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布琳·歐姆斯福德看到那些光時,夜晚已經降臨在阿納爾森林。它們就像螢火蟲一樣從黑暗的林間對著她眨眼,小小的,捉摸不定,隱隱約約。


    她慢下腳步,走在身邊的羅恩一個不穩,她馬上伸出手臂抱住他,以防他跌倒。她也渾身酸痛,疲憊不堪,但是當高地人摔在她身上時,她還是強迫自己將他撐起。他的頭垂在她肩上,臉因為發燒又燙又紅。


    “……找不到在哪裏……不見了,找不到……”他語無倫次地喃喃自語,手指緊握住她的手臂,直到她感覺疼痛。


    她輕聲對他說話,讓他聽到她的聲音,知道她還在這裏。緊握的手指慢慢鬆開了,發燒的囈語也靜了下來。


    布琳看著前方的光亮。它們在秋葉濃密的樹叢間舞動著,細碎的光亮。是火!她急切地低呼出聲,將她自離開卡德急流往東走後就如影隨形、益發沉重的沮喪和絕望壓下去。那是許久以前的事了,而現在,亞拉儂走了,羅恩也受了重傷,隻剩下她獨自一人。她閉上眼睛,對抗著記憶。她沿著卡德急流往東走了一下午,直到入夜,希望並祈禱著它能引導她找到其他能夠幫助她的人。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走了多遠,她已經失去了時間感和距離感。她隻知道她必須走下去。


    她挺直身子,把羅恩拉起來。前麵,亮光正閃爍著表達它們的歡迎。拜托!她無聲地呐喊著。拜托,請讓它成為我需要的幫助。


    她步履蹣跚地往前走,羅恩的手臂鬆垮地垂在她肩上,身體癱軟地靠著她,踉踉蹌蹌地跟上腳步。樹枝和灌木叢一直刮著她的臉和身體,她低下頭來躲開它們,靠著一股傻勁兒把腳放到另一隻腳前,就這樣往前推進。她就快要氣力耗盡了,如果那裏沒有人可以幫忙……


    然後突然間,她麵前的樹叢分了開來,光的來源也豁然開朗。有棟房子森然挺立,既陰沉又黑暗,隻有黃色的光線從方形建築體上兩處地方流瀉而出。有聲音從裏麵某處傳來,聽起來很微弱,很不清楚。


    她抱緊羅恩,繼續前進。等她接近後,房子的輪廓也漸漸清晰。那是一棟蓋在基石上,有著尖屋頂的矮木屋,有頂蓋的門廊麵向著一個單層的閣樓。屋子後麵還有一個馬廄,裏麵拴了兩匹馬和一頭驢,正埋首吃著糧草。屋子前麵是一整排被閂上的窗戶,窗板也都關上了。油燈的光線就是從窗板的縫隙中漏出來的,然後被穀地女孩看到了。


    “再走一下下,羅恩。”她低聲說道,雖然知道他不明白,但是他會對她的聲音作出回應。


    當她走到門廊前大約十多尺處,她看到了掛在屋簷下的招牌:路克萊恩貿易中心。


    招牌在晚風中輕輕搖曳,久經風化,早已開裂,油漆也剝落掉色,字跡難辨。布琳隻看了一眼,就把目光移開。重要的是裏麵有人。


    他們走上門廊,風化的木板讓他們腳步絆了一下,接著靠在門框後。布琳伸出手去找門把,裏頭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穀地女孩的手握住金屬門閂,將厚實的門打開。


    十多張臉同時轉過來盯著她,他們眼裏夾雜著驚訝和不安的情緒。是捕獸人。布琳透過朦朧的煙霧之間看過去,他們蓄著胡子,頭發蓬亂,不修邊幅,還穿著磨損的皮革和動物毛皮。他們一臉嚴肅,聚在橫放於倒立麥酒桶上的厚木板所做成的吧台旁。櫃台後方堆放著動物毛皮和糧食,前方則放了一整排小桌和椅凳。而油燈則掛在低矮的椽梁上,發出光芒,驅走夜的黑暗。


    布琳雙手環抱著羅恩,站在門口靜靜地等候。


    “他們是幽靈!”櫃台那裏突然有人低聲咕噥,然後是一陣腳步聲。


    一個高高瘦瘦、穿著襯衫和圍裙的人從櫃台後方走了出來,他緩緩搖著頭。“如果他們是死人,現在就不需要開門了,不是嗎?他們直接穿過來就好啦!”


    他走到房子中間停住。“你怎麽了,姑娘?”


