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氣,赤日炎炎。


    到了傍晚,雖然閣樓間的戶牖都四張著,卻仍彌留著白日的暑氣。


    白天噪個不停的蟬終於消停了會兒,隻偶爾哼唧鳴叫幾聲,倒也不那麽煩人了。


    白玉早早隨意用了些飯食,便讓煙兒叫人抬了水上來,沐浴洗漱,重整晚妝。


    這一日,吟月閣很熱鬧,因為白玉告知煙兒等人,沈墨要來,便讓人裏裏外外把吟月閣灑掃了一番,又樓上樓下的熏了香,在城郊酒樓定了一席酒菜,又準備了幹果糕點等零嘴,白玉還拿出珍藏的桃花釀。預備晚上同沈墨在荷花池畔飲酒賞月。


    煙兒雖然不知白玉怎麽又同沈墨好上了,但卻十分高興,還和坊中小姐妹們說了,那幫小丫鬟還沒見過沈墨,卻早已聽聞他的大名,聽聞沈墨人物極美,性格溫存,這小丫鬟們心心念念就想見一眼,別看她們年紀雖小,在這紅袖坊裏待久了,也愛俏,偷閑跑到吟月閣來,借著與煙兒說說笑笑,要看看這沈墨的廬山真麵目。這會兒天還沒暗下來呢,吟月閣的庭院裏就圍了一群吱吱喳喳的人兒。


    沈墨之前來過一次紅袖坊,但是卻被白玉拒見了,因而不曾來過她的閨房,這次白玉想給他留個好印象,便叫人將臥室的擺設重新布置一番,又將客人送的一些名人字畫掛到壁上顯眼之地。


    想著沈墨也許會留宿,又吩咐煙兒將被子床褥都換過新的,鋪設得柔軟舒適,往床上噴了玫瑰香露,一時間滿床甜人欲醉的香氣。


    白玉發挽了個懶梳髻,簪了枝剛在園內摘下的茉莉花,穿件軟羅綠衫,下係一條緋色落花流水裙,淡淡雅妝,去了幾分嫵媚風情,多了幾分清麗脫俗。


    一切完畢後,已是掌燈時分。


    白玉坐在妝台前,正準備叫人出去接應沈墨,卻有丫鬟傳來沈墨的書信。


    白玉歡歡喜喜打開一瞧,臉色驀變,險些沒氣斜眼兒,她將書信揉成一團扔在地上,輕撫著胸口,喘著氣兒。


    一旁正收拾脂粉釵環的煙兒見狀嚇了一跳,“姑娘,這書信寫了什麽,您怎麽動如此大的怒火?”


    白玉這會兒倒沒有要拿煙兒撒氣,隻淡淡道:“那人有事,不來了。”


    煙兒聞言差點頭頂冒煙兒,她們忙了一整天,專候他一個人,說不來就不來了?


    煙兒突然覺得沈墨過分了些,不能仗著他身份尊貴,就隨意不遵守諾言吧,她和她的小姐妹保證過他一定會來,還給她們準備了一個絕佳的位置可以偷看個飽呢。


    她們這會兒正興衝衝的等著呢,這讓她怎麽和小姐妹們交代?沈大人太過分了,實在太過分了。


    “姑娘,那一席的酒菜怎麽辦?”


    煙兒咽了咽口水,氣憤過後,最惦記的還是那席酒菜,有她最愛吃的櫻桃酥酪呢。


    白玉見她一臉垂涎的模樣,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罷了,他不來,我們自己去賞月飲酒,把清音叫來,我們三人一起,對了,再叫上翠嬌,你去看看翠嬌有沒有空?”


    翠嬌與她關係最親近,她是不介意清音煙兒兩人同桌吃飯的。


    煙兒領命而去,一會兒便回來稟報說,翠嬌有事不能來。


    “翠嬌近幾日也不知在忙些什麽,我問她那丫鬟,卻說她這幾日應酬少。”白玉緩緩說著,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對著煙兒說的。


    煙兒聞言神色猶豫,欲言又止。


    白玉瞥了煙兒一眼,見她麵露古怪之色,美眸一眯,道:“我怎麽覺得你好像知曉些什麽呢?”


    “我什麽都不知道。”煙兒連忙擺手道,說著轉身一溜煙兒的跑下了樓。


    煙兒煙兒,真是一溜煙兒似的人兒,當初她給她取這個名字,還真沒取錯。


    白玉氣笑了,這丫頭越來越越膽大包天,再寵上些時日,隻怕連腳趾頭合著都得翹上天。


    煙兒跑下樓梯時,迎麵撞上清音。


    清音痛呼了聲,煙兒撞到她,也不道一聲歉,便跑了,清音隻道她是在白玉那受了甚麽委屈,也不介意她的冒冒失失。


    上到樓來,卻見白玉正彎腰撿起地上的紙團,不覺愣了下。


    白玉剛直起腰便看到了清音,心中頗有些難為情,然而她一臉淡定的重新將揉皺的書信展開來看,她方才一氣之下沒來得及仔細看這信上的字,這字跡與之前沈墨的請帖上字跡不一樣,如今這封信的字跡看著倒有幾分沈墨的風格,或許這封書信是他親自寫的。


    白玉看著有些羨慕,還有些嫉妒,便讓清音過來看,“清音丫頭,你看看這字寫得好不好。”


