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沒醒來,依舊伸著雙手在空中亂晃著,掙紮著。


    沈墨不曾與人共眠過,未曾見過這般夢魘之態,眼看著怎麽都叫不醒她,沈墨頗有些不知所措,又聽著她嘴裏不停地念叨著不要打我,不要打我,那柔弱可憐的模樣讓沈墨不覺心軟,便靠過去溫柔地拍著她的背,順著她的話,輕輕安慰道:“不打你。”


    未想這招還真有用,白玉頓了下,而後漸漸恢複平靜,睡夢中還委屈道了句道:“嗯。”


    沈墨微鬆了口氣,想到她在夢中還能接他的話,不禁覺得有些逗趣,唇剛彎起一絲弧度,卻見她一抽鼻子,唇一撇,“我好疼,好疼。”聲音帶著軟軟的哭腔,看起來委屈又可憐,像個小孩子。


    這孩子是魔怔了。


    沈墨從來未見過她哭得這般厲害,想到她可能在夢中遭遇了可怕之事,修眉一凝,心口莫名有些發緊,揉揉她的頭,柔聲細語地哄道:“不疼,擦過藥了。”


    白玉在夢中聽到一溫柔悅耳的聲音,鼻尖是熟悉的溫潤氣息,很有安全感,仿佛有人在陪伴她,身上竟不疼了,唇邊浮起開心的笑,“嗯。”


    沈墨不覺晃了下神,總覺得她這笑容令人感到有些心酸,讓他想抱她,給予他所能給的全部溫柔。


    直到那人兒怕冷似的主動向他貼來,而後整個嬌小柔軟的鑽入他的懷中,沈墨才回過神,手下意識地伸過去欲抱她,卻突然有所顧忌似的滯住。


    他眸中不過片刻的糾結,便無了情緒,清清冷冷,最終,他隻是伸手,輕柔地撥開粘在她臉頰上的青絲,將它挽至她的耳後,又不自覺地碰了碰她的臉,才收回了手。


    沈墨低垂著眸,定定地看著她,眼中卻有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憐惜。


    次日,晨曦微露。


    被白玉折騰了一宿,好不容易睡了兩三個時辰的沈墨再次被擾醒,他是個養尊處優的貴公子,自小睡的是高床軟榻,哪裏躺過破席?也不知是否為心理原因,他感覺身上很癢,仿佛渾身都爬滿臭蟲似的。


    饒是他再善於控製情緒,此刻還是忍不住沉了俊臉,心中有些煩躁。


    然不等他煩躁太久,他忽想起什麽。


    他不是一個人睡的。


    沈墨往昨夜白玉躺過的地方看去,那裏空空如也。


    大概是受環境和睡眠因素影響,一向精明的沈大人這一刻腦子突然有些不大靈光。


    他長眉微蹙,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竟是,莫不是被狼叨了去?


    此念一起,沈墨心中一陣慌亂,哪還坐得住,立即起身大步流星地往殿外走去,而後險些與慢悠悠走回來的白玉撞上。


    白玉從不曾見過沈墨有冒失的時刻,神色間不禁露出一抹詫異,問道:“大人,你這是要去哪裏?”


    沈墨上下打量她一眼,見她平安無事,蹙緊的眉頭稍一鬆,正色道:“你醒來怎不說一聲?”


    大概昨夜她依賴性的舉動深深影響了他,致使他仍未從那情境中脫離而出,語氣中不禁含了一絲斥責,如同父親斥責自家小孩偷偷跑出去玩耍一般。


    白玉怔了,沈墨待她向來溫文爾雅,客氣有禮,從未說過重話,她知道就算他心懷不滿,也不會輕易顯露在眉目間,怎突然對她發起脾氣來?


