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流血濺在無絨地毯上。躺在我懷裏的小男孩還沒有知覺,但是他的臉已經開始泛紅。貓從別的房間發出尖叫聲,好像有人要殺它似的。


    我把葉戈爾放在沙發上,坐到旁邊,說道:


    “奧莉加,繃帶……”


    貓頭鷹從我的肩上跳下來,箭一般地白光一閃就衝進了廚房,顯然它飛起來時進了黃昏界,因為兩秒多鍾後它就回來了,嘴裏叼著繃帶。


    在我從貓頭鷹那兒接過繃帶,開始包紮自己胳膊的時候,葉戈爾正好睜開了眼睛。他問:


    “這是什麽?”


    “貓頭鷹。難道你沒有見過嗎?”


    “我怎麽了?”他問,聲音不怎麽抖了。


    “你失去了知覺。”


    “為什麽?”他恐懼的目光掃了一下留在地板上和我衣服上的血跡。我盡量設法沒有弄髒葉戈爾。


    “這是我的血,”我解釋說。“偶然被割破了。葉戈爾,進入黃昏界要小心謹慎。即使對我們他者來說,那也是迥然不同的環境。處在黃昏界,我們隻好不斷耗費精力。給它補充一點新鮮的能量,一點點。若是不控製整個過程——黃昏界就會吸幹你所有的活力。沒法子,這是酬金。”


    “我付的比應該付的多嗎?”


    “比你擁有的要多。你差點沒永遠留在黃昏界。這不是死,但也許這比死還糟糕。”


    “我來幫你吧……”小男孩坐起來,皺了一下眉:看來,他頭暈。我伸出手,他開始幫我包紮手腕,他不會,但是很努力。小男孩的生物電場沒有變,仍舊是閃爍不定的,是中性的。他已經去過黃昏界,但是還未來得及打上自己的烙印。


    “相信我是朋友嗎?”我問。


    “不知道。可能不是敵人。也許您不能把我怎麽樣?”


    我伸出手,碰了下他的脖子——他一下子緊張起來。我解開環扣,並摘下他脖子上的項鏈。


    “明白了嗎?”


    “就是說,您不是吸血鬼。”他的嗓音低沉下來。


    “是的,絕對不是,因為我能碰大蒜和銀器。葉戈爾,這對吸血鬼來說不是障礙。”


    “在所有的電影裏……”


    “還有在所有的電影裏好小夥子會戰勝壞人。小孩,迷信是危險的,它們會讓你產生虛幻的希望。”


    “希望會有真實的嗎?”


    “沒有,實質上沒有。”我站起來,碰了碰繃帶。沒什麽,紮得很牢,纏得夠緊的。再過半小時,可以念咒驅痛了,但是現在我實在是沒有力氣。


    小男孩坐在沙發上看著我。是的,他稍稍放下心來。但還是沒有完全相信我。有趣的是,他根本不在意以一副無辜的樣子在電視機上打盹的白貓頭鷹。奧莉加好像對他的意識施加了影響。要解釋清楚會說話的貓頭鷹到底是什麽人,倒是比這更難。


    “你能找到吃的嗎?”


    “什麽吃的?”


    “隨便什麽,放糖的茶、麵包片。我也耗費了許多力氣。”


    “能找到的。您怎麽弄傷自己的?”


    我沒有詳細地解釋,但是也沒有撒謊。


    “自己弄的。要把你從黃昏界裏拉出來,必須這麽做。”


    “謝謝,如果這是事實。”


    他的話蠻橫無理,但是我喜歡他這樣。


    “不必客氣。你要是消失在黃昏界中——領導就會揪下我的頭。”


    小男孩“哼”的一聲站起來。他極力想離我遠一點。


    “那是個什麽樣的領導?”


    “很嚴厲的。好了。給我倒杯茶吧?”


    “對好人來說沒什麽舍不得的。”是的,他仍舊感到害怕。用放肆的樣子遮掩著恐懼。


    “我馬上明確地告訴你,我不是人。我是他者。你也是他者。”


    “有什麽區別?”葉戈爾把抗議的目光投向我。“看樣子,你不會說的!”


    “你不倒茶,我就不說。你沒學過怎麽接待客人嗎?”


    “接待不速之客嗎?您怎麽進來的?”


