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何為世界。


    何為意識。


    世界便為意識,意識便為整個世界。


    何為真。


    何為偽。


    認識為真便為真,認識為假便是偽。


    我已不記得多少次因為貪服這種名為琉桑的幻藥而不省人事,也不記得多少次嚐試擺脫這種成癮的幻藥。吞下一粒,秩序的管道便隨心所欲或虯曲或延伸,如同一株活物自由生長。倘若所意識才為真,那麽改變自我的意識,便是改變世界的最好方式。而此刻,我手中的這一顆青綠色藥丸,便是開啟另一座真實世界的鑰匙。


    他們稱我們為爐飼者。


    我名為囈樹。自有意識以來,便在鐵與火的焰口之前流汗勞作,所謂的爐飼者,便是日複一日握緊鐵鏟將煤塊鏟入鍋爐,不諳世事,常年不離廠區半步。讓鍋爐時刻保持最旺盛的食欲,吞食煤塊運轉不止,這便是爐飼者這個稱謂的由來。廠房之內幹燥酷熱,長處其中,仿佛自己也成為爐嘴邊延伸的鋼鐵觸手,外殼堅硬內在木訥,思緒漸漸為重複性動作的節奏所占據。久之,便無思考,靈氣與水氣持久自頂蓋蒸發,僅存的鮮活靈肉在內殼幹涸枯萎,據傳第一批爐工最後都跌入爐口之中,歸於鐵火。為了抵禦酷熱,我們喝水,很多很多水,每次直喝到腹脹腹痛才步入廠房,盡管如此,一旦置身於廠房便揮汗如雨,頭腦脹熱。


    然而爐飼者們仍甘心留於此地,不忍舍棄。原因隻有一個:琉桑。


    不同於薄荷,那僅為舌尖一時清甜、體表一時清涼而已;也不同於冰塊觸感的尖銳刺痛。琉桑決然不同,那是種清涼快感,並非由表及裏,而是由內及外,生命的清泉在體內核心打開阻塞噴湧,體內深處的清緲靈魂被啟封,我躲在我這座堅實的身體外殼之下,靈魂縮小了,卻更覺安全。清泉在心底深處潺潺湧動,無須命令雙腿雙臂動作,那座我的外殼便無異於常日般勞作、默默承受廠房內的炙人高溫。偶爾,外殼受損受傷了,譬如搬煤塊掉了指甲蓋,聽見血一一滴在腳步之後,可我並無痛感,受損的是外殼,外殼之下的我卻完好無損,神奇如此。有時我寧願相信,那些發達靈敏而易痛苦的感官,痛與悵,憂與慌,僅僅為外殼蒙蔽奴役靈魂的各種手段罷了,而正是這種藥丸,得以讓我們卸去束縛,或者,不再為這座軀殼的束縛所控製。


    生命清泉在心底深處潺潺湧動。我從軀殼的表層滑落,落到很底很深。那裏我很自由。


    那裏,視力變得極其銳利。看見光扭曲了。看見火焰吞服煤塊時殘忍而愉悅的表情。看見管道與管道間相互糾纏。看見最小的和最大的。看見掌紋肌理運作的街巷。看見天空縫隙掠過的巨大移動物。看見整座城市之下坑洞四通八達,巨大蠑螈載著熟睡的人到處蠕動。


    那裏,聽力變得極其敏銳。聽見儀表們一驚一乍細聲尖叫。聽見血澎湃流過血管的響聲。聽見煤屑悄悄滾落煤堆的歎息聲。聽見工裝靴敲擊地板後發自地底的回響。聽見時間流淌得更為迅疾,靈魂對軀體的指令緩慢自下而上回蕩。最後我聽見石塊沉入池底,池塘深處回響的女孩笑聲若即若離。那笑聲令我悸動無法抵製誘惑。


