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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野進了詔獄的時候,杜嵐這倒黴催的博士官正在揪著那些小吏亂發脾氣:“走路輕著一些,若是擾了周大令問案的神思,這罪過可就大了去了!”


    也懶怠去觸這斯文敗類準閹黨的黴頭,魏野轉了圈,直接去了問案的公廨下頭。今日的公廨人倒來得頗為齊整,不但有一幹勾管文字的雜流官記錄文案結果,西園軍那些要報備剿匪情實的羽林郎也來了仨。


    嘴角微微一揚,算是向以柳葉飛為首的那幾個大槍府軍官打過了招呼,魏野在公廨廊下立定,等著那姓周的閹貨升堂。


    不管是論資排輩,還是分個內外親疏,從侍中寺外調來的魏野便也隻能在廊下立著。然而站不多時,堂上便傳來一聲喝呼:“帶人犯!”


    這一聲喝呼,讓等著堂上那閹貨傳召的大槍府幾個軍官都來了點精神,那點因為無聊而顯得昏昏欲睡的神色頓時一掃而空。


    魏野立身的地方恰也能看到禁子押解人犯的情形,先落入他眼簾的是何褚為首的一幹詔獄禁卒。這個粗壯如石墩的牢頭挎著刀,走在押解人犯隊伍的最前頭。然而看他的神色,卻不像是一個押解囚徒的官差,倒像是某個哲學家寓言裏用蛛絲拴著老虎遛彎的倒黴鬼。


    比他更緊張的是四個按著刀的獄卒,人人臉上都帶著如臨大敵的表情,似乎他們中間那個上了包鐵重木大枷的犯人時刻要暴起發難一樣。


    詔獄的重木大枷是專門為犯了大罪的犯人準備的,兩塊包了鐵的木板枷上去後,隻能露出犯人的頭與雙手。這種刑具憑著那二十多斤的分量,可以很輕易地把犯人的雙肩與脖頸壓得變形,給犯人的骨骼帶來在這個醫學技術尚不成熟的時代極難治療的永久性傷害。


    但就是這麽個上了枷的人,卻讓押解他的差人和來指認他的軍官都露出隱隱的忌憚神色。


    ……


    ………


    被押解上堂的人自然是馬元義,這幾日裏,詔獄的獄卒沒敢取下那支貫穿了他右肩的淨炎火矢,就讓那支洞陽劍祝法力已散的赤銅箭繼續在這個男人右肩裏呆著。單從露出在外的箭杆部分也能看得出,箭創正在收口,凝結的血痂把淨炎火矢整個封在了皮肉之中。如果不是淨炎火矢的炎勁在撕開皮肉的時候,也相當於進行了一次高溫消毒,光是這一處傷口就足夠叫馬元義吃不消的了。


    當然,洛陽詔獄才不是這般溫柔的地方。


    馬元義一身殘破的囚衣上,處處都帶著血水漬印,就算是隔著囚衣阻擋了視線,魏野也能從那些還滲著膿水而幾乎黏連到身體上的血漬上看出點什麽:


    火烙、鞭痕、杖傷、夾棍……就連手指也是根根打斷,指甲早已不見了,指尖隻有血肉模糊的一團。


    隻不過周斌也好,那些官兒也好,還存著將叛賊們當眾處死的計劃,才讓馬元義還留下了一個囫圇身子。


    隻是看著公廨這裏一天比一天還要不耐煩的氣氛,傻子都曉得,這些天的用刑和問案,簡直就沒起什麽作用。


    行到公廨堂前,馬元義卻不走了,隻是仰起頭,微微眯起眼睛,貪婪地望著公廨前被四堵牆圍起來的天空。正逢日暮,落霞如火,落霞如金,在這光的幻術之中,似乎馬元義的身上也著了火,火苗就從那些囚衣下隱隱滲著血跡的傷口裏冒出來。


    這樣的馬元義,讓押解他的獄卒們戒心更甚,但卻手下未見動作,隻是靜等著這重犯帶著沉重的木枷立在那裏。好在馬元義也沒有讓獄卒們久等,很快地眨了眨眼,這才朝著公廨的門檻跨出了一步。