    “從門裏進來的,我晚些時候做給你看。”


    “來吧。”他好像還是決定要請我喝茶。我跟在孩子後麵走,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我忍不住說:


    “有一點要注意,葉戈爾……你首先得洗洗脖子。”


    小男孩沒有轉過身來,搖搖頭。


    “這至少很愚蠢,隻保護脖子一個地方。人的軀體有五個地方會被吸血鬼咬的。”


    “是嗎?”


    “是的。當然我指的是男人的軀體。”


    他的後腦勺也開始發紅。 我往杯子裏放了滿滿五勺糖。我向葉戈爾眨了下眼睛:


    “倒滿一杯水,放兩勺糖……我想臨死前嚐嚐。”


    顯然他不知道這個笑話。


    “給我放多少?”


    “你有多重?”


    “我不知道。”


    我用眼睛估量了一下。


    “放四勺吧。你會消除剛開始的低糖症狀。”


    他還是洗了脖子,盡管蒜味沒有徹底消除。他貪婪地喝了口茶,並要求說:


    “解釋一下吧!”


    是的,這一切都不是這麽計劃的,完全不是這樣。當這個半大小子遇到呼喚時,我應該跟在他後麵,殺死或者抓住女吸血鬼,把感恩的孩子帶到長官那裏——他會好好解釋的。


    “很久以前,”我喝茶嗆著了,“好像是故事開頭,是嗎?不過這不是故事。”


    “我在聽。”


    “好吧,從另一個話題開始。有一個人類世界,”我朝窗子、小門和馬路上飛駛的汽車點了一下頭說,“就是這個世界,我們周圍的世界。我們大多數不能超出它的範圍,一直是這樣的。但是有時我們他者會出現。”


    “是吸血鬼嗎?”


    “吸血鬼——也是他者。是的,他們是其他的他者,他們的能力預先就被確定了。”


    “我不明白。”葉戈爾搖搖頭。


    當然,我不是監護人。我不會,也不喜歡解釋那些老生常談……


    “有兩個薩滿教的巫師吃了有毒的菌菇,敲打自己的鈴鼓,”我說,“很久很久以前,那還是在原始時期。其中一個薩滿一心一意地愚弄著獵人們和首領。另一個薩滿觀察到,篝火火光中的影子在洞穴的地上顫動著,漸漸變成一個有形的東西,逐漸上升到和成人一樣高。他邁了一步,走進了這陰影,進入了黃昏界,接下來發生的事最有趣——明白嗎?”


    葉戈爾不吭聲。


    “黃昏界改變了進去的人。這是他者世界,它把人變成他者。你要成為什麽人——隻是取決於你自己。黃昏界是一條波濤洶湧的河,它一下子就流向四麵八方。決定吧,你在黃昏界想成為什麽人。但要決定得快些,你已經沒有很多時間了。”


    這時候小男孩明白了。他的瞳孔變狹窄了,皮膚稍有些蒼白。這種過度緊張的反應很不錯,真的適合當作戰隊員……


    “我能成為什麽人?”


    “你——隨你的便。你還沒有確定的將來。你知道,選擇的基礎是什麽嗎?善與惡,光明和黑暗。”


    “那你是善良的人嗎?”


    “首先我是他者。善與惡的區別取決於對普通人的態度。要是你選擇了光明——你不會把自己的本領用在個人的利益上;要是你選擇了黑暗——這點對你來說就是正常的。但是黑暗魔法師也會救有病的人,也會去找到杳無音信的失蹤了的人。而光明魔法師可能會拒絕幫助人們。”


    “那我就不明白了,區別在哪兒?”


    “你會明白。當你站在這邊或者那邊時,你就會明白。”


    “我哪一邊都不站!”


    “晚了,葉戈爾。你曾去過黃昏界,你已經在變。早晚你會作出選擇的。”


    “如果你選擇了光明……”葉戈爾站起來,又喝了口茶。我發現他第一次毫不擔心地背對著我說,“你是誰?魔法師嗎?”


    “魔法師的學生。我在守夜人巡查隊的辦公室裏工作。這也是必需的。”


    “那你能做什麽?示範示範,我想檢驗一下!”


