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爾一直在向前奔跑,直到不斷阻滯他腳步的沙子突然變成了堅實的地麵和青草。他的頭頂上方也不再是時光之穴的異象天空。他看到了鬆樹、黑沉沉的夜幕,還有閃爍的星星。他放慢腳步,最終停下來,試圖搞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熟悉的鬆樹和泥土氣息,略帶有一些寒意的霧氣讓它們變得更加濃烈,也讓薩爾確認了自己的位置。一條溪流在數尺之外淌過,薩爾看到一隻狐狸的白毛尾巴。實際上,他並沒有來到過這個地方,但他知道這裏——他是在這裏長大的。


    他正在東部王國的希爾斯布萊德丘陵。


    他不由得暗自思忖:我知道我在哪裏,但更重要的是……現在是什麽時代?


    他做了一件幾乎沒有人做過的事,一件在不久之前,他還無法確定是否能夠做到的事。


    他是在什麽時代?


    他將沉重的身子靠在一棵樹上,任由毀滅之錘滑落到身旁。剛才一段時間裏,他隻是在為戴沙林的突然死亡和殺手的凶猛攻擊感到震驚。直到此時,他才意識到戴沙林給了自己多少幫助,而他對此是多麽的心存感激。


    肋側的傷口也急需治療。薩爾將一隻手按在傷口上,呼喚愈合的力量。他的手掌上泛起光芒,滲透出溫暖的刺麻感,傷口隨之開始閉合。他除下身上的長袍,在溪水中洗去身上的血跡,並把染血的長袍收進背包中,又拿出一件新袍子穿好。就在這時,一陣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是獸人的聲音。


    薩爾立刻又拿出舊長袍,盡量將太容易被辨認出來的毀滅之錘包好,也塞進了背包裏。他一邊用目光搜索著應該就在不遠處的獸人,一邊拚命想要杜撰出一個可信的故事。看到那群獸人的時候,薩爾的眼睛稍稍睜大了一些,他很高興自己及時地將毀滅之錘收進了背包裏,讓它能夠避開這些人的目光。他認得那群獸人高舉的旗幟——紅色的旗麵上繪著一座黑色的山峰。這是黑石氏族的旗幟。根據薩爾對這個世界曆史的了解,這意味著兩種可能: 大部分黑石氏族的成員在薩爾看來,都是不值得尊敬的。尤其是當薩爾想起殘忍跋扈的黑手和他的兒子——盤踞在黑石山中的雷德黑手和麥姆黑手的時候。但薩爾也知道,有一名黑石氏族的成員給這一整個氏族帶來了救贖。那位獸人的名字是奧格瑞姆毀滅之錘。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回到這位導師和摯友還活著的時代,薩爾不由得精神一振。那時,這位獸人偽裝成一名普通的旅人,與薩爾並肩奮戰。他也曾經誘騙薩爾,激起薩爾心中善良、誠實的獸人怒火……又高興地接受了被薩爾擊敗的結果。是他向薩爾傳授了獸人戰法,並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任命薩爾為部落酋長,將自己著名的戰甲贈予這名年輕獸人……還有現在薩爾使用的毀滅之 錘。


    奧格瑞姆。薩爾突然非常想要和這位偉大的獸人——他的朋友再見一麵。在這裏,這種願望並非絕無可能……就是現在。


    向薩爾走過來的獸人抽出了斧頭。“你是誰?”


    “薩……薩卡什。”薩爾急忙說道。他不能說自己是一名薩滿。在這裏,在這個時代不行。他該怎麽說?“我是一名術士。”


    獸人衛兵上下打量著他。“你的袍子倒是很有趣。但你的骷髏和花哨布片到哪裏去了?”


    薩爾挺起胸膛,擺出一副凶狠的樣子,向那名衛兵邁出一步。“在陰影中行動的人是不喜歡被別人注意到的。相信我,那些必須依靠黑衣服和骨頭來炫耀自己是多麽危險的家夥其實根本一無是處。真正有能耐的人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並不需要自吹自擂。”


    衛兵後退了一步,小心地向周圍環視一圈。“你是……被派來援助我們完成任務的?”


