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槍府、北部尉、太平道洛陽分壇。集結在洛陽城,不約而同暗中策劃這場宮變的三方勢力,同時踏入了永樂宮前的舞台。


    魏野轉過身,朝著騎在雪鬃烏雲駒上的趙亞龍一拱手:“趙府主嗅覺果然靈敏!若是今日事成,是不是要借著西園禁軍為基礎,再吞下北軍五營,打造出一支四方守臣不敢輕視的強軍?日後討平諸侯,則中原腹心之地,就是大槍府的立身基礎,這願景確實謀劃的漂亮!”


    趙亞龍笑著一點頭,抱拳回禮:“真能如此,魏先生有心共襄盛舉不?”


    “日後的事,日後再說,再說。”魏野含笑也是敷衍,隨即向秦風一點頭:“秦部尉,我家也多虧了貴部幾次三番照顧,這裏先說謝了。北部尉聯絡黨人清流,這功夫倒也不比大槍府下得少多少。可惜曹孟德家裏閹黨色彩太重,黨人一派總有顧忌,倒不如大槍府那邊輕鬆。這步棋走得不算漂亮,但是用間的手段倒是讓我歎為觀止,臥底混到孔璋兄這個地位,也算難得了。”


    秦風臭著一張臉,連手都不抬,就這麽哼了一聲:“過獎。”


    魏野不以為意地笑笑,目光從場上眾人臉上滑過,不少人都是麵善得很。像柳葉飛、畢永這些也算是和他共事過的人,也都帶了些善意微笑回視過來。


    但北部尉這邊,差不多魏野就是朝著死裏得罪了。沒有破口大罵,隻是朝著魏野嗖嗖嗖地丟眼刀,這已經算是北部尉的全體成員所能付出的最大限度的善意。


    要是目光能殺人,這一圈注目禮下來,說不得真來一個看殺魏郎,分屍當場。不過就算如此,估計魏野這張臉也是完好無損的。


    對這些目光,魏野毫不在乎地笑笑就得。倒是他身後的何茗,提著青鋼棍,朝著那些怒視魏野的家夥,一個一個地瞪過來。


    明明平時對魏野這沒節操沒廉恥的仙術士意見最大的人,就是何茗自己了。


    一根筋就是有這樣的好處,隻要不是結下什麽血海般深的梁子,仇恨值往往不會隔夜。何況如今的仙術士,親手射傷了馬元義又親手把馬元義從詔獄中撈出來,就足夠消弭何茗的不滿。更不要說魏野策劃了一連串的風潮,帶著洛陽分壇殺入了宮禁之中,皇帝麵前,實打實地算得上何茗標準裏的自己人了。


    而甘晚棠隻是用鼓勵的眼神注視著魏野。


    在執委孔璋幾乎被證實是臥底的情況下,身為太平道洛陽分壇最高領導者的她,壓力其實也不算小了。而就是在洛陽分壇開始進行收縮潛伏的時候,反倒是幾乎和大槍府一度關係好到穿一條褲子的魏野,主動跑上門來。


    仙術士這一回就如同上門直銷的推銷員一樣,向甘晚棠展示了這個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一攬子政變計劃。


    魏野的作戰計劃,和洛陽分壇執行的團結下層民眾的戰略完全不同。


    沒有走到民眾當中,也沒有宣傳什麽政治主張,要想讓多數人跟隨著宣傳者投身某項社會運動,必然有利益的讓渡。贈送符水、進行義診、農會互助、打土豪分田地,這些實打實的利益,是將缺乏生產資料的人們捆綁上戰車的不二法門。


    而這最重要的一環,仙術士也沒有去做。


    這個看上去非常溫文的仙術士,實際上采取的卻是另外一套街頭運動的手段。


    以人工祥瑞來挾持輿論。


    以人工災異來製造恐慌。


    將閹黨一派樹立成公眾的敵人。


    最後,引起現在體製中的失敗者與異見者的躁動。


    這是後古典時代,工業發展和城市化之後,老練的街頭政治家和具有政治傾向的跨國基金會們善用的路數。


    對於經濟繁榮、政權穩定的國家,這樣的手段基本沒有什麽作用。但是在經濟衰退、存在大量失業人口、體製處於崩壞邊緣的城市裏,這就是讓野心家們如魚得水的環境。希特勒和他的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登上德國政壇,就多虧了經濟危機下的德國民族主義思潮複興。同樣,橫掃了泛阿拉伯信仰地區的******式政變,也和這些地區的經濟衰退和失業人口大增有著直接的關係。


    在大漢帝國的政治中樞玩出這一手的魏野,就是在幹著和知名的街頭政治家們差不多的事情。隻可惜本人完全沒有這樣的身為幕後黑手的自覺,對於提前引爆了大漢帝國的這次誅殺閹黨的廟堂大地震,完全就是一派理所當然的樣子。


    不過有意無意地配合著魏野導演了這一幕三月宮變的冒險者組織,也不是純潔無暇得像是童話裏的公主,隻能算是魏野的同謀,也實在沒有指責他的立場。


    永樂宮前這出喜相逢,喜倒是沒多少,幕後黑手們的見麵會,卻是那一股子暗流湧動的陰詭氣氛,再也掩飾不得。


    要說太平道洛陽分壇這樣標準的反賊組織、滲透掌控了京畿新立禁軍的準藩鎮大槍府、一手把持了京城治安力量的北部尉,這三家裏有什麽真正意義上的忠臣孝子,肯為大漢朝廷保留什麽操守。隻怕全家都給控製起來的劉宏,如今都不肯去信。說起來,這三家的目標也就是在為霍光梁冀,為項羽王莽,為陳勝吳廣,這三條裏選一樣罷了。


