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野迫於小精靈的“淫威”,最終還是去休息了。


    這幾天他根本沒有休息好,攏共隻在烏雀山上簡短地睡了三四個小時,在這之後,一係列的變故讓他疲於奔波,腦子裏的那根弦時刻緊繃著,直到——


    他坐到床上,發現小腿上跟仇音交手時弄出的傷口又滲出了血需要重新包紮,那根弦突然間就斷了。


    如果邢晝在這裏,這點小事根本不需要相野操心,可他現在不在。


    相野於瞬間泄氣、脫力,後仰倒在床上,放空地望著天花板上的燈。如果說宗眠的事隻是讓他有些壓力,那邢晝,就是整個把相野的心都拋在了冰冷的迷霧裏。


    他到底想幹什麽?


    為什麽會失蹤?


    他什麽時候會回來?


    等他回來後,他們是不是能回到從前……


    那霧有毒,蠶食著相野的心,讓他靜不下心。可他確實太累了,腦子裏像古舊電視機那樣滿屏雪花,翻個身把自己埋在被子裏,最終還是沉沉睡去。


    這一睡,就是十多個小時。


    期間相野迷迷糊糊醒過兩次,但感覺身上就像壓著千斤重的石頭,壓得他起不了身。後背也早被虛汗浸濕了,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等到終於清醒時,一摸額頭,才知道自己發燒了。


    房間裏沒有熱水,相野勉強找到一瓶礦泉水喝了,卻又不小心被嗆到,扶著櫃子咳嗽得半天也停不下來。


    相野的免疫力從小就不大好,時常會扁桃體發炎,進而發燒、咳嗽。不算什麽大毛病,但很麻煩。


    進了緝凶處後,他跟著邢晝訓練,身體比以前更健康了,可邢晝一走,他就好像又被打回原形。


    這種感覺極度糟糕。


    相野捏著礦泉水瓶,一時生氣,用力晃了兩下。晃完之後更累了。


    此時簡寒棲正在隔壁休息,決明也下線了,相野便誰也沒打擾,換了身衣服出門買藥。好在錦城是個大城市,酒店附近就有24小時營業的藥房。他簡單買了點退燒藥吃了,又穿過一條街找到一家便利店,買了包煙,靠在路燈柱上享受片刻的叛逆時光。


    邢晝不在,也沒人管他抽不抽煙了。


    一直到晨光微熹,相野看著第一輛公交車出現在自己麵前,掐滅最後一個煙頭,順著稀稀落落的早起打工的人潮,打包了兩份早點回去。


    簡寒棲起得早,原本還想去隔壁叫相野,可到了門口又想起這個人正在跟自家隊長談戀愛,而且兩人都是男的。他也是男的,就這麽進去不合適,於是在門口糾結。


    看到相野給他打包了早點回來,簡寒棲頗有點驚訝。因為在他的印象裏,相野還小呢,年紀小就要有年紀小的特權,合該是被人照顧的那一個。


    相野沒多說話。他雖然還在發燒,可去外麵走了一圈,臉上多了點紅暈,所以看起來也還算正常。


    早上近八點,他終於跟宗眠取得了聯係。


    他們開的是視訊,相野看得很清楚,宗眠那邊的背景正是京州民宿的房間。他也才剛起,穿著黑色的睡袍,長長的頭發用一根墨綠色的緞帶隨意綁著,垂在肩上。一邊跟相野打招呼,一邊在給自己泡茶。


    那雙手很好看,泡茶的動作稱得上行雲流水。他也不像那些愛講究的人那樣擺上一堆器具,隻是簡單的衝泡,就透著股雅意。


    “我爺爺愛喝茶,我從小跟他一起住,喝著喝著也就習慣了。”宗眠隨口解釋著,茶水的霧氣模糊了攝像頭,但他看相野還看得很清楚,便又道:“你生病了嗎?看起來臉色不太好。”


    相野的身體狀況,瞞得了簡寒棲,但瞞不了本就是個醫生的宗眠。他便也大大方方地承認了,“隻是有點發燒。”


    宗眠:“吃藥了嗎?”


    相野:“吃了。”


    “我很抱歉。”宗眠無奈地笑笑,“上麵要我來頂替邢晝的位置,我也沒想到。但這隻是暫時的,等到龐凱的案子水落石出,邢晝回來,一切就會回到原位。”


    相野麵色冷靜,“為什麽跟我說抱歉?”


    宗眠:“我以為你跟邢晝感情很好。”


    相野:“可你們才是同生共死好幾年的隊友。”


    宗眠笑笑,“感情的深度不是用時間的長短來判斷的。”


    說完這句意味深長的話,他又揉了揉眉心,非常自然地在搖椅上躺下。這樣的狀態讓相野很容易想到了自己,但宗眠顯然是個比他還懶的人,通身揮散不去的憂鬱氣度,喪得很藝術。


    如果他不是內鬼,此刻應該在為多出來的工作而憂傷。


    而且比起相野來,宗眠才是那個真正的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即便他什麽都不做,光靠那些遺產,也能活得比這世上絕大多數人都要好了。


    “龐凱的事,你怎麽看?”相野問。


    “你真正想問的,是邢晝吧?”宗眠打出一記直球,“邢晝失蹤,他就失去了主動為自己辯駁的機會。我怎麽看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麵的人怎麽看。而且,邢晝真的是被鹿野的人劫走的嗎?”


