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ar 春


    “你為什麽同意去?”羅傑在詹森帶領男人們回到等候廳,然後把他們留在那裏等待黎莎和汪妲時低聲說道。“林白克隻是想要擺脫你,因為他怕自己的子民跑去追隨你。”


    “我和他一樣不希望看到這種事。”魔印人說。“我不希望人們把我當成什麽救世主。再說,我自己也有前往密爾恩的理由,而帶著林白克的印信前往是個掩人耳目的大好機會。”


    “你打算把你的戰鬥魔印送給他們。”羅傑說。


    魔印人點頭。“還有其他事。”


    “好吧,”羅傑說,“我們什麽時候啟程?”


    魔印人看著他。“不是‘我們’,羅傑。我要獨自前往密爾恩。我會連夜兼程趕我的路,而你會拖慢我的速度。再說,你還要回去訓練學徒。”


    “有什麽好訓練的?”羅傑問。“不管我對地心魔物做了什麽,我都沒辦法教會其他人。”


    “惡魔屎!”魔印人大聲道。“你不能說這種喪氣話。你才訓練學徒幾個月而已,我們要有小提琴巫師,羅傑,你得想辦法訓練他們。”他雙手搭上羅傑的肩,直視他的雙眼。羅傑在他眼中看見無盡的決心,以及他對羅傑的信心。“你辦得到。”魔印人說,輕捏他的肩膀。他轉身離開,但那目光依然留在羅傑心裏,他覺得魔印人將他的決心灌輸到了自己身上。如果他沒有辦法訓練學徒,他知道該去找誰。他隻需要克服內心的恐懼,回去麵對他們就行了。


    加爾德來到魔印人麵前,單膝跪地。“讓我隨你去,”他懇求,“我不怕連夜趕路,不會拖慢你。”


    “起來。”魔印人大聲說道,一腳踢中加爾德的膝蓋。巨人立刻起身,但仍垂著目光。魔印人一手搭上他的肩。


    “我知道你不會拖慢我,加爾德。”他說。“但你還是不能跟著,我要孤身前往密爾恩。”


    “但你該有人保護。”加爾德說。“世界需要你。”


    “世界比較需要像你這樣的人。”魔印人對加爾德說。“而且我不需保鏢。我另外還有任務要交給你。”


    “一定辦到。”加爾德承諾道。


    “我不用保鏢,但羅傑要。”魔印人說。羅傑立刻抬頭看他,但魔印人不理會。“如果汪妲守護黎莎,我要你守護羅傑。他的小提琴魔法獨一無二、無可取代,如果善加利用,說不定能力挽狂瀾。”


    加爾德深深鞠躬,步入自窗口灑下的陽光中。“我以太陽之名起誓。”他看向羅傑。“我不會讓他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羅傑看著巨人,看著這個心思難以捉摸、不知恐慌為何物的伐木工,不知自己應該感到欣慰還是害怕。“至少讓我自己在你的視線外上拉屎拉尿吧。”


    加爾德哈哈大笑,輕輕拍羅傑背部,將他體內的空氣全部擠了出來。羅傑被拍得差點摔倒。


    “今晚北門關閉前我就要啟程前往密爾恩堡。”魔印人在回程的馬車上對黎莎轉述覲見公爵的結果,一切完全符合老公爵夫人所言。“事實上,我打算把行李搬上黎明舞者後立刻出發。”


    黎莎交代汪妲在聽見男人們證實阿瑞安的說法時要不動聲色。女孩表現得不錯。但黎莎自己得壓抑一股可能使得嘴角上揚的笑意。“喔?”


    “林白克要我代表他去覲見歐克公爵,要求對方協助我們將克拉西亞人趕出提沙領地。”魔印人說。


    黎莎故作嚴肅地點了點頭,對於老公爵夫人的權力深感敬畏。她願意付出一切換取在男人毫無所覺的情況下將其操弄於股掌間的權力!