    你看,這一切像是課本上的。他到過黃昏界,但是這一點他還不相信。滑稽草台戲班子的小戲法給人的印象要深刻得多了。


    “看吧。”


    我向他伸出一隻手。葉戈爾站著,想搞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然後又看看茶杯。


    茶水已經不冒熱氣了。茶水發出“吱吱”的響聲,變成渾濁的、夾著茶葉的褐色冰塊。


    “噢喲。”小男孩說。


    熱力學——操縱材料的最簡單的一部分。我讓布朗運動複原,於是冰開始沸騰起來。葉戈爾叫喊起來,碰掉了杯子。


    “對不起。”我跳起來,從盥洗盆上抓起塊抹布。我蹲下來擦幹地上的一攤水。


    “由於魔法,接連發生令人不快的事,”小男孩說,“杯子可惜了。”


    “稍等一等。”


    影子迎著我撲過來,我進入了黃昏界,看了看碎片,它們還有整體的記憶,這杯子完全不該這麽快就被打碎。


    我留在黃昏界,用手把一攤碎片摟在一起,有幾塊最小的掉到了爐灶下,隨意滾到一旁。


    我從黃昏界出來,把一個白茶杯放在桌上。


    “不過得重新倒一杯茶。”


    “太棒了,”看來,這個小小的魔術給小男孩留下了強烈的印象。“任何東西都能這樣嗎?”


    “隻要是東西——幾乎是任何東西。”


    “安東……要是一個星期前打碎的東西呢?”


    我不由得笑了。


    “不,對不起,已經太遲了。黃昏界會給機會的,但必須快,非常快地利用這機會。”


    葉戈爾的臉色暗淡了。有趣,不知一星期前他打碎了什麽東西?


    “現在相信嗎?”


    “這是魔法?”


    “是的,最簡單的,它幾乎不用學。”


    可能這點我不該說。小男孩的眼睛裏閃爍著光芒。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前途,認識到好處。


    光明和黑暗……


    “有經驗的魔法師,他還可以做其他事情嗎?”


    “連我也可以。”


    “可以操縱人嗎?”


    黑暗和光明……


    “是的,”我說。“是的,我們可以。”


    “你也可以做到這點嗎?那為什麽恐怖分子要抓人當人質呢?要知道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地在黃昏界潛進去,把他們打死,或許逼他們自殺!那為什麽人們會病死呢?您說過,魔法師不是會治病嗎?”


    “這是善。”我說。


    “當然!您可是光明魔法師呀!”


    “要是我們無條件地行善——黑暗的魔法師就有權行惡。”


    葉戈爾奇怪地看著我。他在最近幾晝夜裏遇到了太多的事情,他應付得還不錯。


    “可惜,葉戈爾,惡的稟性較厲害。惡是毀滅性的。它的摧毀比善的創造容易得多。”


    “那麽您做什麽?您可是個守夜人哪……您會和黑暗魔法師打仗嗎?”


    我不能回答。我完全明白要回答就必須徹底地解釋清楚,正因為這樣,我知道沒必要讓他知道得太多。要給他催眠。讓他更深地進入黃昏界。但是不要,不要給予任何解釋!


    我無法證實什麽!


    “您會和他們戰鬥嗎?”


    “不一定,”我說。真話比謊話更糟糕,但是我無權說謊。“我們在互相監視。”


    “準備打仗嗎?”


    我看了看葉戈爾,心想,他是個聰明的,非常聰明的孩子。但僅僅是個孩子。如果現在告訴他,善與惡之間的大型血戰迫在眉睫,那他可能會成為黃昏界裏的新傑迪,那麽他將是我們的了。


    真的,不會太久。


    “不,葉戈爾。我們人很少。”


    “光明力量嗎?比黑暗力量的少嗎?”


    就在這時,他準備舍棄房子,舍棄媽媽和爸爸,戴上閃爍的盔甲,為善而死……


    “總的來說,他者都很少,葉戈爾。善與惡之間的戰爭進行了一千年,勝負交替。有時光明取勝,但是倘若你知道,僅是那些堅信黃昏界存在的人已經有多少是在戰爭中死去的,那就好了。他者少,但是每個他者都能引領數千個普通人。葉戈爾,如果現在開始善惡之戰——有一半人將死去。所以幾乎在半個世紀前就簽訂過一個和約,善與惡、光明與黑暗之間的偉大和約。”


    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歎了口氣,繼續說:


    “這是簡短的和約。我馬上讀——正式翻譯成俄語了。你已經有權了解。”


