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褚趴在地上,覺得自己全身都在燃燒,帶著硫磺和硝石氣味的灼熱空氣,硬生生地灌入了呼吸道,人體脆弱的粘膜被高溫所灼傷,粘膜下尚未完全壞死的神經,卻把這種灼痛感瘋狂地傳輸給神經中樞。在這根本無法逃避的痛苦中,何褚用力扼住了自己喉嚨,試圖讓自己稍微好過一些。


    不知道這位禁卒頭的下場算是幸運還是不幸,盡管在周斌揭開文篋的瞬間,文篋爆成了一團火球,也波及了他。但是這並未針對他本人的爆炸,也算是讓他逃過一劫,雖然就當下的醫療水平,如果沒有華佗、張仲景一般的醫科聖手,或者太平道特製的甘露符水,這樣子大麵積灼傷帶來的傷口感染問題,也足夠要了這禁卒頭子的命了。


    但就在眼下,他起碼還活著,雖然活得也痛苦萬分。


    比起他來,反倒是周斌那邊更悲慘一些。這半老太監是文篋裏爆出的那團火球重點關注的對象,正麵吃了這下狠的,頭上綰著的玉簪早被炸成碎片。一頭花白頭發黏著腥血黑灰,頭皮臉皮被灼得焦裂,看著也真和蒿裏冥土的惡鬼沒有區別。


    然而都已經成了這種和屍體沒有兩樣的德性了,周斌居然還活著!


    這老太監仰天躺倒,從喉嚨裏發出不成調的“嘶嘶”聲,就像是漏了氣的風箱,可就算如此,他居然還活著。


    不過換了誰在他這樣的處境下,估計都不會喜愛這樣的活法,湊近了補一刀反而更顯得慈悲許多。


    就在何褚的眼前,在周斌焦黑得有了碳化跡象的皮膚表麵,一道道火色的符篆正在不緊不慢地遊走著,就像是明火已滅之後,在紙灰間蟠曲蜿蜒的黯淡火光。人體焦黑的表皮,因為這些火光蜿蜒而過的痕跡,而由黑轉白,變成潔白鬆脆的炭霜,隨後又因為滲出的油脂,而發出滋滋的輕響。


    洞陽劍祝,能聚人間一應陽和之氣,故以洞陽為名,尤其善於匯聚三陽火氣不令散失,這看上去倒是讓周斌暫時保得一命。然而事實上,就算高溫不會直接傳導入人體五髒六腑而帶來死亡,帶來的卻是如此酷烈的炮烙酷刑。


    這文篋被送來的時候就是預先加了料的,而魏野這隻通幾部法術的仙術士,為了保險起見,又在裏麵暗伏下洞陽劍祝作為起爆引信。如今看起來倒是效果拔群,可惜未免稍微不講人權了些。


    “太監閹黨沒有人權可言。”


    麵上帶著說教般的神色,魏野吐出這樣一句大實話來。


    和他同處在耳房中的兩個禁卒還不明白他話中意思,隻是聽著外麵響動而麵麵相覷的當口,右手握住桃千金的劍柄,朝前就是一拔!


    桃千金切開肌肉組織的滯礙滑膩感從劍柄上傳過來,然而這種觸感隻是一瞬之間,緊接著就是蛋白質燃燒時候那種刺鼻的焦臭味道。


    魏野握著桃千金,輕輕地甩了甩。這柄桃木法劍通體顯露著酒紅紺紫兩種協調並存的色彩,平滑劍身上那些燒灼焦黑的碎屑物質,隨即就紛紛碎裂脫落開來,不再存留一點痕跡。


    “真是不好意思,”魏野輕輕彈了彈舌尖,半是歎息半是嘲諷說道,“我這次可不是作為一個公務員來詔獄的。”


    他的身後,城門司馬安陵還是安靜地坐著,隻是頭無力地垂了下去,兜鍪落地,露出插在他發髻間的一道黃紙符籙。黃色的符紙上蟠曲著朱紅色的符印,扭曲如蚯蚓的線條看上去異常地不吉利。


    原來這位應該很有前途的張讓外甥、城門司馬,早已經死了。全靠著那張旁門左道的符籙,才硬是和魏野演了這麽一場戲。


    魏野也不再多糾纏,單手提著桃千金,就出了耳房。這時耳房外也是一片混亂,根本沒人第一時間想到攔他。


    魏野左手一翻,掌心又是一塊拳大的粗礪石頭,對準了那正咋咋呼呼朝著詔獄公廨趕去的禁卒隊伍便是一丟!


