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可以懷疑緝凶處隊長的行動力,不出五分鍾,他連教練都找好了。一個四五十歲的中年男人,他去遊泳館試探王文誌的時候認識的,瀚海本地人,偶爾在海灘上當義務救生員,水性了得。


    對方欣然應邀,並豪爽地拒絕了學費,在電話裏說:“要是學成了,請我喝杯酒就行。”


    相野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沒有拒絕的機會,當然,他也沒想要拒絕。他又開始偽裝乖巧,邢晝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隻是等邢晝安排好了一切,就要出門查案時,他又忽然拉住了邢晝的衣服下擺。


    “怎麽了?”邢晝掃過他的圓潤指尖。


    “如果我學得好,有獎勵嗎?”相野表情認真。


    邢晝也深深地看著他,道:“隻要我辦得到的。”


    相野滿意了,又休息了半個小時,才不緊不慢地去沙灘上跟他的遊泳教練匯合。遊泳教練姓孫,叫孫大海。


    孫大海為人熱情大方,操著一口帶瀚海本地方言的普通話,講兩句話就摸一把自己光禿禿的隻剩幾根毛的頭頂,讓人不由懷疑他那頭是不是就是被自己摸禿的。


    剛開始,孫大海看到相野細皮嫩肉的,還那麽白,看著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怕是不好教。沒想到開始之後,相野學得特別快,人看著瘦,卻是個有肌肉的,薄薄一層,線條流暢。


    “小夥子不錯啊!”孫大海笑嗬嗬地拍他肩,“你好好練,說不定有朝一日能趕上你哥呢!”


    你哥指的就是邢晝。


    相野抹了一把額前的水,看他對邢晝很推崇的樣子,便問:“我哥……你覺得他很厲害嗎?”


    孫大海笑說:“可不嘛,年紀輕輕就能拿遊泳比賽的冠軍,那可是京州,首都啊,我還沒去過京州呢。而且你哥那身材,謔,高高大大的,那可不厲害嗎?”


    遊泳比賽?冠軍?


    相野愣了愣,他不知道。這是邢晝為了套話編的,還是事實?相野轉念一想,邢晝經驗豐富,有無數種方式去套話,應該不屑於編一個遊泳比賽冠軍的謊話。


    他那天衝浪的姿態,也確實……很吸引人。


    隻是相野忽然發現,邢晝了解他的一切,他卻對邢晝的事情知之甚少。


    午休的時候,相野趁著有空,跟決明打聽了一下。決明對緝凶處各位成員的履曆可謂是如數家珍,登時竹筒倒豆子似地告訴了相野。


    “你說頭兒拿遊泳比賽冠軍的事啊,他可能就是順便去參加的吧?頭兒以前老厲害了,常年練散打,很擅長運動,遊泳可能隻是其中一項,但他偏偏是個搞學術研究的,一畢業就留校任教了,學生們都特別喜歡他,如果不是中途出了意外加入緝凶處,說不定……”


    說不定他能成為京州大學史上最年輕的教授呢。


    遺憾的話不能多說,越說越遺憾,但決明仍然忍不住說:“其實別的都是虛名也就算了,頭兒的那隻眼睛是真的可惜。說起來,我跟他第一次見麵就是那天。”


    相野略顯驚訝,“你跟他見過?”


    決明:“當然了,我也是出來活動過的好嗎!”


    相野:“你繼續說。”


    決明:“咳,那天我去醫院做定期檢查來著。我們這些人,要是生病或者受傷,一般都會去保密性和安全性都相對較高的軍區醫院。我嫌等著做檢查的時間太無聊,就四處晃悠,正好碰見救護車過來。”


    那天是2018年的9月10日。


    決明皮慣了,又因為身體原因,常年都不自由,所以逮著機會就想出逃。但他也不是真的要逃,隻是在醫院裏四處轉悠,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


    這一轉,正好轉到了急診大樓。


    門前鬧哄哄的,救護車開過來,醫生護士一擁而上,後頭還跟著警車。決明還是頭一次看到這陣仗,踮著腳尖往人群裏看。


    “讓讓、讓讓!”護士在前麵大喊,車子推出來了,上麵躺著個半邊身子都被炸得血肉模糊的人。


    如此慘象,驚到了所有的圍觀者。醫生護士們一路風馳電掣地將人送進搶救室,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跟死神賽跑。


    而這時,大家才注意到救護車上還有個人。


    他是自己從車上走下來的,單手捂著右眼,鮮血就從他的指縫中緩緩流出,順著臉頰和手腕滑落,浸染了白襯衫。


    跟前一個比起來,他的狀況明顯好上很多,雖然身上也有其他的傷,但還能走。可眼睛那麽脆弱又重要的部位,容不得馬虎,必須立刻做手術。


    醫生護士們按著他想要把他送進搶救室,可他卻眼疾手快地、單手就從人群裏抓住了一個警察,厲聲問:“人抓到了嗎?”