    我遮住眼睛,朝暗處看。黃昏界重新出現了,在眼皮下麵旋轉起來。一塊寫滿火紅字母的灰畫布展開來了。和約不允許背誦,隻可以朗讀:


    我們是他者,


    我們效忠於不同的力量,


    但在黃昏界中黑暗的不存在和光明的不存在之間沒有差別。


    我們的爭戰能夠毀滅世界。


    我們簽訂休戰的偉大和約。


    每一方都將按自己的法規行事,


    每一方都擁有自己的權利。


    我們受製於自己的權利和自己的法規。


    我們是——他者。


    我們設立守夜人巡查隊,


    為的是光明力量監視黑暗力量。


    我們是他者。


    我們設立守日人巡查隊,


    為的是黑暗力量監視光明力量。


    時間為我們作出決定。


    葉戈爾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光明力量和黑暗力量都生活在這個世界裏嗎?”


    “是的。”


    “那些……吸血鬼……”他又重新回到這個話題。“他們是黑暗力量的嗎?”


    “是的,他們是一些被黃昏界完全改變了的人。他們獲得了巨大的能力,卻失去了生命。他們隻有以別人的能量來支撐自己的存在。血是吸取能量的最方便的形式。”


    “為此他們就殺人!”


    “他們能靠輸血者的血生存,這很像營養食品,孩子。味道不好,但是有營養。要是吸血鬼允許自己去狩獵的話……”


    “可他們想吸我的血!”


    他現在想到的隻是自己……不好。


    “一些吸血鬼破壞了規定,為此需要守夜人巡查隊:檢察和約遵守的情況。”


    “既然,既然如此簡單,吸血鬼不再追捕人了嗎?”


    我的臉頰上感到無形的翅膀扇起的一股風,尖利的爪子緊緊抓住我的肩膀。


    “你怎麽回答他,作戰隊員?”奧莉加從黃昏界深處小聲說。“你想冒險說出真相嗎?”


    “他們在獵捕,”我說。我還補充說,五年前的某個時候,我遭到了最可怕的打擊。“是憑許可證獵捕的。有時……有時他們需要活人的血。”


    他沒有立刻提問。我從他的眼睛裏看出,小男孩在考慮他想提的問題,而我知道應該怎麽回答這些問題。


    “那你們呢?”


    “我們在預防濫獵行為。”


    “他們這麽攻擊我……是根據你們這個和約嗎?是憑許可證的嗎?”


    “是的。”我說。


    “要是喝血呢?要是您從旁邊經過,會轉過臉去嗎?”


    光明和黑暗……


    我閉上了眼睛,和約在灰茫茫的霧中熊熊燃燒——清晰的一行行文字,隱藏在它們背後的是數千年的戰爭和數百萬條人的生命。


    “是的。”


    “您走吧……”


    男孩現在像一根被抻開的彈簧,正處在歇斯底裏的邊緣,處在發瘋的邊緣。


    “我是來保護你的。”


    “不需要!”


    “女吸血鬼沒有被抓住。她會攻擊……”


    “您走吧!”


    奧莉加歎了口氣說:


    “一個巡查隊員能輕率到如此程度嗎?”


    我站了起來。葉戈爾哆嗦了一下,連同凳子一起遠遠地挪到了一邊。


    “你明白,”我說,“我們沒有別的辦法……”


    我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話。現在爭論是沒有好處的。窗外一片黑暗,眼看獵捕的時間就要到了……


    小男孩跟在我後麵,仿佛極力想證實,我是在離開房間,而不是藏在櫃子裏。我再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我開了門,走到樓梯上。門在背後“砰”的一聲關上了。


    我爬到樓梯的平台上,蹲在樓梯的窗口旁。奧莉加不吭氣,我也不吱聲。


    真理的麵紗不能猛然掀開。人是不會輕易地接受我們存在的事實的。不會輕易地接受和約……


    “我們沒什麽辦法。”奧莉加說,“我們低估了這個小夥子,低估了他的能力和他的恐懼。全都暴露了。不得不回答問題——老老實實地回答。”


    “你會寫報告嗎?”我問。


    “你要是知道,我寫過了多少類似的報告就好了……”


    垃圾通道裏散發出腐爛的氣味,窗外馬路上的陣陣喧嘩聲慢慢傳入黃昏界,路燈開始亮了起來。我坐著,手裏轉動著手機,心裏琢磨著,是現在打電話給頭兒,還是等他打來電話。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無疑在監視我。


    確定無疑。


    “別過高估計領導的能力,”奧莉加說,“他現在正為那股黑色氣旋大傷腦筋。”


    我手上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是誰?”我打開手機問道。


    “烏季武德彼克,或者是烏比戈德堡。”


    我沒有心思開玩笑。


    “是嗎?”