    魔印人神情期待地看著她。“幹嗎?”


    “不反對我去?”他似乎有點失望。“也不堅持要隨我同去?”


    黎莎輕哼一聲。“我在窪地還有事要辦。”她說,刻意回避他的目光。“而且你也明白表示想將戰鬥魔印散布到所有城市和村落,這樣是最好的做法。”


    魔印人點頭。“我也這麽想。”


    他們一言不發地度過接下來的行程,回到診所時學徒們正在外麵收衣服。


    “加爾德,請幫女孩們抬洗衣籃。”黎莎在空馬車離開時說道。加爾德點頭過去幫忙。


    “汪妲,”黎莎說,“魔印人此行需要補給,請拿幾袋魔印箭矢出來。”


    “是,女士。”汪妲說著,鞠躬進屋。


    “才進宮廷五分鍾,所有人都開始向你鞠躬了。”羅傑喃喃說道。


    “羅傑,可以請你去找吉賽爾女士,讓女人們在他的鞍袋裏裝點食物嗎?”


    羅傑看著他們,皺起眉。“我最好留下來監督你們。”


    黎莎的目光嚴峻得令他咋舌。他以一種諷刺性的誇張動作鞠躬,然後離開。黎莎和魔印人走向馬廄,他拿起他的魔印馬鞍以及戰馬的盔甲。


    “你會小心,是吧?”黎莎問他。


    “不小心的話,我也活不到今天。”他回答。


    “有道理。”黎莎說。“但我並不單指地心魔物,歐克公爵……名聲比林白克還糟。”


    “你是說他不會讓自己的顧問牽著鼻子走?”魔印人問。“我知道,我和歐克打過交道。”


    黎莎搖頭。“你到底有沒有不曾去過的地方?”


    魔印人聳肩。“東方山脈以東,西方森林以西,克拉西亞沙漠另一邊的海岸。”他看著她。“但有機會的話,總有一天我會去那些地方見識見識。”


    “我也想去見識,如果造物主允許的話。”黎莎說。


    “現在沒有東西可以阻止你或任何人前往任何地方了。”魔印人說著,揚起一隻刺青手掌。


    我是說隨你一起去。她很想這樣說,但沒有說出口。他的話已經講得十分明白,自己就是他的羅傑,繼續假裝不是這樣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魔印人伸出手。“你也要小心,黎莎。”


    黎莎甩開他的手掌,上前擁抱他。“再見。”


    一小時過後,他已策馬離城,向北馳去。而盡管眼眶濕潤,黎莎還是感覺像放下胸口一塊大石。


    黎莎恢複之前診所的生活作息,在吉賽爾處理書信時為學徒上課並且巡視病房。她渴望上樓回房閱讀背包裏的魔印書籍,但她抗拒誘惑,不願沉浸在亞倫的知識中,因為她很清楚自己一旦陷入就再也不會去管其他事。對黎莎而言,學習就像加爾德拿魔印斧砍殺地心魔物所帶來的快感,是會上癮的。至少暫時而言,她打算享受幾小時研磨草藥,以及治療骨折或感冒之類輕微病症的時光。


    最後一次巡房結束,所有學徒都上床睡覺後,黎莎煮了一壺茶,拿隻茶杯來到吉賽爾的起居室。這個時間起居室應該空無一人,而且裏麵有個溫暖的壁燈以及一張小書桌。黎莎還有書信待回複,她與公爵領地中不少草藥師互通聲息,其中還有許多人還不知道布魯娜於去年逝世的消息。就和磨藥一樣,與老朋友保持聯係也是另一件自從遇上羅傑和魔印人後就一直沒空去做的事。


    但走近起居室時,她聽見裏麵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她走進起居室,看見羅傑坐在吉賽爾的書桌後麵,麵前擺了一瓶打開了的白酒,爐火猛烈,嗞嗞作響,壁爐前方的石板上灑有許多玻璃碎片。