    這簡直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般不可思議。


    而此刻沈墨也自悔說話失去分寸,微紅了俊臉,又不好說明自己以為她被狼叨了去,所以有些擔心。


    被狼叼走,虧他想得出來。


    白玉為避免他尷尬,點點頭,臉上揚起明媚的笑容:“下次我一定和大人說。”


    下次?總覺得這詞令人有些別扭,沈墨也不想再延續這話題,溫聲道:“嗯。”便不再多言。


    他臉唇角微揚,臉上又掛起了如春風般溫潤雋永的笑容,這才是她心中的沈大人,白玉感覺自在了。


    沈墨溫潤的目光投向她,隻見她笑盈盈的,一臉的容光煥發,烏黑光潤的秀發在發頂簡單結一髻,簪了朵不知從哪摘來的野花,身上整潔幹淨,隱隱嗅到清新水氣。


    沈墨修眉微動,身上又開始癢了。


    “大人可是有什麽不舒服?”白玉見他俊容有異色,不由開口問。


    沈墨的確很不舒服,但他需維持儒雅風度,當著一女人的麵去抓撓身上癢處,實在有失禮儀,因此隻是道:“無事。”語氣不覺淡了些許。


    沈墨素來極喜潔淨,此刻身上又癢又黏膩,令他內心也變得煩躁,有一瞬間,不禁對眼前笑容可掬的女子心生一絲抱怨,自己如此擔心她,她卻背著他獨自一人去洗沐,是否自私了些?


    沈墨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因此白玉根本不知曉他對自己懷有不滿,然而她卻細心地發現沈墨那白皙頸項上起了幾粒紅疙瘩,他的身子略顯僵硬,仿佛在隱忍著什麽,忽然間,明白過來。


    白玉知曉眼前這男人甚是講究,不論何時何地隻要在人麵前,總是保持著衣冠楚楚,風度翩翩的形象,而且他這副身子又尊貴得很,哪裏受得了這般醃臢環境?


    白玉微微一笑,道:“大人,奴家發現這寺廟後麵有一條清溪,水很清澈,奴家方才在裏麵洗過身子了,您要不要也前去洗一洗?”


    白玉今日起來時,見他仍在睡著,就沒好意思吵醒他,自己便出來看看有什麽野果子可以充饑的,結果發現了條小溪,便順便衝了個澡。


    沈墨渾身難受得很,自然想去洗一洗,隻是像被她看破心思似的,一時竟覺有些別扭,微微別開目光,清淡道:“好。”


    白玉見他目光有些遊移,不禁感到詫異,她好像發現了沈墨的另一麵。


    除去那層尊貴高雅的表相,他似乎也與普通男人一樣,挺愛麵子,白玉不禁在心底偷樂,覺得好麵子的他莫名地有幾分……可愛。


    大概是心中對他多了幾分親近感,白玉忘了兩人身份差距,直接伸手過去拉住他的手,黛眉一揚,笑盈盈道:“大人,走,奴家帶你去。”


    沈墨從沒被女人牽過手,不禁有些錯愕,而且既然決定以禮相待,那麽牽手這行為過於親密些。他想要抽回手,然當手心處傳來那柔柔軟軟,溫溫熱熱的觸感時,卻頓了下。


    沈墨柔和的目光緩緩移下,落至兩人相握的手,她的手白皙嫩滑,纖長秀美。


    猶豫片刻,沈墨輕歎一聲,罷了,隨她吧。何必與一女人計較。


    兩人岔進一條幽徑,隻見周圍雜草叢生,野花遍地,經一夜雨,綠的更綠,紅的更紅。天光晴媚,空氣格外清新,令人心情變得美妙,白玉一邊走,一邊提醒道:“大人,這周圍很多荊棘,你要小心些。”


    沈墨聽出她語氣中流露出的關心,唇角不覺輕微上揚。


    “大人?”沒得到他的回應,白玉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


    沈墨聞言視線稍抬,唇邊笑容掩飾性地抹去,柔聲道:“嗯?”


    白玉看著他,突然想起一重要之事,便放開他的手,問道:“大人,咱們一時半會兒離不開這地方,那您朝中之事怎辦?”