    石頭脫手,瞬間就變得幾如磨盤大小,幾個禁卒走避不及,當即就被這一記大石砸中,當場開了瓢!


    魏野也不去看那石頭下麵腦漿橫流慘狀——這要看了,以後不管是甜豆腐腦還是鹹豆腐腦,放沒放打鹵紅油,還叫不叫人吃得下?


    舉劍高呼一聲:“下跪免死!”魏野也不管那些嚇得一時手足無措的禁卒,桃千金橫劈數斬,又砍倒三人,就這麽過了詔獄二門,直衝到了公廨前!


    在魏野突然發難時候,詔獄前也是一下騷亂起來,幾個手裏還拿著牛角弓的禁卒,也不管剛才那突然間手發巨石的異狀如何,就這麽彎弓搭箭,對準了魏野背心!


    雖然牛角弓比諸鐵胎弓射程威力都略有不如,然而這突然殺出來的書吏,也不過是手持一口木劍,一身青衫不曾披甲,用牛角弓也足夠射殺了!


    然而他們才剛拉開弓,身後又是一串爆響!卻不知什麽時候,幾塊比剛才那書辦手發的大石還要誇張幾分的巨岩,就這麽砸過來,直接將詔獄大門砸了個粉碎!一班身披青黑重甲的甲士,就這麽手持長槍重戟,衝殺了進來!


    這幾個張開牛角弓的禁卒,匆忙間也顧不上單身殺入詔獄公廨的青衫書辦,手指一開,就將箭對準這隊重甲武士射去。然而箭鏃射在這些甲士身上,隻發出一陣叮當亂響,連片甲葉也不曾射透——


    在這隊甲士當中,就是一陣笑罵:“魏老奸說得這詔獄裏一片銅牆鐵壁一樣,現在看來還不是這麽不中用?湊這麽近都射得這麽綿軟無力,比花啟生的連珠箭法差太遠了!”


    聽著那聲音,魏野頓時一陣頭皮癢不能抓般的感覺——好死不死的,甘晚棠怎麽安排了何茗這小子做接應?這種腦筋直如他手裏青鋼棍,連打彎都不會打的家夥,就算有腦子會思考也基本懶得去用,理性長期處於不在狀態的帶薪休假裏,全靠著本能和直覺行動,才實在是不好打交道的存在。


    以太平清領書為根基的仙術士又不是馴獸師、德魯伊祭司,沒有在“動物溝通”這個技能點上有什麽投入!


    這樣心神微有波動,魏野手中桃千金斜劈而下,正是他練習了許久的墨子劍法中那招軍劍前突招數。


    以桃千金的鋒銳,這一劈之下,登時將一名獄卒的木槍從中劈開,劍鋒去勢不歇,斫著對手的劄甲直斬到了肩胛骨上。


    然而這部墨子劍法?改並非為了江湖爭勝而創出,最注重的就是一擊致命,不留空門。魏野這一劍前突,連腰上的力量都用盡,一時之間不要說運劍回轉,就連轉身都有些困難。


    耳聽得身後槍頭破風聲,卻是已經避無可避,魏野隻能腕上發力,桃千金改豎劈為橫斬,一劍劃斷了麵前禁卒的咽喉。


    側步讓過對手咽喉處濺起的血花之時,魏野幾乎能感覺到槍頭貼近了自己背心帶來的寒氣。


    然而就在同時,就聽見何茗暴喝出聲,一股極暴烈的破風聲裏,魏野眼角餘光,卻恰好瞄見極誇張的一幕!


    三個持槍的禁卒,就這麽被一根青鋼棍攔腰打個正著,三個人就如同三個歪倒的“凹”字,被青鋼棍帶得雙腳離地,就這麽打飛了出去。


    如果這幾個倒黴鬼沒修煉什麽耐受打擊的功夫,這一棍之下,差不多也活不成了吧。


    打出這麽一記漂亮本壘打的何茗,威風堂堂地將青鋼棍朝地上一杵,頭也不回地大聲道:“魏老奸,你沒事吧?”


    “嗯,沒事……”魏野扶著腰,直起身來,算是對何茗這個突如其來的示好表示一下。卻不料這短毛的太平道武備弟子隻是大咧咧地一笑:


    “沒事就好,破壞封印救出馬大哥以前,你可不能死了啊!”


    “你放心,就算大賢良師壽終,黃巾軍全部被招安,你們的本時空擴張計劃全破產,我也不會死。”


    一邊朝著詔獄關押宗室重臣的區域飛奔,魏野頭也不回地回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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