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十一日。王命眾取羊毛,撚為繩,次編為纜。


    是夜混沌。古禽緩緩穿行於層雲,翼展廣闊似毫無知覺。


    左翼,一隻孓影立於密林邊緣,綽縋長纜。腳下,數千戰士藉此悄然攀臨翼端;彼時,雲使們已是睡意朦朧。終於,你登上夢的樂土,壯美的視野卻隱藏在夜色之下,隻因這一切,還不屬於你。


    暗襲一觸即發。臨行前,魔王賜予你們箴言:自由,是不可分享的;自由,曆來以鐵與血爭奪。你被告之,自由是無可分享的,或是歸於雲之城,或是歸於冷地之眾。無人質疑王的意誌,於是最精銳最無情的戰士紛自大軍各處湧向長纜,然而他們並未被告之,欲望之所以不同於美,亦是因所欲所求之物,不可分享,因而隻當內心欲望彌彰,所渴求的自由亦無止盡。


    密林深處,甲士們屏息以待。你鐵甲束身伏於樹影,徒聞樹語靜謐,恐懼抑或亢奮,已無從辨認。抬頭仰望,群星竟清晰可辨。


    三十三夜,群獸登古禽而臨雲中城。


    臥榻之側。你舉起利刃,高懸於少年之首。隻有親眼窺見才可得知,為何他們被稱之為寵兒。眉宇之間盡生英氣。你躊躇回首。角落。黑孩子頷首微笑,手臂赤裸食指朝下。


    夜空下樹影繁密,一個聲音在你耳邊輕語,垂涎麽?少女的聲音,淒楚絕妖。


    而你隻是沉默俯首。


    垂涎麽?你所掠奪,我便恩準;你所罪犯,我便赦免。刀鋒所向,我暗佑你無可阻擋。告訴我,垂涎麽?


    而你隻是按捺狂躁的心跳。


    親愛。你所顧慮的,我盡了然。此役是為求生,辱沒的榮耀,自當在日後洗刷。來,讓我一窺你眼神鋒利。


    死寂中一聲低嚎。青獸領頭躍出了密林。你已迫不及待。身旁的戰士亦隨之而動。你的身後,甲士如黑雲般移動。當你意識到此刻已是踏行於雲端浮土,快意的亢奮使你更為堅硬與膨脹。敵人,已淪為你眼中的獵物。


    行軍如流水。


    左翼。長老廳、畫苑,寥寥數名守衛雲使不及呼喊,他們的咽喉已被獸的利齒穿透。那些倒斃的淒美屍骸之側,行軍的戰士源源不絕。長老廳的深穹之下,戰士無聲無息地穿越群廊。那些頌揚神跡的塑像安靜地立在群廊兩旁的基座上,臉龐默現細小裂縫,卻無法言語。畫苑,數對雲使成雙結對掠過這些臻美亭園的夜空,歌聲清嘹而無憂。亭簷樹腳之下,一隻隻冷峻之瞳在望山後睜開,懸刀擊發,弩箭齊射,那些自由之身便折翼,他們的墜落亦悄聲無息,死亡似乎並無疼痛。


    隻星抵抗,格殺勿論。


    當行軍至古禽脊背中央的神殿廣場,兵分三路:上脊背的幼生苑與黑林學院,右翼雲使棲息區,以及古禽下脊背的廓羽走廊。餘部,將神殿團團圍住。至此,雲之城對一切仍似毫無察覺。暗喜嗬,你率眾奔赴右翼,遠處,錯落的棲息所如星辰般寧靜。


    神殿,門緊閉。


    大道,兩側戰士盡俯首。一頭雄壯的白色巨獸踏步至門前,躬身垂首,少女身裹一襲黑袍緩步走下獸的脊梁,雙腳赤裸,長擺拂地。眼角火把跳躍,她纖弱的手指推開門,朱唇輕啟:被剝奪的,必得償還。今日,是審判之日。


    右翼。戰士悄然無聲地行至高大廊柱底下的棲息所,枝條編製的巢穴中,伏憩著萬千雲使,毫無防備。欣喜嗬,欣喜。匕首高懸,你痛下殺手。那些沉眠於夢境的雲使不及蘇醒,心髒便為短劍所穿透,他們的翅膀在獸蹄下抽搐,羽毛被踐踏一地。如同一場盛大的珍肴。綠瞳乍現。當血的腥甜逐漸激起你的欲望,群獸利齒兀現,它們撲殺一切所及敵眾。以血償還,以你們曾經自由的代價。來。你們的驚恐是我的慰藉與滿足。