    沈墨手落空,指尖滯了滯,若無其事地方收回,垂在身側。


    “無妨,我告了三日假。”他回答得似乎有些漫不經心,視線若有似無地瞥向她垂在身側的手。


    “那就好。”他畢竟是天子重臣,公務繁重,若是耽誤了他,那她可是大罪人了,白玉鬆了口氣,臉上又恢複了輕鬆的笑容。


    “走吧,大人。”白玉朝他露出一燦爛笑容,伸手抓起橫在他身前的一根狗尾草,撚在手中把玩,轉身繼續走。


    沈墨微微伸向前的手滯住,不動聲色地收回,手輕握成拳抵於唇間輕咳一聲,微垂下眼,穩了穩心神,再揚眼時,又是沈大人獨有的從容閑雅。


    白玉將沈墨領至小溪邊。


    “大人,就是這了。”


    白玉說完便坐在旁邊凸起的石上揉腿,並非她有意在沈墨麵前做作,她的兩條腿實在是酸痛得不行,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沈墨見狀並未說什麽,目光落向眼前一灣淙淙流水,水清澈見底,周圍生長野花野草,清香撲鼻,令人心中一暢,沈墨注意到白玉發髻上簪的就是這其中一種紅色的野花,不由微笑了下,走過去,慢條斯理地洗幹淨手和臉,又漱漱口,然後開始等,等了片刻未聽見身後有任何動靜。


    “大人,你不洗身子麽?”白玉望著他那寬肩窄腰的挺拔身姿,嬌喉不禁動了動。


    沈墨呼吸滯了下,回首,目光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心情有些複雜,她這般盯著他看,要他如何洗?


    但他臉上掛著淺淺笑容,盡量維持溫柔儒雅的態度,道:“白玉,你可否先避開一下?”


    沈墨本以為就算他不說這句話,她也知曉男女授受不親,然後自行避開,但她卻沒有,也不知是故意亦或是無意?


    還是說,這女人在所有男人麵前,皆是如此大膽不知避諱?念及此,心頭沒由來地一陣不快。


    白玉這才後知後覺,臉上浮起一抹羞赧,手略顯無措地勾纏著羅帶,紅著臉道:“大人,奴家背過身去,不看你。”


    說著腰肢一扭,迅速地背了身去,心中百般懊惱。


    他一定又誤會她對他圖謀不軌了。


    沈墨忽想起她已許久不曾再換他一聲沈郎,大人這稱呼未免過於客氣生疏,沈墨略帶著深思的目光停注在她纖媚的背影上,心口隱約的又開始犯堵。


    煩躁地扶了下額,不願再去多想,他解了衣帶,褪去衣衫,進入水中,想到身後有個女人在坐著,也不知道她是否會偷看,動作不禁加快。


    聽到身後洗浴的水聲,白玉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一些令人臉紅心跳的畫麵,臉瞬間發燙起來,她覺得自己低估了沈墨對自己的影響力。


    風拂來,撩動她一綹垂落下來的發絲,像是他的手輕撫著她的粉頸,白玉不由打了個顫,腿有些發軟,為了轉移注意力,她開始找話來說:“大人,奴家方才在這附近隨意走了走,發現這殿後有幾棵果樹,結了好些嫩紅肥美的果子,可是奴家不夠高,摘不到,待會兒你與我一起去可好?”


    沈墨本不欲理她,卻擔心她轉過頭來,便應聲道:“好。”


    那低柔動聽的聲音傳過來,白玉覺得腿軟得愈發厲害,芳心怦怦亂跳,心中不停地默念著:色字頭上一把刀,色字頭上一把刀。


    卻是越念越口幹舌燥,沈墨簡直就是要她命的那把刀。


    水聲嘩啦啦響起,像是加快了動作,白玉愣了下,不覺微啟朱唇,道:“大人,你可以慢慢洗,不急的。”


    她本意是讓他慢慢來,可那語氣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股勾魂的軟媚,倒像是在故意撩撥調戲人,白玉嬌顏一紅,差點沒咬爛自己舌頭。


    沈墨沒應她。


    白玉怔怔地盯著前方,耳朵聽得那水聲似乎更急了些,心中更加懊惱,伸著纖足往前一踢,不小心踢到一尖銳石子,不禁“哎呦”一聲嬌呻,疼得想哭。


    真是自作自受,白玉暗罵自己一句。


    身後水聲停止,傳來沈墨有些擔心的問話。


    “怎麽了?”