    如果說,琉桑存在副作用,那麽我想亦是存在的。吞服之後會覺周身寒冷,熱量從身體各處被吸收,因此在炙熱廠房內服用確為最好選擇,但也有人貪圖琉桑帶來的幻覺而躲在宿舍裏獨自吞服,記憶中模糊得隻剩下白胡茬的師傅老a,便死於過量服用。此外,服用琉桑越久,若需達到從前的功效,則所需服用的劑量越大。爐飼者對此毫無抵抗力,一次次加大劑量。一旦工廠作為防暑藥品派給的額定量用盡,我們隻得從黑市中得到這些藥丸,而琉桑的昂貴價格,又隻得使我們屈從於工廠,因爐飼者的薪水是我們所知的最高者,一旦上癮,便無可逃脫,直至死亡。人源源不絕地走進工廠,又陸陸續續走入墳墓。這便是所謂的曆程吧。


    我想,我並不需要畏懼死亡。


    一旦你不再忌憚死亡,你從死亡的陰影下所見的便越多。老a在臨終前曾對我的舍友s如是說道。他曾教我們如何辨識管道泄漏蒸汽的刺耳尖叫與冷風在爐中淩冽的呼嘯,教我們如何頻繁交換左右胳膊作用於受力點以避免因用力不均衡造成的身體兩側比例失調。可他已去世了,很久之前,久得我早已悟通他的臨終遺言。是我們被蒙蔽在這片世界太長久,為生存所顧忌便也與日俱增,如同被陰影蒙蔽,因此一旦無畏現實得失,所見所思便愈多。


    世界便為意識,意識便為整個世界。幻覺與現實確為對立麵,但兩者是可選擇的,亦是可顛覆的。幻覺即現實,現實即幻覺。我堅信於此,才擁有了生存下去的勇氣以及麵對末日的無畏,或者,稱之為無謂。


    二


    那個夜裏。舍友s吞服了過量琉桑,身體微涼且顫抖著。我正欲奔向廠區尋煤塊生火取暖,可他擺擺手,他還想要。我了解他的心意,於是借了值班工頭的紅袖章,征招馬車連夜趕往夜市。


    夜市,人流如織。或許是閉塞於工廠太過長久,這種繁華帶給我的隻有陌生感,無所適從。起初,我羞於啟齒,我可以感覺麵部僵硬的微笑;然而不久我便迷失於喧囂人叢,我開始著急。我必須開口說話,必須如凡人一般交際。或許這便為長期服用琉桑的另一種副作用,支配軀體的意誌顯得更為薄弱。而我必須堅持,必須堅持。


    我向夜市中的所有過客,那些混跡夜市酒肆之中的形色人等,那些售賣投影儀冰球的魔術師、那些追捕小孩的獵手、那些飼養光暈植物的老者打聽琉桑賣主的下落,可他們皆木然擺首。他們並不了解琉桑的妙處,並一致嘲笑我寬大沉重的工作外套。無助感,我不免有些惱火。他們何嚐知曉,吞下一粒琉桑何等愜意嗬,整個靈魂都從混沌中蘇醒,比清醒更清醒。我揉了揉眼睛,這座熙攘的夜市裏琉桑賣主真不顯眼,何其遺憾哪。


    一名周身掛滿煤塊碎片的絡腮胡男子揮舞著一把火繩槍追趕著兩名蹦跳著跑開的頑童,遠遠地跑來與我撞個滿懷,隨即一臉賠笑,向我推銷他的火繩槍。


    一名身材窈窕的女郎捧著塊布滿蛀洞的木板喃喃自語,木板頂端陰刻著一麵精致的紋章盾。


    一名身著寬大襯衣褲的小男孩招呼著每個過路人,對巷濃重陰影裏的老者則不懷好意地瞅著他。“給你一次逃脫現實魔窟的機會,想不想跟我來?”他衝我說道,我搖搖頭走開。


    我繼續走向夜市深處。我隻要找到那個角落,傳說中的琉桑賣主。


    折返於許多個黑巷子之後,一棟建造中的高廈之下,堆徹著磚塊與鋼筋的牆角裏,那個角落終於不經意地出現。賣主有兩名,一男一女。熱蒸汽從一具黑鏽機器冒出,蒙麵男子就坐在蒸汽團的繚繞中,頭頂戴個高聳的尖削帽子,棕色布條自下巴以上纏至眉心,兩隻布條間的破洞便作他的眼睛,我不知後麵有什麽在窺看著我。女的則是個小女孩,很小的樣子,青絲覆額,雙瞳極深極黑,卻折閃異樣的神采。