    獸人衛兵的聲音中有一種薩爾很不喜歡的緊張感。但薩爾需要盡快排除掉他對自己的懷疑。所以他點點頭,回答道: “是的,當然。否則我為什麽要到這裏來?”


    “真奇怪,竟然會派一名術士過來。”那名衛兵嘟囔著,眯起了眼睛。薩爾任由他一遍遍審視著自己。最後,獸人衛兵聳聳肩。“嗯,好吧。我的工作可不是問問題,我隻需要執行我的命令。我的名字叫格魯卡。現在還不到時候,而且我還有些事情需要處理。跟我去帳篷那裏烤烤火吧。今天晚上可真冷。”


    薩爾點點頭。“謝謝你,格魯卡。”


    跟著格魯卡,薩爾走進了丘陵區。這裏有一頂黑紅色的小帳篷,帳篷口的簾子被放了下來。兩名獸人守衛立在門口兩側,他們全都在好奇地望向薩爾。但既然薩爾是格魯卡帶來的,他們很快就對這個新獸人失去了興趣。


    “在這裏等我。”格魯卡低聲說,“我很快就會回來。”薩爾點點頭,走到了數尺以外的篝火旁。那裏聚集著另外幾名衛兵。他們都將手掌伸到篝火上,享受著篝火的熱量。薩爾也仿效他們,同時盡可能不引起他們的注意。就在這時,薩爾聽到了說話聲。


    說話的人應該隻有一個。薩爾不可能聽清那個人所說的每一個字,但他的確聽到了“古爾丹”這個名字,這讓他的眼睛立刻眯了起來。古爾丹曾經出賣了獸人全族。那名術士與惡魔結盟,隻為了增加自己個人的力量。他組建暗影議會,為的是操縱各氏族和他一起墮落。最可恨的是,他勸誘德拉諾最高等階的獸人們飲下了惡魔之血。這種汙染一直在困擾著獸人族群。就連那些沒有參與那個邪惡儀式的獸人也發現,自己的心中出現了一種無可遏製的嗜血欲望。獸人的皮膚在這種汙染的作用下變成了綠色。直到薩爾的朋友格羅姆地獄咆哮殺死了惡魔瑪諾洛斯——惡魔之血的源頭,獸人才最終從這種汙染中被解放出來。


    但如果從薩爾所在的這個時間點來看,那場可歌可泣的戰鬥還要等到許多年以後才會發生。在這條時光之路中,古爾丹應該剛剛背叛獸人。那個說話的人應該正在勸說奧格瑞姆毀滅之錘推翻古爾丹的統治。


    終於,那個人講完了這段殘酷的故事。很長一段時間裏,帳篷中再沒有響起半點聲音。


    然後,薩爾聽到了一個他從沒有想象過自己能再次聽到的聲音。這個聲音比薩爾記憶中的聲音顯得更年輕、更嘹亮一點。但薩爾立刻就認出了它,並且感覺到喉頭一陣哽噎。


    “我相信你,老朋友。”


    是奧格瑞姆毀滅之錘。


    “我可以告訴你,為了我的同胞,我絕不會容忍古爾丹的陰謀得逞。我們會和你一起對抗黑暗。”


    薩爾的心中突然升起一重疑問: 在這次對話發生的時候,他出生了嗎?是誰有勇氣找到毀滅之錘,告訴他這些事……


    但薩爾很快就知道了。一想到那個人,他立刻屏住了呼吸。


    “我的一名親衛將護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去。這附近就有一條溪流。一年中的這段時間裏,森林中也會有許多獵物。你們不會挨餓的。我會竭盡全力代你去把這件事做好。一旦時機成熟,你們和我就會並肩與叛徒古爾丹作戰,聯手將他消滅。”