    “你打算燒掉整間診所嗎?”黎莎喝道,從圍裙中抽出抹布,衝過去在酒精著火前將其擦幹。


    羅傑不去理她,拿起另一隻酒杯倒酒。


    “吉賽爾女士見你摔她的杯子可不會高興的,羅傑。”黎莎說。


    羅傑把手伸進隨身攜帶的七彩袋中。袋子很舊,很肮髒,破破爛爛,但羅傑還是稱它為“驚奇袋”。確實,他可以從裏麵拿出令最多疑的觀眾嘖嘖稱奇的東西。


    他丟了一把魔印人的古老金幣到桌子上,金幣在桌邊發出清脆悅耳的叮當聲,其中有半數跌落到地板上。“這下她可以再買一百隻酒杯了。”


    “羅傑,你怎麽了?”黎莎大聲道。“如果這是和剛剛把你支開……”


    羅傑滿不在乎地揮動手掌,順手喝了一口酒。黎莎看得出來他已經醉了。“我不在乎你和亞倫在馬廄裏如何道別。”


    黎莎瞪他。“我沒有和他做,如果你是在暗示這個。”


    羅傑聳肩。“就算有,也是你們的事。”


    “那到底是怎麽回事?”黎莎輕聲詢問,來到他身邊。


    羅傑凝神片刻,接著再度把手伸到驚奇袋中,拿出一個長木盒,打開盒蓋,露出一麵沉重的金牌。


    “詹森給我的。”羅傑說。“這是皇家英勇勳章。公爵頒發給艾利克,表揚他在河橋鎮淪陷當晚英勇救我的事跡。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想念他。”黎莎說。“這很自然,他救過你。”


    “他才沒有!”羅傑大叫,抓起鏈子,將金牌扔過客廳。金牌重重撞上牆壁,隨即摔落在地。


    黎莎雙掌搭上羅傑的肩。但他噘起嘴。一時間,她以為他會動手打她。“羅傑,到底怎麽了?”她柔聲問道。


    羅傑甩開她的手掌,偏過頭去。本來她以為他打算保持沉默,但接著他開口了。


    “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場噩夢。”他的語氣緊張,好像隨時都會斷裂。“我母親和我在跳舞,艾利克則在演奏小提琴。我父親及信使傑若隨著音樂鼓掌。當時是淡季,旅店裏沒有其他客人。”


    他深吸一口氣,大力吞噬口水。“突然一聲巨響,有東西衝撞大門。我記得那天早上我父親曾和鎮上的魔印師皮特大師爭吵,但他和傑若都說不必擔心。”他陰沉地幹笑幾下,隨即嗚咽一聲。“我想我們應該要擔心,因為當我們轉向聲音來源時,一頭石惡魔破門而入。”


    “喔,羅傑!”黎莎說,捂住她的嘴。但羅傑沒有轉身。


    “石惡魔身後跟著一群火惡魔,在它捶打門楣和門框的同時試圖將雙腳擠進屋內。我母親將我抱起,所有人同時大叫,但我不記得大家在叫什麽,除了……”他嗚咽。黎莎必須強迫自己不要走近。


    羅傑很快就恢複平靜。“傑若把他的魔印盾牌丟給艾利克,叫他帶我媽去安全的地方。傑若拿起長矛,我父親自火爐中拿出一根撥火棒,兩人一起衝上去阻擋惡魔。”


    羅傑沉默了一段時間。再度開口時,語氣平穩冰冷,不帶任何情緒。“我母親跑向他,但艾利克把她推開,抓起他的驚奇袋逃出房間。”


    黎莎倒抽一口涼氣,羅傑點頭。“我說真的。艾利克救我隻是因為我母親在被惡魔殺死的前一刻把我塞到他藏身的地窯裏。即使到了那個地步,他還打算丟下我不管。”


    他把手伸到艾利克的驚奇袋上,以手觸摸陳舊的絨布和龜裂的皮革補丁。“當時這個袋子沒有綻線,也沒有褪色。艾利克是公爵的手下,這個袋子又新又亮,正符合皇家傳信使者的身份。”