    終於,異動的聲響驚起了更多雲使。那些始才蘇醒的雲使匆匆抄起武器,而在他們新鮮的創口之上,群獸眼神鋒利。


    神殿之內。石像們在群柱上依然相互扭結,僅僅不再竊聲私語。少女立於神殿正中,拔出短刃,猛然刺入一尊石像足髁,血如泉湧。不久,虯曲的翼與臂黯然自眾像中剝離,石像就此失去力量,白瓷身軀砰然墜地,在觸碰地麵刹那粉碎。


    微笑。少女雙目如墨如淵。


    對於美,你已不再有半絲憐惜。少女石像開口道。


    我為何要憐惜你們。誰又來憐惜我。少女反駁。


    地底的蠻橫與赤欲已占據你的雙瞳。雲未曾賜予你雙翼,是為賦予你一個仰觀古禽穿行雲層的角度。可此刻你雙眼隻見炙熱的欲望,而美,必是冰冷的。


    冰冷?你們竟妄稱一種虛渺感覺為美。美生於感覺,與欲望豈可分離。少女再次反駁。


    笑。我們絕非行走於大地之眾,為何需要凡人的感官去感知美。少女石像麵露冷笑。


    你可知你們的罪孽。


    我們是無罪的。


    以雲的口吻言語,在雲間代掌雲的權柄,按自以為美的準則審判眾生,你們已太過長久。今日,當為審判之日。說完,少女拔出短刃刺入另一尊塑像的腳髁,後者亦不支倒地。


    一雙翅膀從天而至。熟悉的黑暗氣味。那個高大的身影麵對麵立於少女石像跟前沉吟良久,聲音低沉:她是我的獵物。然後他緩緩轉身,是魔王。


    我能夠回答你的問題,孩子。魔王說。隻消獲取最大力量,自然便掌握審判美的準繩,這本身與美無關。所謂罪孽本不存在,無非是勝者為敗者臆造的理由。


    去吧,孩子。毀掉你所能毀去的所有,隻有她,屬於我。魔王又說。


    少女石像瞪大那無瞳仁的眼睛觀察長發男子,一個蒼老的聲音。是你,帶來仇恨與毀滅;是你,扼殺雲間的自由之美。


    是我,老師。魔王頷首點頭。我已醒悟,所謂自由隻是力量的一種形式,自由非美。誰掌控絕對的力量,誰便得自由。


    群廊,那些大理石胳臂交織與傳遞一件器物。當少女石像縮回蜷曲的雙臂,nava才識得那是一支銳器:銀戟,古老而鋒利,利刃印襯少女臉龐的瓷白側影,唇線優美。少女石像抬起銳器將戟尖指向darken:你已罪無可赦。四目相接,魔王不語。少女石像探下廊柱握著銀戟緩緩刺向darken。長發男子竟並無躲避,長戟刺入他的前胸。


    父!身後,少女尖叫。


    現在我終不再困惑。長發男子強忍劇痛。因為當我獲得你的仇恨,便如得到你的自由。他緩緩推出長戟。恨也是一種欲望,得不到你的專愛,卻得傾注的仇恨,滿足嗬。


    與此同時。


    幼生苑。一隻刀尖小心翼翼挑破紙窗,是幼年雲使熟睡的青草氣味,風暴驟現,那些碩大的身軀破窗而入。利刃之下,孩子顯得柔軟。沒有尖叫,沒有反抗。很快,那些清澈的眼睛便已無神。幼生苑錯落的廂房之內,微光在一座座門廊上熄滅,甲士手中的殺器滴下鮮血。從幼生苑直至黑林學院,獸群長驅直入。


    廓羽走廊。塵埃與風在戰士的腳下流動,他們在高聳廓羽羽支之間的虯曲小徑急速行軍,前路萬般險峻。一些戰士失足墜入黑暗,沒有叫喊。深入很久,他們沒有遇到一名敵人。


    右翼。激戰正酣。起初,雲使如羔羊般被屠殺,當他們蘇醒後開始反擊,在每一條窄巷與獸群白刃相抗,更多的振翅而飛。你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翅膀,乃至耳畔滿是羽翼撲打的聲響。他們遮天蔽月。當雲使們發現播撒銀箭已對甲與盾不再奏效,他們開始輪番從半空衝刺長矛,俯衝使得矛尖輕易穿透戰士的盾甲與身軀。麵對驟雨般的俯衝,戰士們身陷窄巷無可避退。


    流血已成河。當來者的矛尖擦過肋下一擊不中,你暴怒著躍起,利爪刺入溫熱的雙腋,利齒撕咬他的翅膀,他掙紮著升入半空,翻滾,直至無力,直至墜地。你埋首,盡享犧牲者腥甜的血。


    神殿。對話仍在繼續。


    當我們以為疼痛會使你迷途知返,我們錯了。然而我的孩子,你竟認為已擁有絕對的力量,可悲可笑。少女石像擲棄銀戟,蛻化的殘翼與扭結的雙臂將她艱難而緩慢地引回圓柱之巔,而她表情平靜。