    但毀滅之錘現在所說的事情並沒有發生,真正發生的事情是……


    帳篷簾被掀起。三名獸人從帳篷中走了出來。其中一個是毀滅之錘。他比薩爾記憶中更年輕,身材更健壯,也顯得更加驕傲。但在他的臉上,薩爾還是能看到他終有一天會變成的那位獸人長者。就在不久之前,薩爾還急切地希望能再看一眼奧格瑞姆。而現在,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固定在另外兩位獸人身上。


    他們是一對夫妻,身上穿著在這個季節中顯得過於厚重的毛皮衣服。跟隨在他們身邊的還有一頭高大的白狼——薩爾知道,那是一頭森林狼。他們顯得那樣偉岸而又崇高。丈夫身材健碩,是一名標準的戰士; 妻子也絲毫不遜於自己的丈夫。


    在妻子的臂彎裏,還有一個嬰兒。


    薩爾認識那個孩子。


    那就是他……現在,他麵前的這對夫妻正是他的父母。


    薩爾呆呆地望著他們,喜悅、震驚和恐懼同時在心中奔騰。


    “來吧,杜隆坦、德拉卡。”格魯卡說道,“薩卡什和我會護送你們到安全的地方去宿營。”


    嬰兒哭鬧起來。那名女性……


    媽媽……


    她低下頭,看著孩子。剛強高傲的獸人的麵孔變得柔和起來,充滿了愛意。然後,她回頭看了薩爾一眼。他們的目光對在了一起。


    “你的眼睛很奇怪,薩卡什。”她說道,“我隻在這個小家夥的身上見到過藍色的眼睛。”


    薩爾想要找一些話說,但格魯卡突然用古怪的眼神看著他。“我們要快一些了。要談論眼睛的顏色,盡可以等你們到了安全的新地方再說。”


    在一生之中,薩爾從沒有過如此失落的感覺。他默默地跟隨著格魯卡以及自己的雙親,回到了他進入時光之路的那個地方。現在他的腦海中劇烈地翻騰著各種可能性。


    他有可能救下他的父母。


    他可以讓自己免於遭受被俘的命運,不會被殘酷而又可憐的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養育成為一名角鬥士。他能夠幫助他們與古爾丹作戰,甚至能在地獄咆哮之前就幫助他們擺脫惡魔的汙染。他還能拯救塔蕾莎。


    他能救他們所有人。


    他曾經聽奧格瑞姆毀滅之錘談起過自己家人遇害的情形。盡管在時光之路中,這件事還沒有發生。但對於薩爾,它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而現在,那些講述又清清楚楚地回到了他的耳邊。


    “是我的父親找到了你?”薩爾那時問道。


    “是的。”奧格瑞姆回答他道,“我最大的恥辱和哀傷就是沒有能將他們保護好。我本以為當時的安排對我的戰士和杜隆坦都有好處。早知如此,我真應該一直把他們留在身邊。那時,他們帶著你來找我,薩爾。是他們告訴我關於古爾丹的背叛。我相信他們……”


    薩爾知道,自己正緊緊地盯著自己的父母,這種樣子很不自然,但他無法阻止自己這樣做。這對他而言簡直比停止呼吸更困難。他從沒有過這樣的體驗——這是他在長大的時候就應該得到的。如果他現在不出手,很快就會有悲慘的事情發生,徹底奪走他擁有這種體驗的可能。


    薩爾的父母終於注意到了他的反常。杜隆坦似乎對他的舉動感到好奇,不過並沒有流露出任何敵意。德拉卡則似乎覺得很有趣。她直接向薩爾問道: “看樣子,你對我們很感興趣,陌生人。你以前從沒有見到過霜狼氏族的人嗎?還是你喜歡這個藍眼睛的孩子?”