    “那就是艾利克事跡的真相。”他咬牙切齒地說道。“拯救這個裝潢玩具的袋子!”他以完整的手掌抓起驚奇袋,緊握的力道大得指節泛白。“這個人隨身攜帶的袋子,對我來說曾經意義重大!”他抓著袋子在黎莎麵前搖晃,然後目光瞟向壁爐中的熊熊烈火,接著繞過桌子,朝壁爐走近。


    “羅傑,不!”黎莎叫道,衝到他麵前抓起袋子。羅傑使勁緊握,不讓她搶走,但他也沒有試圖鬆手。他們四目相對,羅傑的眼睛瞪大,如同被逼入絕境的野獸。黎莎雙手環抱他,他將臉埋在她胸口,哭泣了一段時間。


    當羅傑終於不再戰抖後,黎莎放手,但羅傑依然緊抱著她。他雙眼緊閉,不過嘴唇卻在接近她。她立刻推開羅傑,接著在他醉醺醺地倒地前將他扶起。


    “對不起。”他說。


    “沒關係。”她說,扶他走回書桌的椅子旁。他重重坐倒,嘴唇緊閉,仿佛在吞回滿肚子的嘔吐物。他臉色蒼白,冷汗直流。


    “喝點我的茶。”黎莎說。她從他手中拿過驚奇袋。羅傑隨即放手,不再抗拒。她將袋子放在陰暗的角落,遠離火堆,然後從地板上撿起艾利克的金牌。


    “他為什麽把金牌留下?”羅傑問,看著金牌。“公爵趕我們出宮的時候,他把屋裏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通通帶走。他可以變賣金牌,就像我們在窮困潦倒期間賣掉所有東西一樣。它可以供我們吃住好幾個月,黑夜呀,它可以付清艾利克在城裏所有酒吧虧欠的酒賬,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或許他知道自己不配擁有這麵金牌。”黎莎說。“或許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羞愧。”


    羅傑點頭。“我也是這樣想。但基於某種理由,這樣讓我更難過。我十分恨他……”


    “但他和你情同父子,不是嗎?”黎莎幫他說完。她搖搖頭。“我很熟悉這種感覺。”黎莎把金牌翻過來,在掌心中感受其光滑的背麵。“羅傑,你父母叫什麽名字?”


    “卡莉和傑桑。”羅傑問。“怎麽了?”


    黎莎將金牌放在桌上,把手伸進圍裙的一個口袋裏,取出一塊放置魔印工具的皮革。“如果這麵金牌是為了表揚你在河橋鎮大屠殺中獲救的事跡,那它就應該表揚所有人。”


    她以流暢的字跡在柔軟的金屬表麵上刻下卡莉、傑桑,以及傑若的名字。刻好後,這些名字在火光中閃閃發光。羅傑瞪大雙眼,看著黎莎拿起珠鏈子,將金牌套上他的頸子。“當你看著它時,不要去想艾利克的過錯,去想那些為了你犧牲性命卻沒有受到表揚的人們。”


    羅傑觸摸金牌,淚水悄然滴落。“我永遠不會摘下它了。”


    黎莎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我想你會的,如果必須在守護金牌或是解救他人之間做選擇的情況。你不是艾利克,羅傑,你比他堅強多了。”


    羅傑點頭。“該是證明這點的時候了。”他當即起身,但腳步不穩,得扶著桌麵才不至於摔倒。


    “明天開始吧。”他更正道。


    “保持警覺,讓我發言。”羅傑在進入吟遊詩人公會時對加爾德道。“不要被燦爛的笑容和眼花繚亂的色彩迷惑,這裏的人有一半以上都可以在你毫不察覺的情況下扒光你口袋裏的錢。”


    加爾德反射性地伸手拍向自己的口袋。


    “也不要一直抓著。”羅傑補充。“那等於告訴大家你把錢放在哪裏。”