    “你好陌生人。”小女孩朝我笑著招呼,聲音很甜,這聲音有著莫名的熟悉感。


    “你好小姑娘。”我微欠腰回笑著。


    “我並不小,隻是看起來小。”她歪了歪腦袋,一臉正經地大言不慚。


    “我相信你。”我故作鄭重地說道,“並不小的小姑娘,你這裏可有令人愈漸清醒的幻藥。”


    “我的藥丸隻會令沉睡者愈發沉睡,令清醒者愈發清醒。陌生人,你可要的是這種藥丸。”


    “是的。”我答道。我注意到女孩身後的蒙麵男子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想必那名女孩便是他的喉舌。


    女孩攤開一隻小手,手心躺著一枚青綠色藥丸,有著種子的紋路。正是我所尋覓之物。“告訴我它的名字,答對才能得到。”


    “琉桑。”我不假思索。


    “非常正確,我陌生的先生。這是個發音困難的名詞,你必是為此專程而來吧。”


    “是的。”我之所來至此,是為救人,亦為害人。


    “先生,你是否時常做夢?”


    “從不。”


    “嗬。常購琉桑的顧客,多為噩夢纏身者。他們利用這種藥丸使之清醒,擺脫噩夢。”


    “可我從不做夢。”我頓了頓說,“或許,這正為我的幸運。”


    女孩出聲笑了。這個笑聲果然異樣般熟悉,卻一時無法將思路串聯。女孩示意蒙麵男子將一包藥丸遞給我。他的手指上纏滿了各色紗布,看不見一絲皮膚。


    我遞上錢,蒙麵男子低頭怔怔望著掌心的銀幣,茫然無措,女孩靈快地探過身子抓過銀幣扔進身側的小布袋。最後她說,“愈發沉睡也罷,越發清醒也罷,都是有代價的。先生切記。”


    我點點頭,遞上錢,旋即跑出夜市,攔下第一輛疾馳而來的馬車。


    然而我來晚了。當我趕到宿舍,舍友已然死去。我沒有見到他的遺體,因我回去之時,已有一列職業人將他搬走了。據說,他死之前變得極為堅硬,如同樹根。三


    鐵柵欄後遠近佇立著高聳的圓錐形建築,底麵龐大,遠離城市中心的喧囂與人群。建築頂端飄散一縷淡灰浮塵,那是人製造的火山口。每當煙囪噴發烈火,赤怒的火焰在黑色煙團中咆哮,煙團低低在人的頭頂上翻滾;揚灰漫漫,時斷時續。每日。我走入那些煙囪的底部,那裏連接著一座座通體暗紅的鍋爐,盡由鋼鐵打造而成,鍋爐中燃燒著什麽,我不曾關心亦不曾好奇,而我所需做的,便是握起鏟子,將煤塊一塊一塊填入鍋爐敞開的大口,並時時關注參差琳琅的儀表盤、不時扳動虯曲盤錯管道之上的閥門以調節氣壓。身體僅為機械的延續,無須思考,僅此而已。如機器般重複勞作,日複一日循舊運作,我亦如機器般永存永動,永遠不會消失。


    曾經,如此日複一日。


    曾經,現實便為現實的堅硬與頑固,人隻得接受並行走於其上,隻因人不同於遊走於現實層之下的魚,亦不同與飛翔於現實表麵的精靈,人僅僅為人而已,無從逃脫。


    我攤開掌心,那是一包舍友未曾來得及服用的琉桑。如果那一日我及時趕到,他是否可以看到從未得見的世界,聽見從未得聞的聲響。不得而知。但他選擇了自己的末日,而我也有這樣的權力。


    我不再去鍋爐房工作,呆在廠區宿舍裏靠存糧度日,閉門不出。服用琉桑一粒接著一粒,我確看到了更多的,從未見到過的,同時亦覺得徹骨寒冷,在夜裏,我甚至無法邁出房門半步。終於,當那包琉桑中的最後一粒被我服下,我已深深成癮,挨在冰寒的宿舍哆嗦一整晚,我暗下了決心。我還要更多,即便靈魂徹徹底底淪陷於幻覺,亦是值得,這將作為我最後的旅途,沿途斑斕怪誕而無止境,似無解之謎。