    “你在哪裏,安東?”


    頭兒的聲音顯得疲勞,疲勞到了極點。他這副樣子,我還沒有看到過。


    “在一幢難看的高層樓房的樓梯平台上,旁邊就是垃圾通道。這裏相當暖和,幾乎很舒服。”


    “找到小男孩了嗎?”頭兒沒有一點興趣地問。


    “找到了……”


    “好。我派小虎和大熊到你那兒,他們在這裏反正沒什麽可幹的。而你去彼羅沃。快!”


    我把手伸到口袋裏,頭兒立刻明確地強調:


    “如果沒帶錢……即使帶了也別用了,攔住一輛警車,讓他們把你飛速帶到那兒。”


    “這麽嚴重?”我隻是問道。


    “非常嚴重。你要馬上動身。”


    我看看窗外的黑暗。


    “鮑利斯伊格納季耶維奇,不應該讓小男孩一個人留下來。他很有潛能……”


    “我知道,好了,同事們已經過去了。和他們在一起,小男孩沒有什麽危險。你等一下,他們一到你立即過來。”


    手機裏響起了忙音,頭兒已把電話掛了。我關上手機,朝肩上斜視了一下:


    “你要說什麽,奧莉加?”


    “奇怪。”


    “為什麽?你自己親口說過,他們搞不定。”


    “奇怪的是,他打電話找你,而不是找我……”奧莉加沉思起來。“也許……不是。我不知道。”


    我透過黃昏界看了一眼——發現地平線上有兩個小斑點。作戰隊員們奔過來的速度很快,十五分鍾後就能趕到這兒。


    “他甚至連地址都沒問。”我悶悶不樂地說。


    “他不想損失時間。你沒有感覺到他獲取了這兒的坐標嗎?”


    “沒有。”


    “還得練練,安東。”


    “我不是在一線工作的。”


    “現在——你在工作。往下走,我聽到呼喚了。”


    我站起身來——感到樓梯這塊地方真的已被我坐暖和了,坐舒服了。我朝下走去,心裏有一股不快之感——很壞的,憂鬱的。門在我背後“砰”的響了一聲,我轉過身去。


    “我害怕。”葉戈爾直截了當地說。


    “沒什麽事兒,”我又返回來往上走,“我們會保護你的。”


    他咬著嘴唇,時而看看我,時而看看昏暗的樓梯。讓我進房間,他不願意,但是一個人留下來,也不行。


    “我好像覺得,有人在看我。”他終於說。“這是您幹的嗎?”


    “不是。很可能是女吸血鬼。”


    小男孩沒有發抖。我沒再和他說什麽。


    “她會怎麽進攻?”


    “她不會不經邀請就進門的。有關吸血鬼的特點故事中沒有瞎說。你自己會想出門,你看你已經想出來了。”


    “我不會走出去!”


    “等她用呼喚引誘你時,你就會出去。你知道等待你的將是什麽,不過反正你還是要走出去。”


    “您……您可以給我出個主意嗎?想個什麽方法?”


    葉戈爾屈服了。他想得到幫助,任何可能的幫助。


    “我可以,那你就要相信我們。”


    他猶豫了一會兒。


    “進來吧。”葉戈爾退到門一邊。“不過……媽媽馬上要下班回來了。”


    “那又怎樣?”


    “您藏起來?還是我該說些什麽?”


    “這沒啥,”我揮了揮手。“但是……”


    隔壁房子的門打開了,小心翼翼地打開的,門上還掛著一根鏈條。一張滿是皺紋的臉探了出來。


    我觸動了一下她的意識——輕輕地,一瞬間地,並且盡可能小心些,以免損害本來就已損壞的理智……


    “啊,是你……”老太婆綻開笑容,“你是,你是……”


    “安東。”我客氣地提示說。


    “我以為哪個壞人來了,”她摘下鏈條,走到樓梯的平台上說,“時代就是這樣的,完全不成體統,大家都隨心所欲……”


    “沒什麽,”我說,“一切都好。你最好看看電視,現在正在播放新的一集。”


    老太婆點點頭,又友好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消失在門裏。


    “一集什麽?”葉戈爾問。


    我聳聳肩膀說:


    “我也不知道是什麽。肥皂劇還少嗎?”