    布琳驀地意識到,他們在這些人麵前是以什麽鬼樣子出現的。他們可能就像從死神手裏被帶回來的人——兩個形容枯槁、衣衫襤褸、又濕又髒的人,臉色因為已經筋疲力盡而變得慘白,像稻草人一樣互相靠著對方。羅恩頭上纏著沾滿血的布條,另外還有許多擦傷是外露的,而背後原先放著利亞之劍的劍鞘如今什麽都沒有。而她自己也是滿臉髒汙,黑色的眼睛中滿是不安。兩人像鬼魅般出現,站在門口的光影下,以夜為背景,不穩地晃來晃去。


    布琳試著開口,但是卻說不出話來。


    “這邊的,幫個忙!”那個人回頭呼喚其他坐在櫃台邊的人,自己則立刻上前扶住羅恩。“現在快來,幫個忙!”


    一個肌肉結實的獵人馬上過來,兩人引領穀地女孩和高地人到最靠近的桌子,讓他們坐在小矮凳上。羅恩發出呻吟聲,重重地往前一癱,頭也垂了下來。


    “發生了什麽事?”那人又問了一次,幫忙穩住高地人不讓他摔下來,“這個人在發高燒!”


    布琳聲音沙啞。“我們在一個瀑布落下來的地方弄丟了馬,”她謊稱,“而他在那之前就已經病了,現在又變得更嚴重了。我們沿著河岸一直走,直到我們發現這個地方。”


    “這是我的地盤。”那人知會她,“我是這裏的商人。傑夫特,倒兩杯麥酒給他們。”


    獵人走到櫃台後的麥酒桶旁,打開栓子,倒進兩個玻璃杯。


    “讓我們其他人也免費來一杯怎麽樣,史戴伯?”櫃台那頭一群擺著臭臉的人當中有個人叫道。


    那商人惡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將一小搓頭發往後撥到幾乎快要禿光了的頭上,然後又轉向布琳。“不應該去那些山裏,姑娘。那裏比高燒不退還糟糕。”


    布琳默然點頭,咽了口口水以緩解喉嚨的幹燥。不一會兒後,獵人拿著裝了麥酒的杯子過來。他拿了一杯給穀地女孩,然後撐起羅恩,看著他喝掉另一杯酒。高地人試著抓住杯子,大口大口地灌下去,但是他馬上就被嗆到。獵人馬上就把杯子移開。


    “讓他喝!”吧台那頭的那人又再度開口。


    另一人笑道:“納烏,太浪費了!任何一個呆子都看得出來他快死了!”


    布琳憤怒地看了他一眼。說話的那人看到她的表情,氣定神閑地走向她,寬大的臉上露出傲慢的笑容。其他人也跟著他過來,彼此會意地眨眨眼,咯咯發笑。


    “有問題嗎,姑娘?”開口的人輕蔑地笑著,“敢情你……?”


    布琳立刻起身,想都沒想就抽出長刀,指著那人的臉。


    “喂!喂!”傑夫特立刻就介入說情,輕輕地把她往後推。“沒有必要這樣,是吧?”


    他轉而麵對說話的那人,直接站在他麵前。獵人的個子很高,超出從櫃台那邊過來的人。眾人不知所措地麵麵相覷。


    “傑夫特,沒有惡意,”無禮冒犯的人低聲咕噥著,他低頭看著羅恩,“隻是對那個劍套很好奇而已,上麵的紋飾看起來像某個皇家印記。”他陰險的眼睛飄向布琳,“你打哪兒來,女孩?”


    他等了一會兒,但布琳拒絕回答。“不重要。”他聳聳肩,和他朋友一起回到櫃台,重新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背對著他們。獵人看了他們一會兒,便在布琳身邊跪下。


    “沒用的一夥人,”他嘀咕著,“窩在延山西邊冒充捕獸人,靠投機取巧和別人的不幸維生,一早就在這邊喝酒浪費時間。”商人搖著頭,看著穀地女孩。“現在感覺好一點了嗎?”


    布琳微笑以對。“好多了,謝謝你。”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匕首,“我不知道我怎麽了。我不知道我在……”


    “噓,忘了吧……”高大的獵人輕拍她的手,“你累壞了。”


    他身邊的羅恩發出呻吟聲,短暫地抬起頭來,睜開眼睛看了看四周,又溜了下來。


    “我必須為他做點什麽,”布琳著急地強調,“我必須想個辦法幫他退燒。這邊有沒有什麽東西派得上用場?”