    白玉咬著牙答了句:“沒事,隻是踢到腳而已。”


    “……”


    白玉仿佛聽到一聲輕歎,而後靜了片刻,才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


    大概是他起身穿衣服了。


    沒一刻,沈墨一身水氣地來到她麵前,隻見他衣服齊整,眉眼清朗沉靜,一派溫文爾雅。


    他的目光落在她因疼痛而緊蹙黛眉的嬌臉,然後是在她的繡花鞋麵上,忽一腿屈膝半跪下來,溫聲道:“我看看,哪隻腳?”


    白玉愣了愣,本想拒絕他的碰觸,卻不由自主地軟聲回答:“右……右腳。”


    “抱歉,唐突了。”沈墨溫和禮貌地說了句,才替她脫去鞋子和羅襪,緊接著一隻美麗的玉足映入他的眼簾,肌膚瑩潤雪白,滑如凝脂,腳趾甲不曾塗丹蔻,粉嫩可愛。


    沈墨心不由蕩了下,卻又立即被他壓下那異樣感覺。


    白玉貝齒輕咬著下唇,搭在胸前的纖纖玉手輕輕搭在腿上,指尖不自覺地勾勒著圈兒,纖長的眉微挑起,故意羞羞答答道:“大人,奴家可是聽說,男人看了未婚女子的足,可是要娶了她的呀。”


    沈墨太陽穴一抽,忍不住抬眼瞥她一眼,隻見她眉梢眼角,流波送媚,一絲一毫的矜持也無。


    沈墨心忖,你是良家婦女?


    但如此傷人之話,沈墨是斷然不會說出口的,又無法回應她那隱含期待的話,索性當做沒聽見。


    白玉見他一臉淡定不為所動,有些悻悻,也住了口。


    沈墨見她不再胡亂說些令人煩惱的話,暗鬆一口氣,同時亦有些懊悔,懊悔自己竟會一時情急要給她檢查傷勢。


    “隻是腫了些,沒有出血。”沈墨替她穿好鞋襪,語氣不覺得淡了幾分,長身立起,優雅地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塵草屑,微笑道:“走吧。”


    白玉瞥見他眉眼之間,隱有疏離,心想,腳是你要看的,如今你又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謙謙君子模樣,好似她不知檢點一般,這男人真愛裝模作樣。


    你要維持你的君子風範,我就偏不讓你如意。白玉美眸閃過一絲狡黠,起身“哎呦”嬌呼一聲,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沈墨回眸看她,溫聲道:“怎麽了?”


    白玉軟腰一斜,搖搖欲墜似的,而後虛弱無力地對他說道:“大人,奴家雙腿無力,腳還疼得厲害,走……走不動。”


    沈墨知她昨天辛苦,因此不疑有它,走到她麵前背轉身,柔聲道:“上來,我背你。”


    白玉沒想到他如此幹脆,心中有些詫異又有些高興,他還是關心自己的,不禁咬著下唇,忍著笑意,安安靜靜地爬上他的背。


    伏在他的背上,聽著他沉穩有力的腳步聲,白玉覺得可能是自己小家子氣了些,他的確是落落大方,有君子風度。


    兩人走了一小段路,白玉開始感到不好意思,小聲問道:“大人,重不重?要不奴家自己走吧。”


    白玉其實很纖瘦,背起來很輕,仿佛沒重量似的,沈墨忽想到她昨天背負著自己一路至此,她柔弱的身板如何承受得住他的重量?其中艱苦勞累可想而知,心口又起一陣酸軟,他微微一笑,柔和道:“不重,我背你。”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可是餓了?我和你去摘果子吃。”


    雖然語氣與往常的溫柔體貼無異,但是白玉卻莫名地從中聽出一絲甜意,不覺心情大好,唇角悄然深揚起,無聲的笑道:“好的,大人。”