    “您是在哪兒認識我們鄰居的?”


    “我?她?沒在哪兒。”


    小男孩不吭聲了。


    “這算什麽,”我闡明說,“我們是他者。我不進你家了,我現在必須走。”


    “怎麽?”


    “其他人會來保護你,葉戈爾。別擔心:他們是專業人員,比我強得多。”


    我透過黃昏界一看:兩個鮮豔的橙色火點正向大門口接近。


    “我……我不願意。”小男孩一下子慌張起來,“最好是您!”


    “我不能。我有其他任務。”


    下麵大門“砰”地關上了,響起了腳步聲。作戰隊員不喜歡乘電梯。


    “我不願意!”葉戈爾抓住門,好像決定關上。“我不相信他們。”


    “你要麽相信整個守夜人巡查隊,要麽一個也不要相信,”我嚴厲地說,“我們不是穿漂亮披風的獨立的超人。我們是被雇傭的工作人員,黃昏界的警察。我的話代表了守夜人。”


    “他們是什麽人?”小男孩已經屈服了。“魔法師嗎?”


    “是的,不過是狹義專業性的。”


    下麵,在樓梯的轉彎處出現了小虎。


    “你好,小孩!”姑娘一邊快活地說,一邊蹦著跨過了樓梯平台。


    這一蹦是超人的,葉戈爾甚至縮成一團,退到一旁,同時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小虎。我搖搖頭——姑娘顯然是在變形的邊緣處保持平衡。她喜歡這樣,況且現在還完全有理由蹦蹦跳跳玩上一陣子。


    “那裏怎麽啦?”我問。


    小虎大聲地歎了口氣,然後笑起來:


    “噢喲……很快樂。所有的人張皇失措。去吧,他們在等你,安東什卡……而你是我的保護對象,對嗎?”


    小男孩仔細看著她不吭聲。說實話,頭兒做了個非常漂亮的選擇,恰恰派小虎來保護。從孩子到老人,她能贏得任何人的信任和好感。聽說,有時甚至黑暗魔法師對她的行為也有好感。不過他們無權……


    “我不是保護對象,”小男孩終於回答說。“我的名字叫葉戈爾。”


    “我叫小虎,”姑娘已經走進房間,友好地摟著小男孩的肩膀。“來看看軍事基地!我們開始準備防禦!”


    我往下走去,邊走邊搖頭。大約過五分鍾,小虎會給小男孩演說,她為什麽會得到這個名字。


    “你好。”迎麵走來的大熊說。


    “你好。”我們簡單地握握手。在巡查隊的所有同事中,隻有大熊會讓我產生一種最奇怪和混亂的情緒。


    大熊個子中等偏高,人長得很壯實,還有一張深奧莫測的臉。他不愛多說話。他怎麽度過業餘時間,在哪裏生活,大概除了小虎,誰也不知道。傳言說,他過去不是魔法師,而是一個變形人。聽說,他起初在守日人巡查隊工作,後來在執行某項任務時,突然投向我們一方。這一切都是胡說八道,光明魔法師不會成為黑暗魔法師,而黑暗魔法師也不會變成光明魔法師。但是大熊身上隱約有一種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惶恐的東西。


    “汽車在等你,”作戰隊員說,沒有停下腳步,“司機水平高超,你很快就會到達。”


    大熊稍稍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簡短地說了幾句話。他不著急,小虎已經在值班了。而我卻不應該拖延時間。


    “那裏情況嚴重嗎?”我一邊加快步子,一邊問。上麵傳來聲音:


    “已經沒什麽了。”


    我跳過幾級梯階,來到大門口。汽車真的停著——我立刻停下腳步,欣賞汽車。一輛深紅色、最新款式的豪華“寶馬”車。警燈馬虎地粘在車頂上。兩麵的門都開著,司機探出頭,匆匆吸著煙,從他上衣的衣襟可以看出裏麵手槍皮套的輪廓。後門旁邊站著一個身材魁梧、年紀不輕的男人,他穿著一件非常高級的西裝,西裝翻領上的議員證閃閃發光,身上的大衣敞開著,男人對著手機說:


    “他是誰?如果可以——我能去時就去!什麽?去你媽的,哪有什麽女人?精神是不是不正常了?你們自己不能幹嗎?”