    商人擔心地看著獵人,然後搖搖頭。“我從沒見過燒得這麽厲害的,姑娘。我有一罐藥水,或許能有幫助。你可以讓那個男孩喝下,看看會不會退燒。”他再次搖頭,“不過,睡覺可能是最好的。”


    布琳木然點頭。她沒有辦法厘清思緒,身心俱疲地坐在那裏,盯著手裏的匕首。慢慢地,她把匕首放回護套裏。這一輩子從沒傷害過任何東西的她到底在想些什麽?來自延山西邊的那人確實很無禮,甚至帶有威脅感,但是對她有任何實質上的危險嗎?麥酒溫暖了她的胃,身體也熱烘烘的。她覺得好累,而且莫名地氣餒,內心深處有種奇怪的失落感和無力感。


    “這裏可以睡覺的房間不是很多,”商人史戴伯說道,“馬廄後麵有一個放馬具的房間,捕獵季時我讓幫手住在那邊,你可以睡在那裏。那裏有火爐,還有床給你朋友睡,你可以睡在麥稈堆上。”


    “聽起來還不錯……”布琳喃喃說著,很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在哭。


    “這邊,這邊。”魁梧的獵人伸出手臂圈住她的肩膀,把她跟聚在櫃台那邊的人隔開。“堅強點,姑娘。”


    布琳無聲地點頭,擦去眼淚,然後起身。“我沒事。”


    “毛毯在小屋裏,”商人說道,跟著她一起站起來,“來把你安頓好吧。”


    在獵人的協助下,他讓羅恩站住腳,然後帶著他往貿易中心後麵去,經過有著多間儲藏室的漆黑走廊。布琳看了看那些坐在吧台旁喝酒的人後,也跟上他們。


    房子後麵有個小木門,打開後通往外麵的夜裏,商人、獵人、羅恩和布琳走向馬廄和馬具房。商人快步向前,點亮掛在牆上的油燈,然後打開馬具房的門讓其他人進入。雖然有一點黴味,不過房間保持得很幹淨,牆上還掛著韁繩和馬具。角落壁龕裏有個鐵製的火爐,旁邊就放著一張單人床。兩扇活動遮板都關上了的窗子將夜擋在外麵。


    商人和獵人小心翼翼地讓發燒的高地人躺下,把疊放在床尾的毯子拉過來幫他蓋上。接著他們點燃了火爐,直到木頭燃燒起來,發出明亮的光,並拿了一張新鮮麥稈鋪的床墊給布琳。當他們準備要離開時,商人將油燈放在火爐旁的壁架上,接著轉過來麵對布琳。


    “這是給他的退燒藥水。”他交給穀地女孩一個黃色的瓶子,“讓他喝兩口,不能再多。到早上,再喝兩口。”他懷疑地搖搖頭,“希望有用,姑娘。”


    他隨即走出房間,獵人也跟著他一起離開,然後他又轉過來。“這個門上有個門閂,”他頓了一下,“把門鎖好。”


    他輕輕把門帶上。布琳走上前將門閂拉上。就在外麵,她可以聽到商人和獵人交談的聲音。


    “一群壞蛋,延山那幫人,”獵人低聲咕噥。


    “壞透了。”商人也同意。接下來是一陣沉默。


    “該我上路的時候了,”獵人說道,“回到營地還要好幾個小時。”


    “一路平安。”商人回應道。


    他們漸漸走遠,聲音也漸漸淡去。


    “那一夥人在裏麵,你最好提防點,史戴伯,”獵人勸告道,“要小心留神。”


    接著他們說話的聲音就完全消逝,兩人已經走遠。


    布琳回過頭來走向羅恩,小心地撐起他,讓他喝下兩口商人給的藥。喝完藥之後,她又讓他躺下,蓋好毛毯。然後她在火爐旁邊坐了下來,用毛毯把自己包起來,沉默地往後靠著。油燈的火光把她的影子映在牆上,看起來就像是邪惡的巨人。


    火爐裏還在燃燒的木柴砰地一聲塌了下來,將底下的灰揚起,布琳突然驚醒。她知道,她打了個盹,但是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疲倦地揉揉眼睛,環顧四周。馬具房又黑又靜,隻有油燈微弱的火光在黑暗中孤獨地發著光亮。


    她馬上想起亞拉儂。現在她還是很難接受德魯伊已經死去的事實,總是期待會有人來敲門,然後是他低沉的呼喚。就像會隨著光線移動而來去的影子——這是羅恩對他的描述,就在德魯伊死去的前一晚……


    她猛地打住,對自己竟然會去想那個詞感到莫名羞愧。但亞拉儂已經死了,離開了人世,就跟所有人一樣都有一死,從四境投入他父親的懷抱,可能是去了布萊曼守護的地方。她想了想這個可能性。他會不會真的跟他父親在一起?她想起他跟她說過的話。“等你完成任務後,布琳,你會在這裏找到我。”那是不是代表他也將自己關進了存在於生死之間的幽冥世界?