    風輕輕的,天上纖雲如絲,周圍樹木蔥鬱,野花飄香,一切都那麽的美好。


    白玉和沈墨兩人摘了些果子,聊以果腹後,便開始尋找走出這深山古寺的路。


    經過一夜暴雨,有些樹木連根拔起的倒下,白玉來時的那條小路也被一些野莽荒榛掩蓋住,基本看不到了,最終兩人繞了一條更近的路竟回到昨天兩人昏迷的河灘邊,兩人處在下遊位置,兩岸青峰高聳入雲,古木森森。


    兩人又沿著上遊的方向一路前行,走了約有兩個時辰,依舊看不到一絲人煙,入眼出依舊是濃鬱鬱,密叢叢的樹木,周圍幽靜闃寂,隻能偶爾聽見鳥獸的聲音。


    白玉腳本就不便,走得時間長了,隻覺得氣喘咻咻,腳痛筋麻,沈墨見她臉色蒼白,好幾次提議要背她走,白玉都堅持自己走,並不肯麻煩他,沈墨勸她休息,她又說趕路要緊。


    沈墨並不是強人所難之人,幾次下來,隻能作罷,他算是認識了這女人的另一麵,固執,該示弱的時候一點都不懂得示弱,就這種倔強性子,也不知她怎麽在風月場中混的?


    沈墨心煩意亂,差點忍不住發脾氣,好在他向來善於控製情緒,心忖,反正自己也不是她的什麽人,她自己愛找罪受是她自己的事,由得她自己折騰,想是如此想,卻不由自主地緩下腳步。


    中午之時,兩人依舊未走出困境,便停下來在一處有水源的地方歇息,白玉洗淨手,飲了水,便坐在一棵橫倒的枯木上,打開羅帕,裏麵是今晨摘的果子,白玉挑個深紅肥美的遞到沈墨,“大人,你吃點果子。”


    “多謝。”沈墨接過果子,客氣了句,便也跟著坐下,沉默不語地吃起來。


    白玉手裏拿著一枚果子沒吃,視線望向他,自之前他提議休息她不肯後,一路下來他就很少話,表情雖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可白玉就是覺得他好似不大高興,白玉猶豫了下,最終還是沒有主動攀話。


    白玉目光落向遠處茂盛的樹木,這些樹樹幹很粗壯,不知有多少年歲了,筆直伸向天空,密密層層的枝葉遮蔽了天空,偶爾斑駁灑下幾點細碎陽光,被風輕輕一吹,搖曳生姿。望著眼前這幽美靜謐,仿佛脫離塵世的風景,白玉浮躁的心變得慢慢平靜。


    她忽然想到昨夜做的夢。她似乎夢到好些人,至於夢到什麽,她記不大清了,記憶最深刻的是她夢到她的母親,因為被後來的夫家拋棄,跳河自盡。但這不是夢,是事實。


    自逃離出吳府後去到京城後,她便一直派人去打聽她母親趙氏和叔叔的消息,就在前幾日她得到消息,趙氏死了,原因是她丈夫做生意發了點小財,動了納妾心思,趙氏一哭二鬧三上吊堅決不同意丈夫納妾,她丈夫一氣之下罵她是破鞋,還把她休了,趙氏受不得這羞辱,就跳了河。


    她曾許下過的願望就這麽實現了。但其實她得到趙氏死訊那一刹那,並不沒有解氣的感覺,隻是突然腦子裏一片空白,無悲無喜。


    趙氏是她的生身母親,這是天塌下來都改變不了的事實。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沒有趙氏,她就不會來到這世上,身為女兒,卻詛咒自己的母親去死,這是大逆不道。


    可是她真的恨趙氏麽?在這平靜的心情中,白玉漸漸地開始明白,所有的恨,追根溯源,還是因為愛。


    這世界沒有無緣無故的恨,卻有無緣無故的愛,愛本是天性。


    因為得不到愛,所以恨。


    “你怎麽了?”