    第二日清早,我便獨自離開廠區,不告而別。我仍依稀記得夜市的方位,那裏有我所需要的。


    路上,城市蘇醒,從遠至近依次點亮。晨曦轉瞬即逝。人群從各個建築的洞口步出,如同齒輪盒發條釋放,在各自的軌跡上有序行進:地上列車載著神情疲憊的人們穿梭在十字路口;人們神色匆匆地走入廠房,一切運轉皆按部就班。忽然開始不知所措,當所有人都貌似行走於正軌,即便片刻的離經叛道,亦使得我心感不安。那是一種群體性的習慣,更代表著安全感。鍾樓的銅鍾敲響九下,那是尋常的開工時刻,一棟又一棟建築亮起日光燈,建築頂端的煙囪紛紛冒出濃煙,而大街之上路人則漸漸稀少。這座城,似僅餘我一人的城。


    我繼續行走著,漫無目的。林蔭樹始終將我的影子置於其陰影之下,似連綿不絕。折回,我走在小廣場,空無一人的小廣場,數隻羽鴿遠遠飛散。一名老者孤單依靠在路燈下,我走近,卻發現僅為一個立式衣架、一件舊皺大衣。衣架下橫著一塊紙板,書寫著求職者的價碼,而求職者卻不知所蹤。日光之下,大衣的影子極為孤單。


    我開始懷疑,若我與相遇在街道的人影開口交談,他們是否會說出陌生的語言。


    饑餓難當,沿街店鋪卻都閉門歇業。依然記得那些入夜之後繁榮的街市,那裏有我所需的一切。我要去到那裏。沿途我看見一間店鋪,興奮地走近前去,卻發現整個店麵早已荒蕪多日,被羊齒植物所占據,帶鋸齒的荊條肉葉打碎了櫥窗玻璃,延伸至外。我窺見隱於其間的鋸齒消化口,渾身起了哆嗦,連忙快步走開。


    那個夜市的所在,在白晝之下卻變得陌生難辨。不知究竟是黑暗蒙蔽了我,或是日光蒙蔽了我。夜間人流熙攘的夜市此刻已成為一座空城,形同異地。不由得呼吸急促,不由得心髒悸動。我在日光之下已誤入歧途。視野之外的角落裏,異樣的眼光紛紛落在脊背上。回頭,卻空無一人。


    這絕非我所熟知的城市。忽然有一種恐慌,我撒腿狂奔。


    片刻。我扶住拐角的建築外牆大口喘氣。我看見一名神情慌張的路人走來,望著大喘氣的我滿眼期待地問道:“先生,你可知曉哪裏可以找到一份工作?”


    我已不知如何開口,顫抖著搖了搖頭。


    路人看著我的眼神透出恐懼,神色匆匆地轉身走開。


    工作,工作。為何每個人都急於尋找工作?很久之前,我便認可身體淪為機械延續的現實,認為自身僅為龐大機器中的一個零件,然而這一認識僅僅限於那座偏遠的工廠環境。莫非那種淪為社會零件的安全感已不可或缺?莫非整座城市皆已被秩序化,每個人都淪為城市的一個零件了麽?忽然,現實感排山倒海而來,而內心浮起不安與憎惡;忽然,我無比渴望琉桑,那是我逃避現實世界的捷徑。記得每每在工作倦怠頭腦不清醒之時,我便藉此重生,進入另一片更為輕盈的世界。


    仍然漫無目的地行走著,直到一小個陰影遮蔽了天光,我抬眼,遠處那塊巨大的廣告標牌,那正是琉桑的製造工廠。太好了。


    正門緊鎖。拾起塊碎磚砸破氣窗,我爬了進去,踩到了泥土。裏麵溫暖而潮濕,蔓爬在內壁的藤蔓四處垂下細小鋸齒葉。這裏沒有機械的嘈雜,沒有嗆人的煤煙味,沒有咒罵喘息的工人,沒有油膩,沒有髒。這裏出奇靜謐。亮光自大片穹頂玻璃射入,照射在廠房中央的大片柱狀物之上,柱狀物為枝葉所覆,似一株株植物。我繼續往前走,腳下的藤蔓有些羈絆。


