份,並解除孔璋與洛陽分壇的隸屬關係!”


    這樣處置,早就在在場所有人的預料中,孔璋更是不屑地笑了笑。


    然而魏野斜睨了孔璋一眼,卻是一派打量絕症病人般的同情神色。這模樣著實讓孔璋不爽,但他自持身份,也懶得和魏野在這裏翻臉。


    不料,甘晚棠從袖中掏出一麵竹符,朝著孔璋一亮:“太平道祭酒弟子孔璋聽著,你背離真道,投靠北部尉,意圖暗害神上使,罪名確鑿,並由你親口承認。依太平道誡,免去孔璋祭酒之職,廢其修為,逐出道團,以為眾人誡鏡!”


    不待孔璋反應過來,魏野肩頭一晃,桃千金錚然出鞘,劍行斜路,劍脊貼上了孔璋手中的九節杖!


    天竺方竹不加清漆養護的表麵,卻如同打磨過的象牙般光滑,觸著桃千金平滑如鏡的劍身,就像是冰壺在牛奶凍成的冰麵上滑行一般快意。魏野朝前一步踏出,劍勢朝下一挫!


    桃千金上,紅芒一閃,一股鮮血被瞬間燎幹的焦臭頓時傳來。


    二人一觸即分,此刻,孔璋才忍不住地痛呼出聲!


    他的麵前,魏野手執桃千金,劍尖指地,地麵上,四根被齊根削斷的手指無助地躺在那,創麵焦黑一片,已是完全被碳化!


    就算是斷肢續接手術,這四根手指也已經不堪用了,隻能重新進行手指幹細胞培植手術。在那之前,孔祭酒,哦,應該說的未來尚書台大人物孔璋,隻好學著用左手去簽署文書了。


    要是對這些緊急處理手術不滿,幹脆再老老實實地回歸星界之門,享受星界之門的全套服務,豈不是更好?


    魏野身後,何茗已經順勢猛撲上來,手中青鋼棍朝前一遞,猛地下壓,就這麽將孔璋壓伏在地。甘晚棠將手中九節杖向魏野一遞,同時提醒出聲:“催動棠溪勁,自他膻中穴貫入!”


    仙術士輕輕一笑,左手執杖,杖尖輕點,直刺孔璋膻中大穴!


    一道無形銳勁,自杖尖竄出,轉眼遊走孔璋周身大穴,而後,從他背心帶著一抹淒豔血花竄出!


    就在孔璋一聲慘嚎聲裏,一身太平道術法修為盡廢,就此昏死過去。


    秦風拔劍欲救,卻是已經遲了,隻能怒目而向魏野:“太平道的,你們竟敢……!”


    魏野一手握著那支孔璋的特製九節杖,一手還提著桃千金,若是換成灰袍白發,自覺都可以扮演《指環王三部曲》裏有名的雙持法師甘道夫了。聽著秦風的怒喝,魏野隻是翻了翻白眼:“有什麽好叫喚的,說好了要把他開除出組織,這隻是照著做罷了。你該不會以為太平道洛陽分壇是組織,太平道就不是組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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