    那小警察都懵了。


    他再問:“我說,人抓、到、了、嗎?”


    “先生、先生!”醫生連忙安撫和勸阻,一群人上去,卻都製不住他。一時間,整個急診大廳都亂了,決明隔著人群看他,不小心觸及到他的視線,心中一凜。


    太可怕了,那個眼神,像紮進心髒的刀、像猛獸的利爪,深沉、冷酷又夾雜著不可名狀的憤怒。


    最後,他是自己走進搶救室的。


    決明從小到大去了醫院那麽多次,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自己走進搶救室的,猛得一批。


    “真的猛士,敢於直麵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決明為他激情念白,又說:“後來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事兒跟鹿野有關,再後來我們就在緝凶處重逢了。照顧我長大的叔叔阿姨其實都不讚同我進緝凶處,可我覺得,如果跟那個人在一塊兒的話,對上鹿野也不那麽可怕了。”


    相野沉默片刻,又問:“那另外一個人,就是邢晝的父親?”


    決明:“嗯,搶救無效,進去沒幾分鍾就死了。”


    相野猶記得楚憐說過的話,是寧玉生用邢晝布局,害死了他的父親,也就是緝凶處的前任隊長。可當時寧玉生已死,邢晝狀態有點不對,緝凶處裏沒人敢提這事兒,相野便也沒追問。


    此時再提起,相野問:“當年到底怎麽回事兒?”


    決明:“頭兒既然沒想要瞞你,那我告訴你也沒關係,省得你以後踩雷了。唔……不過頭兒也不會因為你不小心踩雷就對你生氣啦,他很少遷怒。當年的那件事在緝凶處的檔案裏都有記載,是頭兒的一個學生被金錢收買了,背叛了他。他們原本是想把頭兒的名聲搞臭,讓他在a大混不下去,再毀了他,達到報複老隊長的目的。但頭兒是什麽人啊,怎麽會輕易掉坑裏,他們一計不成,就幹脆直接動手。當時鹿野的人綁架了那個學生,頭兒雖然心裏已經有了懷疑,但那畢竟是他的學生,一條人命,所以他還是去救人了。”


    頓了頓,決明繼續道:“後來嘛……你也知道寧玉生是什麽作風,陰得很,誰都沒想到他會直接埋炸彈,還不止一個。老隊長收到消息趕過去,拆彈拆了一個,沒想到還有第二個。救了兒子,他就死了。堀塘區爆炸案,你現在去網上搜索,還能看得到呢。”


    相野聞言就打開手機搜索,可輸入到一半,又把字刪掉了。搜出來的新聞必定是被粉飾過的,或許連名字都是假的,沒有看的必要。


    那廂決明還在絮叨,“頭兒的那隻眼睛其實到現在還是會痛,偶爾?或者比偶爾多一點?反正頭兒也不會告訴我們的,他向來這樣。有一次陽陽不小心把他的護理液打翻了,他還……”


    相野忽然蹙眉,打斷他:“護理液?”


    決明:“對啊。義眼畢竟不是真眼,所以一般睡覺的時候會摘下來放在護理液裏麵的,這樣可以防止感染。”


    可相野從沒見到邢晝這麽做,哪怕這兩天他們睡在同一張床上。


    蹙眉思索間,午休時間結束了,孫大海過來叫他繼續訓練。相野便暫時把這事兒放下,打算等邢晝回來再說。


    下午三點多,邢晝還沒回來,褚秀秀倒是來了。她提著自己的涼鞋,赤腳站在沙灘上看相野學遊泳,驕傲宣布:“我可是逃課來的。”


    相野:“你成績不是很差?”


