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私宅。


    留春樓上設了三個席位,席上美味珍饈,瓊漿玉液色色精全。


    沈墨今夜邀請了有著徐州第一才子之稱的許子階,這許子階多才多藝,精通天文地理,詩詞繪畫,博古通今,其文章風采,可謂傾動一時,尤其是其所著《太平論》更是名聞海內,可惜命運不濟,應試屢次不第,最終心灰意懶,斷了求功名之心。


    他此次入京不過兩月,便有大幫權貴爭相邀其入幕,然許子階卻不為所動,亦不畏權貴,整日與一幫名流吟風詠月,倚馬千言。


    沈墨對他賞識有加,兩次邀請,才終於請到了他來府中做客,沈墨欲將他招入門下。


    沈墨身著繪繡雲龍出海的暗紅色朝服,腰係烏金帶,少了幾分溫潤柔和,多了幾分官宦姿態,他端坐於席前,舉杯向對右邊席位的許子階,正色道:“久聞先生之大名,本官甚是仰慕,可以一直覿麵無緣,今幸終於得以瞻仰先生的麵容,本官敬先生一杯,萬望勿辭。”


    這許子階身材頎長瘦削,容貌清秀,有幾分文弱書生的氣質。


    他聞言連忙舉杯回敬,道:“在下素聞沈大人禮賢下士,風流跌宕,雖久居朝堂,卻依舊獨領詞林,亦十分渴慕。”


    許子階此言非虛,他確實聽聞沈墨禮賢下士,雖身居高位,卻不擺官威,待人恂恂儒雅,因此亦想見一見他,第一次沒有受邀前來,的確因為有事,而非漠視於他。


    沈墨見他談吐清俊,舉止斯文,語氣雖然恭謹卻不見自卑,一雙平靜的眸閃爍著睿智的光芒,心中更添幾分好感。


    左席的楚文軒見兩人互道仰慕,眉目間皆有讚賞之色,不由打趣道:“沈大人可是忘了我這牽線人?連酒也不敬一杯。”


    沈墨聞言溫雅一笑,也不和他打趣,道:“來,亦敬你一杯。”


    三人不由相視而笑。


    酒過三巡,沈墨道:“席中無樂,寡淡無趣,本官認識兩名歌姬,容貌技藝皆出類拔萃,不如令她們兩人彈唱一曲,以助酒興。”


    楚文軒與許子階皆道好,沈墨一拍手,隻聽得環佩叮當,一陣異香襲來,兩女子嫋嫋娜娜地移著蓮步,款款而進,隻見一女子抱著琵琶,眉目秀麗,體態窈窕,另一女子容貌如同三月桃李,正值爛漫之季。


    卻是綠雲紅雪兩人。


    綠雲紅雪得到沈墨的示意,先分別到楚許兩席中侑酒,紅雪走至許子階跟前,斟了滿滿一杯酒,恭謹地遞了上去,嫣然一笑道:“先生,請飲了這杯酒。”


    許子階看了她一眼,接過她遞來的酒,仰頭喝幹,而後悠然笑問:“聽姑娘的口氣,似是從江南來的。”


    紅雪驚訝的微抬頭,見他容貌秀氣,舉止斯文,臉一紅,又低頭下去,細聲道:“是的,奴乃江南人氏。”


    點了點頭,頗含深意地瞥了她一眼,隨即又笑道:“江南是個好地方,尤其是江南的姑娘,溫婉含蓄又不乏生動靈秀,著實令人著迷。”


    紅雪知道他在注視著自己,又聽聞他似乎帶著深意的話語,臉不由更加紅了,耳根微微發熱,不敢答話,隻一雙秀眸時不時地瞥向沈墨。


    而楚文軒則與綠雲閑聊了幾句,覺得她似乎很謹慎少言,不輕易與人玩笑,也不好打趣她,便看向許子階那邊,見那紅雪心神不安,頻頻看向沈墨,眸中流露出熱烈的情愫。


    沈墨似是並未察覺到紅雪的目光,隻望著許子階,嘴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楚文軒暗暗好笑,一時覺得無趣,便回眸與綠雲閑聊起來。


    “你呢?是哪的人,聽的口音不似本地的。”楚文軒把玩著酒杯,目光不過淡淡瞥了她一眼,便收了回去。


    綠雲正低垂粉頸端坐著,聞言微抬眸看了楚文軒他一眼,又低眉斂目起來,柔聲細氣道:“奴是宣陽人。”


    這男人雖是穿著不甚華美,舉止卻瀟灑倜儻,眉眼間自有一股睥睨萬物的氣度,讓人心生壓力。


    宣陽啊,楚文軒神色微變了下,似乎陷入了沉思……他將酒中酒一飲而盡,目光開始停駐在綠雲身上,那令人感到壓迫的目光卻變柔了幾分,態度也平易近人起來:“我也是宣陽人。”


    綠雲聽他說自己也是宣陽的,不覺抬眸,平靜的眸中浮起一抹激動之色,不由自主地問道:“爺是宣陽哪的?”