    議員瞟了我一眼,沒有與對方打招呼便中斷了談話,然後就鑽進了汽車。司機貪婪地深深吸了一口,把煙扔掉,抓住了方向盤。汽車引擎輕輕地發動起來,我剛剛坐在後座上,汽車就啟動了。一些結了冰的樹枝“吱啦”地從門上劃過。


    “瞎了,怎麽啦?”議員朝司機吼道,盡管剛才的錯在我。但是汽車的主人剛轉向我一邊,口氣就變了:“送你去彼羅沃嗎?”


    我還一次也沒搭過政府官員的順風車。況且,他們不是警察局的官員,便是黑幫的老大。我頭腦很清楚,在巡查隊的法力麵前他們都是一樣的,但我自己從來沒有想要試驗過。


    “對,就去那兩個人來的地方。最好快些……”


    “聽到嗎,沃洛季卡?”議員朝司機說。“快!”


    沃洛季卡踩了油門,汽車飛馳,快得使我覺得有點不舒服,於是我朝黃昏界望了望:我們能抵達嗎?


    結果是我們會抵達的。不過這不僅僅是因為司機的技術好,或是由於我像其他巡查隊員一樣,可以人為地提高成功係數。好像是有個人在我們有可能駛過的場地上走了一圈,把所有的事故、堵塞和過於熱心的交通警察都清除掉了。


    在我們的部門,隻有頭兒本人會做出這樣的事。隻是為什麽呢?


    “我也有些害怕……”無形的鳥在我的肩膀上小聲說,“當我和伯爵……”


    它沉默下來,仿佛覺察到自己過於坦率了。


    汽車闖紅燈駛過了十字路口,沿著一條不可思議的曲線避開轎車和一些帶篷的載重貨車。有個人從車站上用手指向我們的方向。


    “你喝嗎?”議員友好地問。他遞過一小瓶“人頭馬”和一隻一次性杯子。我毫不猶豫地為自己倒了三十克,這顯得那麽的可笑。在壓壞的路上汽車以這樣的速度小心行駛,酒也沒有灑出來。


    我把酒瓶還給他,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單放機的耳機,戴在耳朵上,按下圓開關。裏麵響起了我喜愛的很老的歌《複活》。


    那個城市很小,就像兒童的玩具,


    自古以來它不知病痛和敵人侵略,


    在要塞的塔樓裏槍炮默默長出鏽斑,


    旅遊路線打從一旁錯過去……


    就是這樣年複一年沒有節日隻有勞作。


    整個城市睡著了。


    夢中夢見沒有人煙的城市大地和死人的絕壁……


    我們行駛在路上。汽車仍舊加速前進,我在莫斯科還從未坐過開得這麽快的車。還不單單是在莫斯科……一路上要不是被清理得空蕩蕩的,那肯定要減速,而現在開得這麽快——我隻是有點擔心。


    在寒冷的絕壁中響起了音樂,


    啊,城市睡著了……


    它為什麽呼喚?


    它要尋找什麽人?


    誰也不知道……


    我不由得懷疑,寫這首歌的羅曼諾夫也是他者。隻不過未被激發。他被人發現得太遲了……倒是給他提出過建議的,但他拒絕了。


    這也是選擇。


    我很想知道,他為什麽經常夜裏聽這首歌?


    誰在悶熱的夜晚不關窗——


    沒人在。


    都去尋找生活充滿活力的國家,


    跟隨著歌曲的腳步……


    “還要嗎?”議員很友善地問。我想知道,是大熊和小虎用魔力影響他的嗎?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嗎?他一輩子欠我的嗎?我是總統很寵愛的私生子嗎?


    這全是無稽之談。有大量的方法能贏得人們的信任、同情以及讓人們願意幫助你。光明有自己的方法,遺憾的隻是,黑暗的辦法也不少。這是無稽之談。


    問題不在這兒:頭兒究竟為什麽要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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