    “那我該怎麽辦?”加爾德問。


    “把手放在身體兩側,不要讓任何人撞上你。”羅傑說。加爾德點頭,緊緊跟在羅傑身後穿越走廊。這個背後插著兩把魔印斧的伐木巨人,在公會會館吸引了一些目光。吟遊詩人公會本身就是個充滿驚奇的地方,那些看他的人很可能隻是好奇這個壯漢是在哪出戲裏扮演哪個角色。


    最後,他們來到公會長辦公室外。“羅傑·半掌來拜見喬爾斯公會長。”羅傑對接待書記說道。


    男人突然抬頭。那是喬爾斯的書記官大衛,羅傑曾經見過一次。


    “你瘋了嗎,在過了這麽久後突然跑來?”大衛悄聲問道,瞄向走廊另一邊,確定是否有人在看,“公會長會沒收你的錢財!”


    “如果他想保住自己的錢財,他就不會這麽做。”加爾德低聲吼道。大衛轉向他,結果隻看見兩條結實的胳臂,必須抬起腦袋才能看到加爾德的雙眼。


    “你說了算,先生。”書記說,大力吞咽口水。他從小小的走廊辦公桌後起身。“我去通知公會會長你找他。”他走到公會會長辦公室的橡木大門前敲門,然後在沉悶聲中消失於門後。


    “這裏?!現在?!”裏麵傳來男人的吼叫聲。片刻過後,大門敞開,喬爾斯公會長站在門後。與吟遊詩人大多穿的七彩服不同,公會長身穿上好的亞麻上衣及羊毛背心,胡子修剪得很整齊,抹了油的頭發往後梳著。他看起來不像吟遊詩人,反而更像個貴族。想到這裏,羅傑突然發現自己從來沒看過公會長表演。他懷疑喬爾斯到底是不是吟遊詩人。


    公會長神情震怒,令羅傑當場回過神來。“你有種,竟然還敢回來,半掌!我們幫你辦了一場天殺的葬禮,而你還欠我……”他看向大衛。


    “五千卡拉。”大衛說。“出入隻有幾十卡拉。”


    “我們可以先理清這筆欠賬。”羅傑說,從口袋中取出一袋魔印人的古老金幣,拋向公會長。這些金幣比他所欠的款項多出兩倍有餘。


    喬爾斯打開錢袋,隨手取出一枚金幣,咬了一咬,看到牙齒在金屬柔軟的表麵上留下的痕跡,立刻眉開眼笑。他轉向羅傑。“我想我可以安排出一點時間聽你解釋。”他說,退向一旁,讓羅傑和加爾德進入辦公室。“大衛,幫我們的客人端杯茶來。”


    大衛端茶進來,羅傑賞給他一枚金幣,比他一年所得還多。“麻煩你幫我處理死而複生的相關文件。”


    大衛點頭,滿臉堆笑。“保證在日落前你就能從火葬堆中爬回人間。”他離開辦公室,關上大門。


    “好了,羅傑。”喬爾斯說。“去年究竟發生什麽事,你這一年又跑到哪裏去了?前一天你還和傑卡伯在賺錢還債,隔天我就接到某個書記傳信過來,叫我去殮房支付傑卡伯大師喪葬的費用,而你卻不見蹤影!”


    “傑卡伯大師和我遭人襲擊,”羅傑說,“在診所裏療傷好幾個月,痊愈後,我認為我最好出城避避風頭。”他微笑。“但在那之後,我就一直在見證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潭普草神話,而且最棒的部分在於,一切都是真的!”


    “光這樣不夠,半掌。”喬爾斯說。“誰襲擊你?”


    羅傑心照不宣地看著公會長。“你以為呢?”