    這裏的一切似都已在時光中褪色多年,異常安寧與美好。


    沒有火,沒有機器,沒有轟鳴的廠房、穿梭的工人,沒有玩笑也沒有斥罵,這裏是沒有語言的所在。我再次確認了這點,世間竟有這等綠意盎然的工廠。嗬,真好。我放鬆腳步,令穹頂玻璃流瀉而下的亮光恣意遍灑在我的臉頰、肩頭。


    隨著耳朵適應了這股沉寂,我漸漸聽到了微響:如果我聽到的是喘息,如果是的話,我想那便是光合作用的呼吸聲響。繼續漫步,腳下踩到了什麽,我低頭一看,不知不覺,泥地上的青草間隙裏遍布琉桑,青綠色藥丸落在泥土之上,真像種子。我定晴一看,那一株株柱狀植物在光照下緩緩曲卷粗厚的肉刺狀枝條,有節奏地張與弛,一粒粒青綠色種子便從枝條凹槽內滑落在地。隨後枝條再次緩緩曲卷,周而複始。原來琉桑是這植物分泌的種子,原來這一切都是植物在生產!


    腳步聲,悉悉索索的響聲。有人來了,我伏低身體躲在一株柱狀植物之後。而接下來的一幕令我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緩步走來的是夜市中有一麵之緣的男子,那名琉桑賣主,他仍穿戴著夜市中的厚麵具與深色衣服,走近光亮之下,便伸手拆去頭頂繃纏的布條,一圈又一圈,原來那並非一頂高帽子,而是裸露著的植物外皮的紋理,頂端聳立花萼骨以及寬短的花瓣,花被內部是密集而盛大的雄蕊群。隻見他緩緩走入植株群,低頭輕觸其中一株植株的頂端,那株植物的頂端也有一叢淡黃色的羽狀物,想必是雌蕊群。花粉相抵。它們正在繁殖。


    出奇安靜,安靜到死寂。


    那名植物人授粉完畢,緩緩走遠,我伏低身子爬進了植株群。這些植物有著人形的身軀,外皮卻為植株的粗糙紋理。我邊走邊看。忽然覺得一株植物特別眼熟,在羽狀物下方的球狀物外表,有著依稀可見的麵目,那正是師傅老a!我一驚,才發現這裏的每一株植物,都有著一個人的麵目,且麵目迥異。不久,我又發現了舍友s,一粒琉桑正從他嘴部的凹孔中緩緩擠出,然後掉落在地。s的腹部很鼓脹,想必腹中還有更多。


    難道這便是嗜琉桑成癮的結局麽?我自問到。


    突然背後響起了笑聲,是女孩的笑,仿佛自池塘深處回響。我猛回首才發現不知不覺身後竟站著她,那名夜市中販賣琉桑的小女孩,她依然是紅顏朱唇的樣子,朝我笑說,“先生,你近來可曾做過噩夢?”


    我無以為答,這場景令我毛骨悚然。我掉頭就跑。可來路盡被植物粗大的莖蔓與細小鋸齒葉所遮蔽住,我一時暈頭轉向。回首,那名動作緩慢的植物人已步步向我的方向走來,他的外衣已全部脫落,氣孔密密生長在他植物外皮的脖頸至前胸,如腮般翕張。我慌亂地翻動著貼牆生長的高大藤蔓的鋸齒葉片,企圖找到葉片後藏匿著的先前爬入廠房的入口,可那已不知所蹤。


    植物人一步步走來。他緩緩張開雙臂,一旦觸摸到什麽便死死合上纏住。在纏抱住了數根粗枝條之後,他終於將我逼到了死角。我抓起斷裂的枝條砸在它胸膛上,可它毫無反應似不覺疼痛;我抬起腳重重踹在它膝蓋之上,卻覺得像踢中了一樁樹根般沉穩。“它不會感知疼痛的,很快,你也將感覺不到。”女孩在植物人身後笑著說。


    而我終於無路可退。


    世界便為意識,意識便為整個世界。如果你開始相信某個世界,那便永遠也不要去了解其他世界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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