    清音的字亦寫得十分好,不過和這書上的字一比,似乎差了些許,她自己雖然字寫得不好,但基本的鑒賞能力還是有的。


    清音走過去看了一下,不覺眼前一亮,又覺自愧不如,點頭讚道:“飄若遊雲,矯若驚龍,1的確很好。”


    白玉一聽她這句話,就知道這斷然是沈墨的字跡了。


    白玉唇角扯了扯,說不出是什麽滋味,“不好就怪了,人家畢竟是掌管翰林院的,還是連中三元的狀元郎。”


    “這書信還是別燒了,沒準將來我們要是窮得吃不上飯了,還能把它拿出來賣,換些銀子,狀元郎,翰林院掌院的字,可有一字千金的感覺?”白玉笑盈盈的打趣道。


    “……”清音無言以對。


    想到今夜不必應付沈墨,白玉倒感到些許輕鬆,她今番對待沈墨是心懷鬼胎,心中無了往日的那份熱情,而且總覺得他私底下瞧不起自己,這讓她多少有些膈應,不如以往那般自在。


    荷花池畔。


    月高風輕,星河四皎。


    白玉,清音,煙兒三人吃了飯,便躺在榻上,賞月看星星。


    因丫鬟一早在這點了熏香,驅趕蚊子,這會便沒什麽蚊子了。


    白玉柔若無骨地斜倚著榻上,搖著團扇兒扇涼,眯著眼假寐,她喝了點酒,這會兒酒意上湧,有些犯困,卻又貪涼,不想回臥室睡。


    煙兒坐在榻上一邊吃著櫻桃酥酪,一邊仰觀滿天星頭,笑嘻嘻地問:“姑娘,你知道牛郎織女星在哪裏麽?”


    白玉聞言懶洋洋地睜眼,斜看向她,道:“不知道。”


    清音坐在她旁邊,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未結髻,垂直而下,又柔順又絲滑,白玉手癢,用手勾纏著玩兒。


    清音不過回眸看了她一眼,又轉回去呆呆地看著天上銀河,陷入了追憶。她早已習慣了白玉的魔爪,任由她把玩自己的頭發。


    煙兒不甘心白玉的敷衍,嘻嘻笑道:“姑娘,你知曉牛郎織女的故事麽?”


    白玉仍是敷衍的口氣:“不知道。”


    煙兒來了興致,放下碗,清清嗓子道:“姑娘,你聽我給你說,傳說啊,天帝有一名女兒,名叫織女,她十分擅長織布,天上的晚霞彩虹就是她織出來的……”


    白玉“嗤”的一聲笑出來了。


    “姑娘,你不要打岔。”煙兒急聲道,小臉氣鼓鼓的。


    白玉好笑道:“好,我不打岔。”


    煙兒繼續道:“她日複一日的織著布,有一日忽然覺得生活太過於枯燥,便瞞著天地偷偷地逃下凡間,然後碰到一個叫牛郎的男人,結果織女對他一見鍾情……”


    白玉又笑著打斷她:“這牛郎長得俊麽?”


    煙兒想了想道:“就是一個老實憨厚的男人,不是那白麵書生那一類。”


    “哦。”白玉淡淡道:“家中富貴麽?”


    煙兒撓了撓頭,“人家是放牛的。”


    “哦。”白玉語氣更淡了,“那織女圖他什麽?”


    煙兒煩惱了,這個故事是她兒時聽大人說的,大人也沒告訴她,織女圖牛郎什麽。


    煙兒一臉苦惱,絞盡一番腦汁後,才道:“織女大概是在天上沒見過放牛的男人,覺得很新奇,就喜歡上牛郎了吧。”


    白玉禁不住笑了,揶揄道:“煙兒,你真聰明,沒錯,織女就是圖個新奇,因為織女在天上,沒見過地上的男人,牛郎是她第一眼看見的地上男人,所以她才會特別的上心。然而當她們在一起時間長久了,就發現彼此不論是思想亦或是見識都如同他們的身份一般,天差地別,久而久之就會互看不順眼,互看生厭,就算沒有天帝的阻攔,兩人最終還是會散的。”


    煙兒聽她講頭頭是道,不禁問道:“姑娘,你也知道這故事吧?”


    白玉挑挑眉,又淡淡道:“不知道。”


    煙兒被她打斷了思路,又覺得她家姑娘好似知曉這個故事,索性不接著講了。


    就在此時,熱鬧的絲竹管樂聲穿過高牆,飄入白玉等人的耳中。


    煙兒不由抬眸看去,隔著牆的那邊高樓上,燈火微明,影影綽綽似有著人影。


    夜風拂來,送來陣陣脂粉膩香,絲竹管樂,婉轉清妙的歌聲也隨著晚風一陣又一陣,蕩蕩悠悠而來,打破夜的沉寂。


    煙兒隨意說道:“姑娘,那邊鬧得歡呢。”


    剛說完,一雙杏眼兒忽然瞪圓,“姑娘,那邊的宅子不是沈大人的麽?”


    “可不是麽。”白玉微扯了扯嘴角,微醺的眼眸忽然浮起一絲怒意,這人還說有事不能來,原來卻是忙著與別人尋歡作樂,好你個沈墨,欺人太甚,讓她白忙活一整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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