    薩爾還是找不到合適的言辭來答話。幸好杜隆坦將他從窘境中解救了出來。他向周圍查看了一番,認為這是一個理想的位置。的確,這個地方相當偏遠,而且環境也很不錯。他微笑著向德拉卡轉過頭,說道: “我就知道,我的老朋友是值得信任的。用不了多久……”


    杜隆坦的話隻說了一半,他的身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不等薩爾意識到發生了什麽,霜狼氏族的酋長已經發出戰吼,伸手去拿腰間的斧頭。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敵人一共有三個,分別撲向了杜隆坦、德拉卡和躍向前方要保護兩夫婦的白狼。薩爾發出一陣怒吼,伸手去拿毀滅之錘。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救他的家人。


    一隻強壯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把他拽開。“你在幹什麽?”那名衛兵喝道。這時,薩爾同時想起了毀滅之錘告訴過他的兩件事。


    “雖然我還不能確定,但我相信,正是那個被我信任,受命帶杜隆坦去樹林中隱居的衛兵叫來刺客,殺害了他們。”


    這名衛兵真正的目的是殺害薩爾的父母,而他以為薩爾是他的同 黨。


    薩爾意識到的第二件事就是,他錯了。


    他不能阻止即將發生的事情——除非他不打算保護時光之路的真 實。


    他的父母必須犧牲。他自己必須被布萊克摩爾找到,必須接受戰鬥訓練。否則他就無法從集中營裏解救出他的同胞,無法保護這個世界,讓它免於毀滅。


    薩爾停在原地,在劇烈的痛苦中掙紮著。他的每一根神經都在向他 怒吼,要他去戰鬥,消滅刺客,拯救自己的父母。但他不能這樣做。


    德拉卡將小薩爾放在了地上,正在勇敢地戰鬥,保衛她的孩子和她自己。她用充滿怒火、輕蔑和憎恨的眼光瞪了薩爾一眼。薩爾知道,他從這道目光中感覺到的痛楚將伴隨他走進墳墓。隨後,德拉卡就將全部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戰鬥之中。她大聲咒罵著麵前的獸人,也在咒罵薩爾的背叛。不遠處,杜隆坦的腿上出現了一個噴湧鮮血的傷口。他正努力想要扼死那個即將殺死他的敵人。一陣尖利的號叫剛一響起又戛然而止,白狼倒下了。德拉卡還在苦戰之中。


    就在父母全力奮戰的時候,小薩爾無助地躺在地上,隻能在恐懼中等待著。


    薩爾痛苦地看著這一幕,卻又不能改變這段曆史。這時,他瀕死的父親不知從何處聚集起一股新的力量,猛地折斷了敵人的脖子。


    而剛剛殺死白狼的刺客現在卻轉向了格魯卡。那個叛徒麵對這一變故,顯得異常驚訝,甚至忘記了拔出自己的武器。


    “不,”他高聲喊道,聲音中充滿了驚訝和畏懼,“不!我和你們是一夥兒的。他們才是目標……”


    一柄巨大的雙手劍斬斷了格魯卡的脖子。叛徒的頭顱飛起,鮮血一直噴灑到了薩爾的袍子上。現在,那個刺客又轉向了薩爾。


    這是一個嚴重的錯誤。


    薩爾至少能做一件事: 保護自己。他的時代必將到來,盡管並不是今天。薩爾發出戰吼,向前猛衝過去,將心中全部的哀痛、恐懼和暴怒都灌注到了自己的戰錘之中。麵對這個狂暴的獸人,殺手大吃了一驚。不過,薩爾的敵人顯然是一名戰技高超的武士。他很快就恢複鎮定,向薩爾發動了反攻。兩個獸人之間爆發了一場激烈的近身戰。薩爾揮錘,伏身,跳向一旁,抬腿向敵人踹去。刺客劈砍,咆哮,閃身躲避。


    雖然隻是將精神集中在自衛的戰鬥上,薩爾的心依舊疼痛難忍。他看見德拉卡癱軟的屍體,聽到杜隆坦痛苦的哭號。但這些沒有能削弱薩爾,反而讓他的體內湧出更強大的力量,讓他的精神全然凝聚在他的獵物上。他的攻擊速度越來越快,迫使心驚膽戰的對手一步步後退,最終倒在了他的錘下。


    薩爾立刻撲了上去,一隻腳死死地將刺客踏在地上,高舉起毀滅之錘。就在他打算一錘砸碎腳下這個獸人的腦袋時,卻突然定住了身 子。


    他不能改變時光之路。如果這個可憎的家夥還有必要活下去,還要實現某一個他想象不到的目的呢?