    很差還逃課,這個人要完。


    褚秀秀被他會心一擊,氣弱反駁道:“既然這麽差,那逃個一兩節又有什麽區別呢?而且我補習班的同學都知道我認識兩個大帥哥了,不逃個課豈不是對不起你倆的顏值?”


    相野:“你是長輩,亂倫不好。”


    褚秀秀:“……”


    我現在就把你摁死在水裏,你個不孝兒孫。


    孫大海不認識褚秀秀,看他倆年紀相仿,又在那兒鬥嘴,感情很好的樣子,不由摸著他的頭哈哈大笑。


    海邊的少男少女,青春活力,多好啊。


    褚秀秀這時才記起自己的人設,露出溫婉可人的小白花式微笑來,輕聲跟相野說:“早上沒看見你,邢隊說你學遊泳呢。怎麽樣?要你姑奶奶教你嗎?”


    相野:“你的人設不是不會遊泳嗎?”


    糟糕,忘了。


    褚秀秀一時懊惱。


    相野在她的騷擾下,勉勉強強結束了這一天的遊泳課程。其實他學得很快,但就是太快了,讓孫大海覺得他骨骼驚奇,是個練遊泳的好材料,所以約好了明天還來。


    褚秀秀與有榮焉,很快就忘記了相野剛剛的大逆不道。


    “你很可以嘛,大外甥,學遊泳也學那麽快,姑奶奶請你吃手抓餅怎麽樣?就當是給你好好學習的獎勵。”她道。


    “不了。”相野拒絕。


    “幹嘛,我難得請客,而且我又不會在手抓餅裏下毒。”褚秀秀氣得叉腰。


    “等邢晝回來。”相野道。


    “吃大餐?”褚秀秀眼睛亮了。


    “你可以回家吃。”相野道。


    “哼。”褚秀秀氣死,但大外甥就是大外甥,她一個長輩怎麽能真的跟他置氣,最終還是大度地擺擺手,說:“今天就是你們想請我吃,我也不能跟你們一起吃了,否則家裏那兩位該懷疑我了。我之所以逃課來這兒,是想把密文教給你。”


    相野:“是宋沅讓你教的?”


    褚秀秀點點頭,“是啊,他一早就跟我說了,今天正好有空,你學不學?說不定以後會用到呢。”


    相野當然不會拒絕。


    於是褚秀秀壞笑一聲,“求我。”


    相野挑眉,“那我不學了,你自便吧。”


    語畢,他就轉身往民宿走。褚秀秀愣了愣,隨即追上去,“噯你怎麽能這樣呢?是你要跟我學誒,不是我求著你學的!喂!大外甥!你給我站住!”


    大外甥揮揮手,大外甥不回頭。


    褚秀秀氣死了,最後隻能求著相野讓她教。回到民宿,相野去樓上洗澡換衣服,她在樓下等著有點無聊,就把邪惡的目光投向了老板的小侄女。


    小侄女是個人小鬼大的初中生,剛開始還挺瞧不上柔柔弱弱的褚秀秀,覺得她是個白蓮花。可褚秀秀是誰?她是拓真的女兒,敢在學校裏扇小太妹的耳光,也敢裝綠茶氣死初中生。


    小侄女被她的茶言茶語氣得跳腳,跑去跟叔叔告狀。可等她帶著叔叔過去,卻看到褚秀秀坐在沙發上暗自垂淚、倒打一耙。


    叔叔尷尬地打著圓場,還賠了褚秀秀一杯飲料。


    等叔叔走了,小侄女氣得快哭了,指著褚秀秀說:“你無恥!”


    褚秀秀哭唧唧地喝著飲料,脖子一縮,“對呀。”


    小侄女:“你竟然承認了!”


    褚秀秀:“嘻嘻。”


    相野下樓時,硝煙味還沒散,但他這人貴在冷靜,很淡定地無視了她倆。


    褚秀秀也不想自己的人設崩得太厲害,稍作收斂,正兒八經地問:“就在這兒學嗎?要不要找個隱蔽點的地方?”


    相野環視一周,現在快到飯點,民宿裏的客人們大多都在外覓食,反而很空。他又抬眼看了看牆上的鍾,道:“就這兒吧,邢晝大約還有半個小時回來,我們速戰速決。”


    褚秀秀:“半個小時?你確定?我當時學了好幾天呢。”


    相野沉默地看著她。


    褚秀秀覺得他似乎在通過眼神質疑自己的智商,但她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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