    對於劉宏一家,對於這個漢室江山而言,也就是早死幾天還是晚死幾天的區別。而且選擇也好,拍板也罷,都不在這血統尊貴的天家手裏。


    要隻是這樣也就罷了,從太平道洛陽分壇、大槍府和北部尉所執行的戰略來看,當下這三家勢力因為種種巧合而相互配合而成的這次宮變,不表示他們有結盟的可能。為了徹底掌控劉宏一家,進而掌握住整個京畿地區,接下來,就隻是非友是敵的三方人馬翻臉的時候。


    何皇後的出身算不上高貴,但是這麽些年來身處後位,執掌內宮,宮鬥的心計也算很有幾分造詣。中古時代的帝國政爭和宮鬥,從來就是皇帝集權這棵樹上,葉子的正麵和反麵,陰微狹險處更是相差無幾。在何皇後那豐富的宮鬥經驗看來,若是宮變隻有一支派係實力最強,那就不必再做掙紮,聽天由命就是福分。但是有幾家實力相近的派係一同行事,天家身處其間,倒是有了左右逢源、拉一派打一派的餘地。


    這樣一來,不論誰想要得勢,都得借重天家的大義名分,而老劉家,未嚐沒有王八翻身的可能!


    抱著這樣萬分之一的微弱希望,何皇後一邊抱著自己的皇帝夫君,一邊仔細地觀察著站立在永樂宮前的這些參與宮變的叛軍叛臣。


    向北部尉和大槍府打過招呼之後,魏野環顧著場上的隊伍,先把目光投向了趙亞龍。


    “趙府主,”魏野還是用著這個稱呼,“如今咱們這位大漢天子已經束手就擒,以這位陛下的性情來看,隻怕也沒有什麽慨然赴死的高潔情操,隻能安分做一個草詔用寶的人形蓋章機了。不知下一步,大家都有什麽計劃?”


    趙亞龍笑著拍了拍自己的雪鬃烏雲駒,跳下馬來,隨口答道:“那有什麽說的?請咱們這位好陛下下詔,命我家花生為北軍中侯,帶一隊精銳先進了北軍五營,將北軍五營幾位大將安撫好了。免得有人學當初竇大將軍故智,鼓噪北軍五營生變!”


    趙亞龍開了頭,秦風也不矜持,翻身下馬,按劍而立,說出的話也是冷硬無比:“還要請陛下下詔,廢去黨錮令,並為死節諸名士平反、封贈。如此一來,士林清流就算自持清望大節之類務虛的情操,但也不會輕易站到那些號召勤王的野心家一側。”


    有這兩人在前開篇,甘晚棠也輕輕挽起一絲垂在額前的長發,補充道:“廢去西園萬金堂,廢新建諸宮苑,所得款項歸於常滿倉。廢十常侍賣官法,清算閹黨骨幹,抄沒家產充為軍費,首惡之人一概要公審示眾。如此,京畿民心迅速安定,也就不必擔心再有人渾水摸魚了。”


    隨著三位冒險者互助組織中的領袖開口,更多的人參與到討論中來:


    “被你們太平道摧毀的開陽門要盡快修複!”


    “聽說城門司馬安陵已經被某些人私刑處決了?詔獄也被攻破了?我認為洛陽各城門和詔獄都需要另外派安全部隊看守,北部尉完全可以肩負這一任務!”


    “如此說來,衛尉寺所駐紮的皇宮衛戍部隊就由我們太平道派精銳接管吧,你們有意見嗎?”


    “鄙人花啟生,任大槍府內勤部主官,對於萬金堂、內庫和閹黨主要人物的抄家行動,我們大槍府理應處於主導地位。”


    ……


    ………


    這樣幾乎像是群臣朝會般的議政景象,讓何皇後陷入了一種難以理解的錯愕中。


    就算是有一些大臣和官吏參與到了這次堪稱謀逆的宮變中,但是不可能連粗野無文的士兵、胥吏和底層教徒,也有這樣的治政上的見識與才幹!這真的是一群隻能寫自己名字、不通詩書的農夫出身的士兵麽?


    就算是這些參與政變的士兵,很多用詞都很難理解,但是他們時不時冒出的那些關鍵詞匯,分明就是一群比太學生和地方小吏還要熟悉政務的主事文官。而在場這加起來才數百人的三支隊伍,所展現出的素質,簡直比一個大將軍府整套掾屬班子,還要高出許多。


    這到底是一群什麽樣的人物?


    對於何皇後的這個疑惑,自然沒人會好心地幫她解惑。在這一次宮變裏,表現最為搶眼的某個仙術士再一次地站了出來,拍了拍手,讓一邊議論一邊劍拔弩張的眾人將注意力都放在了他身上:


    “各位,各種問題說到最後,無非就是由哪一家來控製皇帝一家子。但是在這個關鍵問題解決之前,作為太平道洛陽分壇這一次行動的指揮和話事人,我有另外一個急需解決的問題。”


    魏野說著,笑嘻嘻地看了看對麵的孔璋:“我方要求優先解決的問題,就是北部尉安插在洛陽分壇的臥底、前洛陽分壇執委。孔璋兄,既然正式表明要脫離洛陽分壇,那麽有一些程序上的小事,和我們配合一下如何?”


    這話說得分外客套,然而魏野眉間,卻有一絲煞氣不經意地掠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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