    薩爾怒吼一聲,向那個獸人的臉上啐了一口,然後從他的身上跳下來,但還是用腳踩住了他的大劍。“滾吧,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的臉。明白嗎?”


    那名刺客完全沒有心思問一句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好運。他爬起身,飛一樣地逃走了。確認過那個惡棍真的逃走了之後,薩爾轉向了他的父母。


    德拉卡已經死了。她的屍體幾乎被砍成了碎片,而她的麵容依舊保持著戰鬥時的勇武神情。薩爾又轉向自己的父親,卻看到第三名刺客砍斷了杜隆坦的雙臂——隻是為了讓他在臨死前也無法抱起自己的兒子。薩爾見到過許多慘無人道的暴行,而眼前的恐怖景象卻讓他僵立在原地,沒辦法動彈一下。


    “帶走……孩子。”杜隆坦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那名刺客跪到他耳邊說道: “我們會把這個孩子丟給森林中的動物。也許你還能看著它們將他撕碎。”


    後來,薩爾完全無法回憶起自己是如何從那片空地的一端衝到了另外一端的。他隻知道,自己的喉嚨因為怒吼而變得像火燒一樣疼。毀滅之錘化成一道幻影。他體內的一切都在燃燒,要讓這個凶手化為血肉碎末,但他終於還是將最後一個凶手也放走了。當他恢複清醒的時候,他正用雙手和膝蓋撐著身子,吃力地喘息著,泣不成聲。


    “我的孩子。”杜隆坦低聲說道。


    他還活著!


    薩爾爬行到那個嬰兒身邊,將他抱起來。他看著自己那雙藍色的眼睛,輕撫著自己的小臉。然後,他跪倒在自己的父親旁邊,將他翻過來,讓他平躺在草地上。杜隆坦發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薩爾將繈褓中的嬰兒放在杜隆坦的胸口上。繈褓上還繡著霜狼的圖案。


    “你沒有了能抱起他的雙臂。”薩爾說道。他的聲音沙啞微弱,淚水充滿了他那雙如同那個嬰兒一樣的藍眼睛,“所以,我把他放在你的心上。”


    杜隆坦承受著薩爾無法想象的痛苦,卻還是點了點頭。“你是誰?你背叛了我們……你……你任由我和我的妻子被殺……但你卻又趕走了殺害我們的凶手……”


    薩爾搖著頭。“你不會相信我的話,杜隆坦,加拉德之子。但我懇求你……以先祖的名義,我懇求你相信: 你的兒子將會活下去。”


    希望之光在那雙漸漸暗淡的眼睛中閃爍著。


    薩爾加快了語速,唯恐自己不能及時把話說完。“他會活下去,並成為一個堅強的人。他會記得作為一個獸人的意義,同時成為一名戰士和一位薩滿。”


    杜隆坦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實在是太快了。但他依舊堅持著,認真地聽著這個陌生獸人說出的每一個字。


    “我們的族人將擺脫古爾丹的黑暗力量。我們將會治愈過去的傷口。我們會建立起強大而令人自豪的國家。你的兒子會知道你和他勇敢的母親,並以你的名字命名一片偉大的土地。”


    “你……怎麽會知道……?”