    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她急忙將它拭去。她不允許自己流淚。亞拉儂走了,現在隻剩下她。


    厚毯子下的羅恩不安地翻來覆去,呼吸困難且不均勻。她緩緩起身,移到他床邊。那張削瘦、曬黑了的臉好燙好幹,五官因為折磨著他身體的高燒而扭曲。他突然打了個冷戰,然後又全身緊繃地躺著。他唇間喃喃吐出一些字,含意模糊。


    我該怎麽辦?穀地女孩無助地問自己。如果我有父親的醫術該有多好。我已經給他喝了商人給的藥,讓他包著毛毯保暖。但這些好像都沒有用。我還能怎麽辦?


    她知道,是魔獸猶奇拉的毒傷害了他。亞拉儂說過,那毒侵襲的不隻是身體,心理也會受到它的攻擊。它已經害死了德魯伊——就算他的傷比羅恩嚴重得多,但,他是亞拉儂,在兩人之中強多了。高地人就算隻受一點傷,都超出了他身體的承受力。


    她在他床邊倒下來,溫柔地握著他的手。她的保護者。她露出苦笑。現在誰來保護他?


    回憶從她腦海中快速閃過,紛紜雜遝。她跟羅恩經曆了那麽多才來到這個寂寞又絕望的夜晚。他們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帕瑞諾沒了。亞拉儂死了。就連利亞之劍——他們所擁有的唯一的魔法之物——也不見了。隻剩下希望之歌。


    然而亞拉儂曾經說過,希望之歌足以……


    外麵馬廄傳來靴子在地上摩擦的聲音。拜她祖先遺傳下來的精靈感官之賜,她聽到了那人可能沒注意到的聲音。她急忙放下羅恩的手,匆匆起身,忘記了剛剛的憂慮。


    外麵有人——某個不想被聽到的人。


    一隻手小心提防地緩緩伸向腰間的匕首,接著又放開。她不能這麽做。她不會這麽做。門閂輕輕地在晃動。


    “是誰?”她出聲大叫。


    一個低聲詛咒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突然間有好多人撞上馬具房的門。布琳退開,急忙尋找有沒有其他出路。但是並沒有。那些人又再次撞門。鐵製門閂啪地一聲被撞開,五個漆黑的身影猛然摔進房間裏,油燈昏暗的光線下有刀光閃動著。他們聚在暗處邊緣,麵對她時醉醺醺的,話也說不清楚。


    “滾出去!”她厲聲叫道,氣憤與恐懼在她身體裏流竄。


    回應她的是笑聲,帶頭的入侵者走進光線裏。她馬上就認出他來。他是其中一個來自延山西邊的人,其中一個被史戴伯稱之為小偷的人。


    “漂亮的小妞,”他含糊不清地說道,“過來……這裏。”


    五人慢慢逼近,在漆黑的房間裏包圍過來。她可以衝過去,但這意味著丟下羅恩,她無意如此。她的手再次靠近匕首。


    “別調皮喔……”那人低聲說道,慢慢靠近。然後他突然間就衝了過來,都已經喝了這麽多酒,速度還是超乎布琳預期地快。他抓住布琳的手腕,猛地一擰,甩掉了她手中的武器。其他人馬上靠過來,抓她的衣服,將她拉向他們,將她往下拉。她拚命掙紮,攻擊侵犯她的人。但是他們實在比她壯得多,開始傷害她。


    緊接著她內心似乎有個東西啪地一聲斷了,就跟馬具房的門閂被撞開時一樣肯定。她思緒渙散,所有的一切全部消失在盲目的憤怒裏。接下來發生的一切全部憑直覺,快而且狠。她開始唱歌,一種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嶄新聲音。歌聲充滿了黑暗的房間,帶著一股怒氣,訴說著死亡和毀滅。她的攻擊者搖搖晃晃地從女孩身邊退開,被嚇得瞠目結舌,用手捂住耳朵。希望之歌穿透他們的感官,碾碎他們的心靈,讓他們感到極度痛苦。瘋狂回應了歌聲的召喚,暴怒、傷害,激烈到幾乎都能看得到。


    那聲音讓五人完全透不過氣來,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暗中摸索著讓他們進來的那道門。尖叫聲從他們張大的嘴巴傳出,跟穀地女孩的歌聲相互唱和。她還是沒有停下來。任何理由都阻止不了盛怒的她。希望之歌升高,馬廄裏的動物也變得躁動不安,不斷揚起蹄子,在畜舍裏橫衝直撞,隨著女孩的歌聲撕扯著它們,發出痛苦的叫聲。