    喬爾斯兩眼大張,接著咳嗽一聲,試圖掩飾。“啊……好吧,你沒事就好。”


    “有人把你打進診所?”加爾德問,握緊拳頭。“告訴我上哪去找他們,我一定會——”


    “我們不是為那個而來。”羅傑說,伸手壓下加爾德的手臂,不過這麽做的同時目光保持在喬爾斯臉上。公會長呼出一口長氣,氣勢銳減。


    “還喝什麽茶,”喬爾斯喃喃,“我得來點真正的飲料。”他雙手微微戰抖,伸到書桌中,取出一隻釉麵陶瓶以及三隻杯子。他在每隻杯子裏倒了不少酒,然後分給他們。


    “敬明智地挑選戰場。”公會長說,揚起酒杯,在喝酒的同時與羅傑交換一個眼神。


    加爾德懷疑地打量著他們。羅傑認為這個莽漢或許不像其他人想的那般愚蠢。但片刻過後,加爾德聳一聳肩,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的眼珠立刻凸起,臉頰漲紅。他彎下腰去,咳嗽一聲。


    “造物主呀,孩子,這玩意兒不能大口豪飲!”喬爾斯斥道。“這是安吉爾斯白蘭地,年份八成比你還老,這是用來小口淺嚐的。”


    “抱歉,先生。”加爾德喘息道,他的聲音變得嘶啞。


    “窪地裏習慣在麥酒裏摻水。”羅傑說。“大大的酒杯冒滿酒泡,加爾德這種巨漢一喝就是十幾杯;酒杯裏微量的酒精直接來自發酵桶裏。”


    “不懂得欣賞好東西。”喬爾斯點頭說道。“你呢,半掌?”


    羅傑微笑。“我是艾利克的學徒,不是嗎?”他喝了一小口酒,讓液體在嘴中來回流動,一邊將烈酒的灼燒感呼出,一邊享受醇厚的酒香。“我在成年之前就已在喝白酒了。”


    喬爾斯大笑,把手伸向書桌,取出一袋煙草。“窪地人總抽煙吧,嗯?”他問還在咳嗽的加爾德,後者點頭。


    公會長靈光一現,突然轉身麵對羅傑。“你說窪地?”


    “是。”羅傑說,自喬爾斯的煙袋裏取出一點幹草,塞入突然出現在他殘缺手掌中的幹煙管。“我是這麽說的。”


    喬爾斯倒抽一口涼氣。“你就是魔印人的小提琴巫師?”


    羅傑點頭,用公會長桌上的油燈點燃一張紙張,然後將煙管中的煙管吸得發光。


    喬爾斯靠在椅背上,打量著羅傑。片刻後,他點點頭。“我想這也沒有什麽值得驚訝的,我一直認為你的音樂中蘊含著某種魔法。”


    羅傑將細蠟燭遞給他,喬爾斯吸燃他自己的煙管,又把蠟燭交給加爾德。


    他們在沉默中抽了一會兒煙草,最後喬爾斯坐直身子,彈掉煙管中的煙渣,將煙管靠在桌上的小木架上,“好吧,羅傑,你可以坐在這神吹一整天,但我還有個公會要忙。你是要告訴我你是跑去窪地等待魔印人出現的嗎?”


    “我不是去窪地等待魔印人出現。”羅傑說:“他是與我和黎莎·佩伯一起抵達窪地的。”


    “人稱魔印女巫的女人?”喬爾斯問。


    羅傑點頭。


    喬爾斯眉頭一緊。“如果你是在向我兜售麥酒故事,羅傑,我對太陽起誓我會……”


    “這絕不是麥酒故事,”羅傑說。“每個字都是真的。”


    “你我都很清楚這是世上所有吟遊詩人夢寐以求的故事,”喬爾斯說,“所以我們就先跳到結尾吧,你開價多少?”


    “錢我已經不看在眼裏了,公會長。”羅傑說。


    “別對我說你受到某種宗教感召,”喬爾斯說,“那樣艾利克會死不瞑目。魔印人或許能讓吟遊詩人演出場場爆滿,但你不會以為他真是解放者,是吧?”