    薩爾強忍住淚水,將一隻手放在父親的胸膛上,就在同樣是他的那個嬰兒旁邊。父親的心跳正在減弱。


    “相信我說的話。”薩爾說道。他的聲音在激動的情緒中顫抖著。“你們並沒有白白犧牲。你們的兒子將活下來,並改變這個世界。我向你承諾,未來必將如此。”


    這是從薩爾心底流淌出的話語。當薩爾說出它的時候,就知道這其中的每一個字都是絕對真實的。他活著,他改變了世界,解救了族人,與惡魔作戰,讓獸人有了新的家園。


    “我向你承諾。”他重複道。


    杜隆坦的麵容稍稍放鬆了下來。他的唇邊甚至有了一點微笑。


    薩爾抱起父親的屍體,將他緊緊抱在胸前,久久不曾鬆開。


    那個嬰兒終於睡著了。薩爾整夜抱著他,在臂彎裏輕輕搖著他。他的腦海和心中充滿了各種情緒,他覺得自己就要爆炸了。


    聽別人講述自己的父母臨死前依舊在奮力保護他,和親眼見證他們的犧牲——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當他還是一個隻知道吸吮拇指的嬰兒時,他被心疼、被深愛著,但他並不需要為此而做任何事。這個嬰兒沒有贏得過成就,沒有拯救過生命,沒有參加過戰鬥,沒有打敗過惡魔。他得到愛,隻是因為他是他,是一個流著眼淚和鼻涕,會哭又會笑的小家夥。


    拯救自己的父母——這是薩爾一生中最大的心願。但時光之路是冷酷無情的。發生的事情必須發生,否則青銅龍就會來將異變糾正。


    “糾正”——讓好人和無辜的人死去。這同樣也是“糾正”。這太殘忍了。這是徹徹底底的災難。但薩爾明白其中的道理。


    他抬頭瞥了一眼,瑟縮一下,急忙讓視線離開自己被殺害的家人。然後,他又眨了眨眼。有什麽東西在溪流的水麵上留下了倒影——那是閃光的金色鱗片。


    薩爾想要看清楚這個倒影來自於何方,但周圍什麽都沒有。目光所及之處,隻有樹、土地和天空。他沒有看到自己期待中的巨龍,於是他抱著嬰兒,再一次向水中望去。


    一隻巨大的眼睛正在注視著他。


    “諾茲多姆?”這條溪流太窄小了,不可能容得下時間之王。這一定是倒影,但是……


    薩爾集中起來的注意力被一陣忽然響起的啼哭聲打散了。嬰兒薩爾醒了,而且他餓了。薩爾將注意力轉向那個孩子,竭力說著一些安慰的話,然後又向水中望去。


    倒影消失了。但薩爾相信,他剛才的確見到了諾茲多姆。他又望向周圍,還是什麽都沒有。


    一個人類的聲音打破了森林中的寂靜。“聖光在上,這是什麽聲音!”


    又有一個聲音響起,這聲音顯得極為恭敬,而且充滿了歉意,盡管嬰兒薩爾的哭聲根本和那個說話的人沒有半點關係。“也許我們應該回去,中將。這麽大的聲音顯然把有價值的獵物都嚇跑了。”


    “難道我教給你的事情,你一件都沒有學會嗎,塔米斯?能夠離開那座該死的城堡和能夠帶回晚餐一樣重要。就讓那個貓叫聲繼續下去吧。”


    薩爾認得這個聲音。他聽過這個聲音祈禱,但更多的時候,他聽到的是這個聲音發出憤怒或輕蔑的咒罵。正是這個人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薩爾的命運。也正是因為他,薩爾直到現在還背負著“薩爾”這個名字,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獸人曾經有過怎樣的身份。


    說話的人是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


    布萊克摩爾和他的同伴——那一定是塔米斯福克斯頓,布萊克摩爾的仆人和塔蕾莎福克斯頓的父親——隨時都會出現在這片空地上。布萊克摩爾將會找到薩爾臂彎裏的這個嬰兒,將他帶走,撫養長大,訓練他戰鬥和殺戮的技藝,以及軍事策略。然後,終有一日,薩爾會殺死他。