    嗯…宣陽整個都是他的封地。楚文軒隨意胡謅了個:“宣陽清平的。”


    綠雲不由盈盈一笑道:“奴也是清平的。”


    楚文軒不由露出一古怪神色,沒想到胡謅也這般巧,這女人方才還拘謹不安,一聽是同地方的人,卻變得熱情。


    有趣。楚文軒不由多看了她一眼,女子生得其實十分秀麗,一雙含情脈脈的雙眸,微微睃向人,便有無限風情從那秋波間流瀉而出,隻是她低眉順眼慣了,總透著一股有種不與人爭的低調,因而很容易讓人忽視。


    “怎麽到京來了?這裏離宣陽很遠。”楚文軒怕她待會兒還追問個詳細住址,便主動轉移話題。


    楚文軒不問還好,一問她臉上笑容頓斂,眼眶立馬紅了一圈。


    楚文軒知自己問了不該問的,有些尷尬,正想說著什麽,將此話帶過去。


    綠雲卻主動開口道:


    “奴的父親本是宣王手下的一名百長,後不幸在戰爭中身亡,奴的大伯為人刻薄慳吝,自父親死後,他便妄圖霸占父親家產,於是找人誣陷奴母親與他人有染,想將母親趕走,母親受不得這份侮辱,便帶著奴來京偷懶開藥鋪的娘舅,隻是來了京城後,才知娘舅捐了個河西縣巡檢,已然帶著妻兒赴任去了。母親一時好不悲痛,兼心中積鬱過甚,忽染一奇疾,將身上盤纏皆做了藥費,都醫治不好,不到半個月就過身了,奴當時不過十二三歲,一介孤女,無依無靠,最終隻能賣身到了妙音坊,亦為換取葬母之費。”


    楚文軒聽聞她的身世遭遇,不由心生惻隱。


    而且想到她與他還有一些淵源,她父親是他手下的百長,不過楚文軒想自己應該是不認識他的。


    這百長隻是統帥百人的小軍官,楚文軒為萬軍主帥,自然不識得這小小的軍官。


    綠雲說完見楚文軒定定地看著她,不由羞紅了臉,連忙將眼淚拭去,誠惶誠恐道:“這明明是歡喜的日子,奴卻在此著意做愁,惹爺煩心了,是奴的罪過。”


    “無妨。”楚文軒微笑道,說著將酒杯遞到她麵前。


    綠雲整理了情緒,又恢複了低眉順眼的模樣,連忙拿起酒壺,給他倒酒,楚文軒卻一直笑著定定看她,把綠雲看得香腮緋紅,心神一恍惚,不知不覺把酒杯都斟滿了仍倒注著,那淋漓滴下濕了楚文軒的衣袖。


    “酒滿了。”楚文軒握著她的手腕,笑著提醒道。


    綠雲這才驚醒過來,又見他不以為意,依舊和顏悅色,不由羞得滿臉通紅,連耳根都熱了。她小聲道了句:“抱歉,爺。”


    楚文軒放開她,目光卻瞥了眼她的手,才覺那手腕纖細得仿佛一折就能斷,將酒慢慢飲啜起來,時不時卻看向她一眼。


    她又恢複了恭謹溫順的姿態。


    楚文軒不覺又問道:“你可想再回到宣陽去?”


    或許是多了幾分親近的緣故,楚文軒神色語氣都變得不一樣,眸中暗藏幾分溫柔。


    綠雲怔了下,她目光有著光亮,這讓她整個人突然變得明豔動人起來,不過片刻那眼神又暗了下去,她溫婉回道:“奴在宣陽,已沒什麽親人。”


    能察覺她的失落,楚文軒默默地注視著她。


    綠雲忽想到什麽,突然大膽地問道:“爺會回宣陽麽?”


    楚文軒聞言移開了停駐在她身上的目光轉,轉向樓外廣袤的夜空,淡淡道:“自是要回的。”


    他目光變得深邃幽遠,就當他將陷入沉思之時,耳邊響起綠雲嬌羞的低語:“爺,今夜奴伺候爺可好?”


    楚文軒心咯噔跳了下,一回眸,恰對上她含情脈脈的水眸,他目光一沉,隨即看向沈墨等人,他們並未注意到他這邊,才看向綠雲,聲音透著嚴肅:“你可知曉你在說什麽?”


    “爺,奴是賣藝不賣身的,身子不髒。爺……是第一個。”綠雲嬌怯怯道,這是第一次向男人自薦枕席,不免有些羞赧,然她心意已決,要將身心全部交付此男人,除非他說不要她,否則絕無更改。


    楚文軒本是對她抱著同情之心,然此刻見她滿眼癡情,一時竟無法拒絕,他沉聲道:“你決定好了麽?”


    見他已是同意,綠雲內心鬆了口氣,朝著他嫣然一笑道:“奴決定好了。”


    楚文軒目光沉沉道:“那就伺候吧。”


    綠雲又勸了杯酒,才嫋娜起身,去抱起琵琶,坐於圓凳上,轉軸調弦,輕勾慢挑,有如清泉般的韶音便經由她的玉指間流淌而出,紅雪櫻唇微綻,頓開歌喉,歌聲宛若流鶯巧囀,合著琵琶之聲,似珠聯璧合,遏雲繞梁。


    綠雲再不似那般低眉順眼,眼波流盼,盡在楚文軒身上。


    許子階手跟著音律一緩一快地敲打著桌麵,兩眼始終不離紅雪。


    沈墨留意著許子階那一席,嘴角微揚,勾著如沐春風的笑容。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美人與權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石阿措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石阿措並收藏美人與權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