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張津的呼喝聲中,那些一向以君子德操磨礪自詡的太學生,摩拳擦掌地就要上了,那些和黨人一派多少有些關聯的,也是躍躍欲試。然而也有些人卻是忐忑不安,膽小怕事的當下就要走。


    自然,也有些子想要向閹黨首告的人,無奈何張讓這閹黨首腦決斷下得太快,洛陽城的城門全封了個嚴實,就算想首告都沒地方去。


    自然,也有得力之人四處奔走相告,要將太學裏的學生都將出來。不為別的,叩闕叩闕,就是要鬧一個聲勢浩大。


    這個時節,安陵眼盯著下麵那些漸漸集結起來的太學生,心中也大是煩躁,將手一拍腰間劍柄,低聲罵道:“果然是萬年王八想翻身,這一有風吹草動,太學裏的酸子們就要鼓噪生事!”


    他身邊侍立的一個心腹人,聽著這話,忙不迭一躬身,討好道:“司馬神機妙算,早預料到了這一出!可要小人傳話給兄弟們,將軍械弓矢都將出來,以防萬一?”


    安陵斜睨了他一眼,套著鐵手套的右手就給了這下人一拳。說重不重,說輕這分量也不輕了,疼得這心腹就是額上出汗。


    冷哼了一聲,安司馬點了點他,自嘲道:“就憑這些門軍?幾代人都是洛陽城中打混出來的,一個賽一個地油滑!這樣弄不好就要惹出大事的情狀,這些兔崽子哪個敢沾!說到最後,還不是本官頂缸!今日情況特殊,一切鎮之以靜便是。傳某的軍令給十二城門的門軍,除了守住城門不得擅開之外,餘事一概不問!我卻不信,誰還有天大本事,奪開了這城門去!”


    眼瞅著這心腹抹著汗地下去通傳了,安陵就手將頭上兜鍪壓得實了些,雙耳都掩在兜鍪下,頓時就把城下的一眾嘈雜動靜都蓋得小了些。


    隻有他自己喃喃自語聲音還低低響起:


    “我隻撐過了這一日便罷!”


    城門司馬安陵安子阜在城樓上裝鴕鳥,卻渾然不知,就在他直管的這十二城門間,處處都有極似這開陽門外的擾攘情形,就在有心人的安排下,次第喧騰起來——


    廣陽門城樓之下,緊貼著城牆邊上是一家小酒坊,雖然隻作得門軍和往來商旅的生意,油水卻是不薄。這地段也是寸土寸金,不是背後有力量有身份的主家,想在這樣大漢都城的黃金地段開店,那是休想。附廓的小店,路旁河下的村店,一堆一堆的,如果不是官麵上有些體麵,憑什麽該你占了這地段?


    這處店麵,是這廣陽門的門候安郝嗣的產業,這位安門候,雖然也是官秩六百石的官人,說起出身卻有些不尷不尬。他本是城門司馬安陵的部曲出身,年少時候,也是鞍前馬後跟隨安陵的貼身得用小廝,和這位恩主當初也有些不足為外人道的繾綣情分。自從安陵得了他老娘舅張讓的保舉,官至城門司馬,安插親信時,便帶掣這相伴多年年的心腹得用人做了這廣陽門的門候。


    廣陽門是洛陽十二門中主要的商道,油水自然是足的。這地方又沒有太學學舍那種馬蜂窩,一般說來,隻要關門上閘落了鎖,安安分分等到一切塵埃落定就是。


    然而今天的廣陽門內,氣氛卻絕不是那麽回事!


    巡城的門丁固然有,然而一個一個都是陌生麵孔,再沒有一個熟人,廣陽門外一群一群近郊的農戶絡繹不絕地簇擁上來,一層一層地圍攏了。凡是有人群處,就有個手臂上紮著黃布條的漢子在那裏大聲講話,周圍沒攏上來的人群都是煞白著臉,絕不敢朝這些人跟前湊。


    前陣子說是太平道謀反,擾鬧了幾日,卻連個鬼影子都難見到,卻不知道今天是出了什麽古怪,一群一群的太平道祭酒道人、執事弟子,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了廣陽門外!


    稍微曉事些的人,看著越來越高的日頭,看著越聚越多的人群,匆匆忙忙地扭頭便走。隻苦了那些趕車到了廣陽門前的客商,這時節,被一群群地人堵在這裏,不住地冒汗。


    就算是傻子都知道,在都下這樣大搖大擺聚嘯部眾,那是個什麽意思。且不要說,那些胳膊上紮著黃布條的精壯後生,個個都是甲胄在身,刀劍在手!