    今日的例行審問,再度開始。


    說老實話,周斌這死太監的問案,永遠是一場乏味的刑虐展示會——先用笞刑,再用杖刑,板子夾棍絕對要打一個全套,再說別的。要換了個普通人,吃上一套也就死得挺挺的了,虧得馬元義也是修煉過的身子骨,居然硬撐了這些時日。


    不想離著那刑求場麵太近,魏野不著痕跡地朝後挪了半步,不料卻有人趁機湊近了過來:


    “這些天馬元義的嘴撬開沒有?”


    魏野一側頭,看了看那明明湊上來打聽事,偏還一臉的心不甘情不願的柳葉飛,終是哂然一笑:“《後漢書》裏寫得明明白白,太平道弟子唐周向官府出首控告馬元義,並把全套的暴動計劃賣了出來,朝廷這才拿到了確實證據。你覺得洛陽分壇那些人,還會留著這麽大的紕漏不去收拾?”


    就算被魏野問到沒話說,柳葉飛還是想垂死掙紮一下:“但是洛陽分壇的行動裏,這次也有領導者失陷在北部尉手上,就算按照《日內瓦公約》的戰俘待遇對待,也足夠北部尉拿到對他們有利的情報了。”


    “這嘛……”魏野聳聳肩,想到了自己和司馬鈴偷拍到的洛陽分壇秘密會議上的情形,不置可否地一笑。


    思緒還不及從幾日前那歪打正著的偵查行動中回過勁來,公廨正堂裏就是一陣咆哮:“好,真是好得很!馬元義,我倒要看看是你的骨頭硬,還是這洛陽詔獄的板子硬!拉下去,再杖五十,給我認真打!用心打!”


    執刑的獄卒七手八腳的把馬元義押出來行刑,為首的何褚站在兩個行刑人麵前,踱了幾步,將腳一並,隨即去了。詔獄之中自然有一套潛規則,這站姿的意思就是“下手打,別打死”。不過想對馬元義搞出個刑訊至死,倒也不易就是了。


    沒心思再在廊下站著,輕聲道了一聲失陪,魏野就要借著去幫著整理卷宗的名義來個遁之大吉,不料身後有人急匆匆地跑過去,差點沒把他撞了個趔趄。


    定神看去,跑過去的人正是老熟人王啟年,這位勾管文字的雜流官今日還是一梁進賢冠陪雜綾官衣的打扮,手裏捧著一封竹簡文書,臉色看上去惶急得不行。


    “王公,這是有什麽公務要來詔獄辦理?”


    魏野才剛打了個招呼,王啟年回頭勉強一笑,道了聲:“公事要緊,餘事再說,再說。”就再不多話,直接上了正堂:


    “下官王啟年,奉命賁書來見中使。洛陽丞曹公回稟中使,中使奉旨問案,本應將人犯移交詔獄,然而事有不諧,北部尉署所擒之叛賊孔璋,受刑不過,已瘐斃獄中了!”


    隨著這一聲通稟,緊跟著就是一連串的竹簽落地、筆墨亂飛之聲,中間還摻著一個尖利得如貓抓玻璃般的尖叫聲:“曹家小兒,壞吾追凶緝叛大事,汝安敢如此!”


    這一聲響遏行雲般的怒喝聲裏,一連串的命令還在往外蹦:“來人,伺候筆墨,行文給京兆尹,不,吾要上表,不,吾要進宮去見張常侍!”


    聽著那怎麽分辨也沒有什麽賞心悅耳元素的尖叫聲,魏野蹙起眉頭,認倒黴地朝當值的地方走,柳葉飛也隻能很遺憾地露出一個“愛莫能助”的神色。


    唯一可慶幸的,也就是這死太監的邪火就是再燒,也肯定燒不到小小一個侍中寺借調來的書吏頭上。


    魏野在踏入公廨的簽押房時,如此自我安慰地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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