    雲將寬恕我們。今天,我用我僅存的力量與敵人共毀滅。少女石像又說。


    長發男子頓感寒意。


    鬥室。喘息沉重,光影此消彼長。你拔出利刃躡足接臨少年,背影一步一近。少年倏然回首,手捧一枚帶血的白羽毛。他的身後,光芒浩大。


    似傳來悲鳴,宏大而無聲。一道道裂縫現在神殿的透光穹頂,四處延伸。地麵傾斜。一切來得如此迅疾。滾石,崩塌,少女的尖叫。那熟悉的下墜感。創口的劇痛。終於,當雙翼在半空找到平衡,長發男子發現自己已十分接近地麵。抬眼,巨物在雲層中翻滾,一切陷入混亂。魔王低飛掠過一頭巨獸,傳令全軍警戒撤離墜落點。而nava卻遍尋不見。當魔王在半空中忙於搜尋,一支流矢射穿了他的胸膛。


    是眾像的授意,古禽傾覆。雲中城亦隨之坍塌。


    而你卻幸免於難。地搖,巨響。敵人的雙眼失去鬥誌,向後退卻。腳底,地麵滑動。異動感,失衡隨之而來。驚亂之中,青獸與幾名戰士撲向一名振翅欲飛的雲使,後者奮力掙紮。浮土垮塌。巨大的廊柱在身側傾倒,你看見攀附在廊柱邊緣的戰士眼神絕望,他們隨即消失在腳下夜色深空。利爪之中的溫熱軀體仍不停掙紮,你亦緊抓不棄。雙翼撲騰的沉悶響聲,青獸已身處半空,風割得雙耳疼痛。仰首。巨物在上空側滾,闊大的右翼緩緩蜷曲,細小之物紛紛從項背之上滑落。那竟是活物。一片厚重的飛羽攜裹著亭榭碎片凋落,掠過眼前的瞬間,獸看見攀附在羽梢邊緣的一頭巨獸向自己狺吼,可你無能為力。戰士如屍體般紛紛墜入大地而亡,他們的麵目已無從辨識。餘光,飛翔的敵人時而掠過額前耳尖,他們如此細微而輕巧。你聽到喘息聲,爪間那副溫熱的軀體仍奮力振翅,卻依然為負重所累。


    你仍在下墜。


    撞擊地表的時刻,深黑而寒冷。起身,你看不見血。卻知身邊的同伴業已墜亡。雙翼折斷,碎羽毛,雲使在一邊抽搐不止。你伏上前,竭盡最後氣力張大雙顎撕開他的咽喉。二


    剪影


    遲到的曙光繪上少女淚珠剔透的星芒


    聖杯滿盈。


    合眼,以雙耳傾聽欲望的響聲


    以詩人思緒磅礴的詠吟


    棋格上的木車馬血肉橫飛


    眼底,火光。


    王吃力地扭過頭,響動聲在風暴中枯竭為孱弱之樹


    指尖虯伸為枯枝


    耳渦之央的巨大黑洞,一窺你所未見的


    念珠滾落一地,碎了


    雲端川流不息的巨大跌水,止步不前


    細裂紋在潔瓷表麵擴散


    是崩裂的響聲,滿目悸動


    俯身。朱唇柔軟


    滿足存於瞬間。抬眼,雙目盡盲


    重逢的刹那,無需言語


    隻因,畫匠已是滿足的。


    石座之下,惡獸呲牙欲犯。長發男子抬起右手,蒼白的手指伸延覆沒眾獸的頂額,嗔躁便輕易平息。即使我失去雙目,我的前瞻仍是爾眾行之所向。一隻毛發青色的獸奔跑在湖水之濱,水花四濺,它的步足雄健而強力。等候,良久。湖影漸析,少女出現了,手捧著長羽的碎片緩緩踱過眼畔。


    她的身後沒有幸存者。三


    對話聲。偶爾似巨嘯,沉悶而遙遠。臨終之夜,darken已無可動彈,仿佛審判再現,意識緩緩沉淪於深淵,每一刻深度都有一副老舊的自己繼續下沉。


    我想吃食。告訴我什麽是食物。


    讓我一窺你本來的麵目。


    為什麽我可以聽到你血流賁張的響聲,即便相隔遙遠。


    詛咒已為陌生的言語。


    不要再接近我,大聲說出你的請求罷。


    你們隻有一次機會。否則將永遠淪陷於輪回之中。


    雲層亂象,古禽甩動翅翼漸複巡航平衡。正下方。散落著無數浮土、殘垣斷壁,以及數以千計的屍骨。還有你,蒼綠之瞳。細血順著爪尖滴落在塵土中,你任其自然。挫敗感之於欲與美,前者為無助的空虛,後者為純粹的痛苦。