    在農業時代,佩刀佩劍什麽的素來不怎麽嚴禁,然而有兩宗被視為軍國之器的物事,那是一旦發現私人收藏,就是要視為謀逆大罪的。這兩宗,一是弩機,二是甲胄,弩機暫時沒看著,這門外起碼上百胳膊紮著黃布條的精壯後生,卻是人人都是一身甲衣——就是樣式也太不成套了些!鐵環連扣的鎖子甲、鐵片穿成的劄甲、鱗甲、山文甲,放在這個時代,不論哪樣都是價值數百貫甚至上千貫的物事,尋常軍將這一身還未必湊得起來!


    至於餘下的甲胄,那就連最見多識廣的客商都不大知道來路了。看上去是什麽動物皮革硝出來的無袖皮甲,上麵除了鉚釘還仔仔細細圓雕出西域風格濃厚的葡萄蔓草紋,又不知用什麽顏料染了色,迎光一照,微微泛光,說是軍國之具,不如說是漂亮花俏的禮服。


    一身全身重甲,偏偏沒有甲葉,全是大幅鐵板,還光滑如尚方署磨製出來的上等鏡麵,銀光閃閃處,就像是銀子鍛打出來的,也不知道哪家鐵匠有這樣高明技藝!


    甚至還有一些甲葉間嵌了珠玉,用了什麽鎏金鍍銀手段鏨了各樣旁人看不明白的花紋符籙,就更讓人看得稀奇。


    然而有一件事,卻是再明白不過——這廣陽門前,要做出一樁大事了!


    ……


    ………


    “英雄,好漢,你們自去做你們的大事,下官也不敢攔的。然而兵危戰凶,可能容下官回家照看親族老小一二?”


    這樣沒骨氣、都快哭出來般哀哀求懇的不是旁人,正是這廣陽門的門候安郝嗣。這位守門官此刻還是一身的長衣服,既沒披甲,也沒佩劍,就這麽哆哆嗦嗦地胡亂坐在他自家產業的小酒坊中。身前身後,都是年歲不大卻神情精悍已極的短發漢子,十幾個人都是披甲持槍戟這類長兵器。那微黑發青的厚重鐵甲上麵,都是一根根鍛打後剩下的鐵刺,光看著,都叫這位門候情虛。


    這樣鐵甲,便是宋代重裝馬軍所專門裝備的青唐瘊子甲,按照沈括《夢溪筆談》記載,瘊子甲甚至連宋軍最有名的神臂弓都能防範。曾有人以神臂弓射上品瘊子甲,結果箭矢掛在兩片甲葉之間,被甲片硬生生地刮掉了一層鐵!


    就算是在以國用富庶聞名的宋代,這樣的瘊子甲也是之寶,卻不意在漢末,卻有這麽一支遮奢步軍,全用的這種淨重就近百斤的重甲。


    然而這群重甲精銳的頭領,卻是一身樸素得不成話的短袖布衫,隻肩膀上裝了一片犀家護肩,心口處用斜紮的武裝皮帶裝了一片犀甲護胸罷了。


    這領頭的也是個年輕得不像話的精壯後生,一頭短發,用鑲了鐵護額的布帶箍了頭,看上去衣甲都不如這些重裝甲士遠甚。然而這後生立在那裏,就是一股子鋒銳昂揚之氣!


    安郝嗣看著前後左右這陣仗,已經是心中惶惶到了極處:“堂堂大漢都城,卻是從什麽地方天降了這麽一夥凶神惡煞下來!過往神明,下官願發虔心,從此修廟造像,供奉不替,隻求救救下官則個!”


    似是被他的哀求擾得煩了,這為首的頭領轉過頭來。就那張臉說來,還帶著十足少年意味,也不知道這樣年少,是怎麽成了這樣凶惡行伍的頭目的。


    眼見這頭領一步步走近,手裏也沒提兵刃,安郝嗣自覺有了一線希望,忙不迭地就是跪下一禮:“好漢,好漢,隻要您肯放了下官離去,下官結草銜環,哪怕破家也要報答好漢一二!”


    他的求懇許願之語還沒說完,就覺得自己身子朝上一縱,卻是領子被這年少頭目提起來了。他還沒想出個一二三來,就見得麵前這年少頭目的麵孔驟然在自己麵前放大——


    “砰!”地一聲,他隻覺得眼前一黑,隨即就這麽陷入了黑暗中。


    把自己一個頭槌撞暈了的這什麽門候隨手朝地下一丟,太平道洛陽分壇的幹部,原通和裏道壇主事何茗一轉頭,朝著一個頭上掛著無線通訊話機的隊友點點頭:


    “晚棠姐那裏有消息沒有?”


    “隊長,有的。”負責無線通訊的青年一點頭,笑著回答道,“晚棠姐已經和外聘協力者進入了指定地點,正在準備叩闕隊伍的引導工作。”


    聽到這個消息,酒坊裏待命的一隊重甲戰士都是麵露喜色,隻有何茗自己,聽到了那個“外聘協力者”的詞匯後,不快地一扭頭,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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