    相野:“什麽意思?”


    宗眠:“你應該明白我什麽意思,相野。即便鹿野的人手裏有傳送符,想要在別人眼皮子底下悄無聲息地帶走緝凶處的隊長,也是很難的。邢晝的實力很強,他的警覺性超乎常人。”


    相野:“所以?”


    宗眠:“如果邢晝是主動離開,你有沒有想過,他到底要做什麽?信任的基石一旦崩塌,過往的故事就會呈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麵貌來,譬如,邢晝當初真的隻是在龐凱的住所外停留了一會兒就走了嗎?”


    語畢,杯子被放回茶幾上,發出“啪”的脆響,也讓相野藏在鏡頭下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了動。


    不可否認的,他順著宗眠的話去想了,麵上卻蹙著眉,問:“你在懷疑什麽?”


    宗眠卻閉上眼,“懷疑是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我隻是在提醒你,至於你要怎麽想,那就是你的事了。”


    相野:“你剛才既然說我跟邢晝感情好,那就不應該對我說這種話,這隻會讓我懷疑你。”


    宗眠聳聳肩,“你懷疑我很正常,如果能把我從現在這個吃力不討好、麻煩又費勁的位置上拉下來,我反而謝謝你。”


    他說得輕鬆,與相野的心情成反比。直到掛斷視訊,他的臉色終於沉下來,心裏的預感說不上好。


    相野想要用這場談話去試探宗眠,但宗眠看起來根本不擔心相野會不會懷疑他,反而揭露了另一個相野不願意去想的問題。


    當初在老槐巷,邢晝到底有沒有看見龐凱?


    如果在來到錦城前,相野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相信邢晝,因為他對邢晝有種超乎理智的信賴。可現在,相野卻開始動搖。


    邢晝一定藏著秘密。


    他對相野說過的“我可能沒你想的那麽好的話”、他在烏雀山的一係列反應、他臨別時的話語、突然的失蹤,好像都是證據。


    如果他真的看見了龐凱,甚至看見了龐凱出事,他為什麽不說?


    那天晚上在小木屋,相野偷聽到他在跟人打電話,電話那端的人是誰?


    相野開始後悔,他不該因為害怕選擇什麽都沒聽到。他為什麽害怕?怕會因此看見一個完全不同的邢晝,怕美好的戀愛會破碎,怕邢晝會離開他嗎?


    他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畏首畏尾了?


    “咳、咳……”相野又突然開始咳嗽,喉嚨裏泛著癢意,額頭上剛退下去的熱度又開始反複。


    恍惚間,他又想起了相齊。


    在他幾乎快要遺忘的久遠的記憶裏,他跟相齊曾經冷戰過。想他當初也曾年少氣盛,看不上相齊龜縮在爛尾樓裏的生活方式,也曾被那棟壓抑的爛尾樓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相齊在那幾天的心情很差,時常一個人坐在窗邊,又或是長久的不見人影。相野此刻再想,覺得他可能是去地下室看楚憐了。


    最後,他隻對相野說了一句話:“那就希望你不要做像我這麽懦弱的人。”


    多年之後,相野仍然不讚同相齊將自己困死在爛尾樓的方式,可到頭來他發現,懦弱和害怕或許才是人的本性。


    深吸一口氣,相野勉強止住了咳嗽。


    決明亦發來了詢問,“你跟宗眠談得怎麽樣了?還要查宗家的檔案嗎?”


    “查。”相野的眸中一點點積聚起寒意,“不管是誰,什麽事,我都要查個徹徹底底。”


    另一邊,視訊掛斷後的宗眠接到了另一通電話。隻是這次用來接電話的手機不是緝凶處配備的那一部,而是誰都不知道的第二支手機。


    來電人是仇音,開口就是質問的語氣:“邢晝在哪裏?”


    宗眠笑笑,“這話不是該我問你?我同意配合你們的行動,但這並不意味著,你們可以在沒有知會過我的情況下,就對緝凶處的人動手。”


    仇音:“不是我們動的手。”


    宗眠:“你覺得我會信嗎?”


    仇音:“信不信在你。先生讓我轉告你,不管邢晝怎麽樣,一切還是按計劃行事。”


    “我很好奇。”宗眠轉頭看著窗外,“你們先生做這麽多,就為了毀掉一個相野嗎?”


    仇音:“這不是你該問的。如果你還想知道當年宗家被滅門的真相,就乖乖配合,等這件事結束,你自然能得到你想要的。”


    談話就這麽不愉快地結束了。


    宗眠掛斷電話,很快又收到一條新消息。那是一條短信,來自陌生號碼,內容隻有短短三個字:


    我走了。


    宗眠看著手機出神良久,末了,轉頭看向窗外,目光悠遠,像看著萬裏之外的山川,也看著遠去的朋友。


    再見吧。


    希望還有再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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