    長夜。石台冰冷。少女跪在魔王身畔,小手輕觸他黑色羽翼,他胸前的創口如一朵黑色巨葩。少女捧起泉水,為長發男子清洗傷口,耳畔,風咆哮刺骨冰冷。魔王蜷曲的手指輕觸少女臉龐,你的平安使我寬慰。


    少女頷首。父,請你安心。無休止的墜落令我一度絕望遺忘時間。當我醒來,卻已安睡於湖畔花海。是巡救了我,一定是他。


    短暫的微笑在他蒼白的麵頰出現,隨即消失。我記得她的眼神,冰冷而決絕。魔王一陣幹咳,已經不再有新鮮的血自傷口淌出。用以毀滅我,曾是飽含憐憫的雙眼。長發男子一聲長歎,舉眼望天。長夜凜冽。


    父。你仍擁有我。


    常知力量可以為更大的力量所馴服所改變,直到那一刻,才知美是無可更改的。今日,她令古禽翻轉,即便眼見雲中城坍塌;明日,她必為毀滅我而不惜自我毀滅。


    父。


    恨與愛相同,覆水皆難收。絕不要低估恨與愛激發的意誌,那是力量的無羽之翼。當飛掠那些墜落的無助的戰士,才意識到我們的力量尚不足以與這種意誌對抗。


    父,你仍為王。此番失利僅為區區罷。萬千之眾與我至此,願跟隨你,來做雲間的主,行所欲之事。一切規則與秩序,皆可為力量改寫,皆可為吾眾之力所顛覆。


    魔王緩緩擺首,氣若遊絲。唇間呢喃的細語已無從聽見。那雙眼間曾經巨細無遺的細小的愛的痕跡,亦開始黯淡。


    黑暗如黑夜親至,回憶輕易再現。那是星座深穹。神殿。黑發男子單膝跪地,誓言平靜:我願化為塵。


    我願化為塵。魔王說出聲來。


    心障。nava低語道。對於少女而言,愛與欲、愛與愛欲、欲與愛欲,本是毫無分別,亦是不可分離的。一得皆得,一失俱失。她抓緊父王的翅膀,飲泣道,我什麽也不要失去。


    然而魔王沒有應聲。長夜漫漫。


    終於,王再次開口道:我看到祭壇之上,羔羊的身姿婀娜。那是獻給我的麽。


    是的,陛下。左右應聲說,雖然石台之前既無祭壇,亦無羔羊。


    可欲望已經無法驅動我。王歎息道,努力站起身來。


    戰士們遠遠圍觀。


    視野所及之處,眾皆露膽怯之色。他們如此渺小。魔王向虛無的黑暗張開雙臂。


    我伸出手,從暗光蔓延到絕對的黑暗。那黑暗中的,接受了我。魔王囈語道。


    你日夜禱念,時間終遺忘你。於是不朽。


    記憶中的飛翔,沉重無比。此為魔王最後的遺言。


    拂曉蹣跚而至。初光的平原,滿目瘡痍,少女迎著旭日的第一道晨光,雙目如淵。遺骸中夾雜的那些羽翼未豐的少年雲使,生機已抽離他們蒼白的麵容,精致的,破碎的。曆經深夜亂戰,冷地大軍也失去了最精銳的戰士。這便是代價。少女俯身摘下王的頭冠,卸下王的戎甲,一步一步走到巡的麵前,雙手奉上:大軍不可一日無主。現在,你便為王。行吾父所行,思吾父所思。


    巡沒有拒絕。不久,他下令大軍收集一切可用之物,然後朝平原末端的山陵進發。


    雲間四萬四千年。魔王戰死。他的死訊成為秘密,僅存於nava、巡與少數統領之間。darken被葬於一塊兀石之下,數千年前,他曾經在其上刻繪過一對相互依偎的羊與獸,銘刻了,便不滅。當巡身披魔王戰甲掠過大軍上空時,並無人存有一絲質疑。


    光的隙罅,黑暗叢生。


    一個聲音開口:得不到,就毀掉。


    大軍消失在平原,移入群山。山巒之間,他們修建棧道、掘鑿坑洞。利用山地之險巧妙藏身,並射殺任何企圖探尋他們的雲使。


    在一座凝固最久遠的山脊之下,山坳被一再深掘。四處收集而至的草木之軀被搭建在山脊,延引為長弓;凹地至山巔的山岩被精心平整為光滑直徑;山坳坑洞之內,鐵與火舔舐巨器粗沉的原型,寬刃,折刀,倒角,悄然鑄就。當刃麵逐漸從百眾之寬被削磨至數眾之寬,大器乃成。此時,距離魔王戰死不足百日。


    撥牙,上弦。皮鞭的脆響撕開低沉的吼聲與鬱積不散的塵土,數萬之眾緩緩牽引巨纜將巨器引入山坳。少女立在山巔,笑望這具傑作。


    殺器已鑄,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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