    隻聽見喀啦一聲,兩人同時轉頭,加爾德的巨手已經將椅子的一邊扶手捏斷。“他是解放者。”加爾德吼道。“我會殺掉任何膽敢說他不是的人。”


    “你不能這麽做!”羅傑大聲道。“他自己都說他不是了,除非你想要我告訴他讓你表現得有多渾蛋,不然你就給我閉嘴。”


    加爾德瞪他片刻。羅傑覺得全身血液都要凝結了,不過還是毫不退縮地麵對他的目光。過了一會兒,加爾德冷靜下來,迫切地轉向公會長。


    “不好意思弄壞你的椅子。”他說,笨手笨腳地想把椅子臂裝回去。


    “啊……不要放在心上。”喬爾斯說。羅傑心知這張椅子的價值高於任何吟遊詩人一場演出的收入。


    “我沒有資格評斷他是不是解放者,”羅傑說,“去年以前,我都還認定魔印人隻是麥酒故事杜撰出來的人物。我自己也編造了幾段他的事跡,在說故事時信口胡扯。”他湊到公會長麵前。“但這是真的。他能徒手殺死惡魔,並且擁有難以解釋的力量。”


    “吟遊詩人的把戲。”喬爾斯懷疑地道。


    羅傑搖頭。“我的把戲可以把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公會長,所以我不是會被靈活的身手和閃亮粉末騙住的土包子。我不會說他是造物主派來的使者。但他擁有真正的魔法,這點就和太陽會發光一樣毋庸置疑。”


    喬爾斯靠回椅背,十指交疊。“姑且當你是說真的。如果你不打算出售故事,這依然不能解釋你此行的目的。”


    “喔,我會出售。”羅傑說。“我編了一首歌,‘伐木窪地之役’,城內所有酒館和廣場都會有人點唱,而且我還有許多讓你的吟遊詩人連清空收錢帽的時間都沒有的精彩故事。”


    “如果你不要錢,那你想要什麽?”喬爾斯問。


    “我要訓練其他人施展小提琴魔法,”羅傑說,“但我不擅長教學。我已經開班授課數個月了,他們演奏的音樂足以讓人們翩翩起舞,但沒有人能讓地心魔物的心情從‘嗜血’變為‘凶殘’。”


    “音樂有兩層麵,羅傑。”喬爾斯說。“技巧與天賦。其中一種可以透過學習獲得,另一種不行。我活了這麽久,從來不曾見人像你一樣天賦異稟,你天生擁有某種沒有小提琴老師教得會的才能。”


    “所以你不打算幫忙?”羅傑問。


    “我沒那麽說,”喬爾斯說,“我隻是想先提醒你。盡管如此,我們還是可以想出辦法。艾利克有教過你音樂手勢嗎?”


    羅傑好奇地看著公會長,隨即搖了搖頭。


    “利用手勢指揮一群演奏者。”喬爾斯說。


    “就像樂隊指揮。”羅傑說。


    喬爾斯搖頭。“樂隊指揮的演奏者都已知道演奏的曲目。音樂手勢師能夠臨場編曲,隻要他的樂手了解那些手勢,他們立刻就能跟上。”


    羅傑坐直身子。“有這種事?”


    喬爾斯微笑。“沒錯。我們有不少大師可以教導這種技巧,我會派一些人前往窪地,並且要求他們聽從你的指示。”


    羅傑眨眼,表示認同。


    “我並非沒有私心。”喬爾斯說。“不管你賣給我們多少故事都隻能紅一陣子,但不管那家夥是不是解放者,這都是代表我們這個年代的轟動事件,而故事可還沒演完呢。窪地顯然處於關鍵地位,我想派吟遊詩人過去已經很久了,隻是因為流感和難民的事,一直沒人有膽子過去。隻要你能確保安全和住所,我就會……說服他們。”


    “我可以保證。”羅傑說著麵露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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