    薩爾輕輕將嬰兒放在地上。他的手在那顆生著黑發的小腦袋上又停留了一會兒,摩挲了一陣那個還不算舊的繈褓。


    “真是個溫柔卻又奇怪的時刻。”


    薩爾猛轉過身,握緊毀滅之錘,將自己擋在嬰兒和那個聲音的主人之間。


    那名在時光之穴中攻擊他的神秘刺客就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薩爾本以為青銅龍會幹掉這個家夥。但看樣子,盡管他先前隻能無可奈何地看著薩爾逃走,隨後卻成功地避開了青銅龍的攻擊,並想辦法進入這條時光之路,找到了薩爾。


    薩爾依然無法擺脫這個人給他的那種怪異的熟悉感。這副盔甲、這個聲音……


    “我認識你。”薩爾說道。


    “那麽,就說出我的名字。”在頭盔中引起共鳴的聲音流露出愉悅和譏諷的意味。


    薩爾低聲吼道: “我還說不出你的名字,但你的身上……”


    “說實話,我應該謝謝你。”那名刺客繼續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的主人交給我一個任務——殺死強大的薩爾。你已經從我的指縫中溜走過一次了。而且我也沒有信心能夠保證你在下一次不會溜走。但你忘記了一樣……小……東西……”


    每一次停頓,那名刺客都向前邁出一步。薩爾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攥緊了毀滅之錘,站直身子。這個人類在他的種族中算是很高大了,但仍然無法和獸人相比。


    “別想傷害這個嬰兒。”薩爾低吼道。


    “哦,我想我可以。”裹著黑甲的人類說,“知道嗎……我知道誰剛剛從這裏走開。那是你不想傷害的人,否則時光之路就會受到幹擾,就像你讓自己的父母活下來一樣。你知道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會來到這裏,會撿起這個綠色的嬰兒,將他養育成一名角鬥士。而你肯定不希望當他遇到這個嬰兒的時候,你也在場。”


    這個應該被詛咒的怪物,他是對的。薩爾不能讓布萊克摩爾看見自己。他更不能與布萊克摩爾作戰,那樣他將有可能打傷,甚至殺死布萊克摩爾。


    現在還不行。


    “所以,你需要離開這裏,但你也必須保護年幼的自己。如果我的工作是殺死你……將一個嬰兒砍成兩段顯然要比殺死一個成年獸人容易得多。當然,成年獸人我也殺過不少。不管怎樣,現在該怎麽辦,該怎麽辦呢……?”


    “那個聲音怎麽一直停在這裏,動也不動。”布萊克摩爾抱怨著。現在他距離這片空地更近了,也許不過幾步之遙。


    “可能是一頭受傷的野獸,長官,連爬也爬不動了。”塔米斯猜測 道。


    “那就讓我們找到那頭野獸,讓它不要再痛苦下去了。”


    神秘殺手笑了。薩爾知道他想要幹些什麽。


    雖然靈魂渴望著發出戰吼,薩爾依舊隻是默不作聲地向敵人發動了攻擊。這一次,他的武器不是戰錘,而是他孔武有力的身體。人類殺手顯然沒有料想到這種攻擊方式,甚至沒有來得及舉起武器,就被薩爾一頭撞倒。強烈的衝擊力讓兩個人一同栽進了湍流不息的溪水中。


    “什麽東西掉進水裏去了?”埃德拉斯布萊克摩爾中將向嘴裏猛灌了一口酒。


    “也許是這裏特有的那種大烏龜,長官。”塔米斯說。已經有些微醺,正迅速把自己灌醉的布萊克摩爾點點頭。他的坐騎夜歌突然停住了腳步。布萊克摩爾也看到了不遠處的三具成年獸人和一頭高大白狼的屍體。


    然後,他才發現一個獸人身上有東西在動彈,並忽然意識到那種可怕的噪音到底是什麽。那實在是他見到過最醜陋的東西—— 一個獸人嬰兒,包裹在一個毫無疑問是獸人風格的繈褓裏。


    他下馬,向那個嬰兒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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