    身旁突然傳來沈墨清潤溫和的聲音,令白玉清醒過來,她發現,自己竟在哭。


    白玉不願在他麵前展示真正的柔弱,連忙背對他撫去淚水,待回過頭時,臉上浮起一明豔動人的笑容,隻是眼眶仍有些紅,“沒事,奴家方才眼睛進了沙子。”


    很蹩腳的理由,或許她根本不打算說服他,隻是委婉的告訴他莫要追問緣由,沈墨眸中的溫柔斂去,略顯複雜地望了她一眼,他曾以為此女嫵媚放蕩,過於輕浮,可真正相處下來方知,她其實是性情中人,矯揉造作不過是在風月場中戴的麵具。


    但她似乎心裏也藏著秘密,或許是不願透露給外人的秘密,外人……


    他對她而已,不過是一個外人。沈墨心中突然感到一陣煩躁。


    “沒事就好。”沈墨溫潤地笑道,罷了,能令他頻頻投入心思的女人,還是敬而遠之為好。


    白玉收拾好情緒,微微一笑:“大人,奴家歇息夠了,咱們可要繼續前行?”


    沈墨溫和應:“好。”


    兩人繼續一路前行,一路不曾多言。


    當夕陽西下,山鳥歸巢時,兩人終於看到不遠處,嫋嫋炊煙飄浮在半空中。


    兩人穿過樹林,走過一條曲折小徑,便看到一行竹籬掩映幾間茅舍,籬笆上爬著紫藤玫瑰。


    及走進時,卻見一少-婦在門外井邊洗菜,白玉叩了竹門,那少-婦一抬眸,見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兩人皆穿白衣,男的容貌俊美,溫文爾雅,若芝蘭玉樹,女的嬌豔動人,亭亭秀媚,若出水芙蓉,如不是見他們形態稍有狼狽,她幾乎要以為自己遇見了神仙。


    那少-婦放下菜,手在衣服上擦了幾擦,便迎出院外,語氣和悅道:“你們找誰?”


    隻見她大約二十五六歲的年紀,紅裙綠裳,梳著已婚婦女的發髻,生得麵白秀氣,體態豐盈,和顏悅色。


    “女娘有禮。”沈墨客氣有禮地作了一揖,便溫聲解釋道:“我與賤內原是京城中人,本打算去普渡寺還願,卻不幸遭遇巨浪翻了船,被浪打到灘上,我們沿著上遊方向一路走到此地,眼見天黑,依舊未找到回城之路,還望女娘行個方便,容我夫妻二人借住一宿。”


    白玉目光落向沈墨俊美無儔的臉上,心口莫名地怦怦亂跳,方才兩人就已然商量好,為了方便起見,兩人佯作夫妻,她雖知是假,然聽到他用著溫柔似水的語氣說出“賤內”,“夫妻二人”這種話,白玉心仍舊忍不住有些悸動。


    “老爺和夫人裏麵請吧。”女人本是良善之人,又熱情好客,見兩人男的俊,女的美,服飾又豪奢,不像是歹人,也不等她丈夫歸來,便自作主張地做了決定。


    兩人道了聲多謝,便跟她進入院子。


    院子很寬敞,收拾得很幹淨整潔,有菜園子,還有雞舍,還種著些花花草草。


    少婦朝著白玉,笑道:“我那當家的打獵去了,算來也該回了,我正收拾夜飯呢,待會兒你們一起吃吧,我那當家的最是熱情好客的,一有客人,準要拉著人家喝上兩杯的。”


    說到她男人,白玉見到她臉上洋溢著幸福之色,想來他們夫妻二人定是極為伉儷的。


    這時沈墨不方便再開口。


    白玉便接口道:“大姐能夠收留我們,我們已是感激不盡,怎好意思再受這一飯之恩?”


    少婦看著白玉,越看她越覺得美,鄉下女子哪有這般絕色,看她肌膚好似羊脂,臉蛋好似桃花,一雙纖纖手好似一對春筍,叫人越看越喜愛,便笑道:“有什麽不好意思的,你們城裏人就愛客氣。”


    白玉也看她,一張瓜子臉,細眉細眼,有幾分秀氣,沒想到性情卻是大咧咧的,白玉對她也心生幾分好感,便笑盈盈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了,對了,不知大姐如何稱呼?”