    五人終於找到打開的門,在幾近瘋狂之中跌跌撞撞地離開馬具房,縮成一團,發抖哀嚎。他們的嘴巴、耳朵、鼻子鮮血直流,雙手捂著臉,手指糾結成爪狀。


    隨著盲目的憤怒離開她,布琳重新看到他們,也看到商人史戴伯突然從黑暗裏現身。那些入侵者從他身邊倉皇逃走,他停住腳,一臉驚恐地退開,雙手發狂似的舉在身前。罪惡感讓她重新恢複理智,希望之歌戛然而止。


    “喔,天啊……”她輕聲哭泣,震驚莫名地癱倒在地。


    午夜來了又走。商人再次留下她一人,回到他舒適和精神正常的住所,他的眼裏滿是驚恐和困擾。庇蔭路克萊恩貿易中心的漆黑森林闃然無聲。


    她坐在火爐旁。火爐裏又新添加了柴火,在一片寂靜中劈啪地發出火花。她把雙腳縮在胸前,雙臂環抱著,像個沉思中的孩子。


    但是她的想法很邪惡,都是壞事。裏頭夾雜著亞拉儂說過的話,低聲訴說著她一直以來都拒絕去聽的事。希望之歌就是力量,是我從未見識過的力量。它會保護你。它會幫助你平安達成任務。它會毀滅《意達集》。


    或是毀滅我,布琳回嘴。或是毀滅我身邊的人。它能夠殺戮。它能讓我殺戮。


    她終於動了,保持同一個姿勢太久造成肌肉抽筋酸痛,她黑色的眼裏閃著恐懼。她透過壁爐格柵,看著裏麵舞動的紅色火焰,她自暴自棄地認為,她可能會殺了那五個來自延山西邊的人。如果,他們沒找到門的話,她可能會把他們全殺了。


    她喉嚨一緊。下次她被迫使出希望之歌時,該怎麽樣避免這樣的情況再度發生?


    身後的羅恩不斷呻吟,在毛毯下不斷扭動。她緩緩轉身走向他,搜尋他的臉,彎下腰去摸他的額頭。現在的他臉色慘白,高燒不退,神情憔悴,呼吸也每況愈下,變得粗淺,仿佛每一口氣都要榨幹他似的。她跪在他身邊,搖搖頭。藥水沒有用,他變得愈來愈虛弱,毒性已經侵入他體內,消耗他的生命。如果再不停止,他將會死去……


    就跟亞拉儂一樣。


    “不!”她低聲飲泣,急切地握住他的手,就像是想要阻止生命繼續流逝一樣。


    她馬上就想到她必須做什麽了。拯救者與毀滅者,亡靈布萊曼是這麽稱呼她的。很好,對那些來自延山西邊的盜賊來說,她是毀滅者。或許對羅恩來說,她可以是拯救者。


    她的手還是緊緊握著他,布琳貼近他的耳朵,開始唱歌。輕輕地,溫柔地,希望之歌從她唇間溢出,就像隱形的煙霧般在兩人身邊繚繞搖曳。她小心翼翼地將手伸向高地人,摸索他感到疼痛的地方,尋找扼殺他的毒性來源。


    我必須放手一搏,她在唱歌時這樣告訴自己。我一定要!等到早上毒性蔓延全身,他就不在了。亞拉儂曾經這麽說過,它不僅會攻擊身體,心理也一樣受創。那麽,說不定,精靈魔法可以治愈。


    她持續唱著,甜美輕柔的歌聲緊緊包覆著高地人,將他帶向她。慢慢地,他不再打顫扭動,漸漸平靜下來,躺在毛毯下,呼吸愈來愈平穩深沉。


    時間緩慢流逝,她持續唱著,期待改變發生。等到它真的發生時,又突然到讓她差點措手不及。從羅恩飽受折磨、形容枯槁的身子裏,升起一團紅霧,猶奇拉的毒從昏迷不醒的高地人體內出來,浮在他上方,在油燈微弱的光線中邪惡地盤旋著。布琳在它和羅恩之間介入了希望之歌的魔法。慢慢地,它便消失於無形。


    她身邊的床上,利亞王子滿頭大汗,憔悴的表情沒了,呼吸也再次穩定下來。布琳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希望之歌遁入寧靜。


    我做到了,她輕聲哭泣著。我使用魔法做了好事。這一次是拯救者,不是毀滅者。


    她仍舊跪在他身邊,將臉靠在他溫暖的身體上,雙臂抱著他。不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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