    少婦道:“你喚我蘭姑就成,姑娘你們呢?”


    白玉道:“我丈夫姓沈,名墨,妾身白玉。”


    沈墨聽聞“丈夫”兩字,亦不由朝白玉看去一眼。


    三人進了主屋,蘭姑連忙給兩人掇兩張椅子,請他們坐下,然後給兩人燒茶去了,白玉粗略地看了眼屋中環境,隻見四壁掛著一些獸皮,還有彈弓、投槍、匕首等物。


    不一刻,蘭姑沏好茶給兩人奉上,便也坐下來和她們聊天,白玉問明了這裏離京城內約有幾十裏的路。


    三人正扯著閑話,外麵響起開門聲。


    蘭姑起身笑道:“估計是我當家的回來了,我出去接一接,你們先坐著。”


    蘭姑起身迎了出去,不一刻,領著一身材偉岸,長相端正,但麵容冷漠的男子走進來,他第一眼先看向沈墨,那雙如刀削般的濃眉不覺皺了下,似乎並不怎麽高興。


    沈墨長身立起,臉上掛著溫潤笑容,朝他作揖,隨即落落大方地向他又解釋了一遍借宿原因,最後彬彬有禮道:“我與賤內多有打擾,還請見諒。”


    沈墨言畢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腰身,親昵卻不輕浮,又含情脈脈地看向她,仿佛看著心愛的妻子一般。


    白玉不知他為何突然當著這男人的麵演起戲來,但白玉信任他,覺得他如此做定有他的道理。


    男人見兩人夫妻情深的樣子,麵色好轉了些,看向蘭姑,道:“蘭姑,你招待客人,我去把今天打到的野兔處理了,今晚做個爆炒兔頭,做下酒之菜。”


    白玉敏銳地察覺到,他看向蘭姑時,冷漠的麵容似乎有些許柔色。


    蘭姑點點頭,替他拿下弓箭等物,白玉不經意瞥見,男人的大手在蘭姑挨向他時,伸向蘭姑的屁股擰了下,蘭姑驚了下,羞嗔了他一眼,男人嘴角則彎起淡淡弧度。


    白玉見此一幕,驚得立馬轉回視線,卻對上沈墨投來的略帶好奇的目光,白玉嬌臉一紅,低垂著頭,佯裝啜茶。


    嗬,這男人看起來道貌岸然的,沒想到私底下卻這般無賴。


    男人朝沈墨點點頭,便邁著大步出去了,蘭姑替男人把東西放好,就和白玉說,要去給他們收拾床榻,白玉本想去幫忙,蘭姑不肯,隻能作罷。


    這會兒隻剩兩人,沈墨看向她,溫聲問:“你方才怎麽了?”


    白玉見他問起,心中一時藏不住事,回頭看一眼見蘭姑未出來,便微傾身子,小聲道:“大人……”


    沈墨隻當她有什麽不方便之話要與他說,便也主動湊近她些。


    白玉朱唇附在他耳邊,美眸瞟過一絲曖昧,低聲道:“大人,蘭姑她男人不正經,偷掐她屁股。”


    “……”沈墨愣了下,臉上溫柔清潤的笑容微滯,突然有些後悔問她話。


    “他們兩人本是夫妻,這行為並無什麽不妥。”沈墨畢竟是男人,因此下意識地為男人開脫道。


    白玉嫵媚的臉上突然浮起一抹邪氣的笑容,這與她一貫的嫵媚形象不符合,“那大人以後娶了妻子,也會這麽掐妻子的屁股?”


    “……”沈墨從來沒有聽過這種直白的問話,即便是以他的從容淡定,此刻也不由得鬧紅了臉,他暗吸一口氣,努力維持溫雅,淺笑道:“自然不會。”


    白玉點點頭,美眸流露出一絲崇拜之色,無不感慨道:“大人您可真是一個正人君子。”


    沈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總覺得她這話像是在諷刺,他沒答話,因為不想再繼續這無聊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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