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 個精靈叛徒是一個名叫達爾坎·德拉希爾的法師。他本應該能夠讓這場戰爭變得更加簡單。當然,他的確發揮了作用。如果沒有他,阿爾薩斯永遠也不會知道三月鑰匙的存在——一件被分割成三塊月亮水晶的魔法物品。這三塊水晶被分別收藏在奎爾薩拉斯不同的隱秘神廟內,都有重兵守衛。三座神廟都位於魔網能量線的交叉點。這種交叉點所擁有的強大能量和太陽之井很相近。精靈叛徒對阿爾薩斯可以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似乎很高興能夠出賣他的族人。魔網能量線就像是大地的血管,隻不過在裏麵輸送的是魔法,而不是血液。三塊月亮水晶與能量線相連,從而產生出一種被稱為守門者的能量場。阿爾薩斯要做的就是在安泰拉斯、安達洛斯和安歐維恩找到這三座神廟,殺死其中的守衛,奪取水晶月亮。


    但那些有著非凡美貌,卻又強悍到令人吃驚的精靈肯定會對這次搜尋任務造成巨大的障礙。阿爾薩斯騎在無敵背上,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挲著霜之哀傷,思考著這個看似纖弱無力的種族會如何抵抗他的軍隊。現在他的麾下的確已經有了一支規模不小的軍隊——他指揮著數以千計的士兵。它們全都已經死過一次了,所以想要擊潰這樣一支部隊將會非常困難。


    那名遊俠將軍炸橋的小伎倆的確浪費了阿爾薩斯很多寶貴時間。橋下的那條大河一直穿過奎爾薩拉斯,隨後會一頭撞進東部丘陵區的山丘之中。他的重型戰爭器械同樣無法進入那個遍布山丘,地勢崎嶇的地方。


    這的確會耽誤阿爾薩斯一段時間,但他們遲早還是會渡過這條河。當阿爾薩斯仔細考慮該如何解決這一問題的時候,有一樣東西在他的意識深處刺痛了他。但他又搞不清楚,這種針刺般的感覺到底來自哪裏。他氣惱地忽略掉這種感覺,命令他絕對忠誠的士兵重新建造一座橋——一座用腐肉砌成的橋。數十名亡靈涉水進入河中,躺倒下去,上麵再堆砌一層又一層的屍體,直到有足夠的屍體讓絞肉車、重弩和投石機能夠搖搖晃晃地駛過去。當然,一些砌橋用的亡靈被永遠地扔在了河水裏。它們的身體太過破碎,已經無法再拚合成一體了。阿爾薩斯幾乎是溫柔地放開了對它們的控製,賜予了它們真正的死亡。這樣,這些腐屍還能汙染純淨的河水——這又是一種額外的戰術效果。


    當然,阿爾薩斯自己能夠輕鬆地渡過這條河流。無敵毫不猶豫地躍入水中。這讓阿爾薩斯突然想起這匹馬在那個隆冬季節致命的一跳。那時,它像今天一樣,絕對服從主人的意誌,最終卻在結冰的岩石上滑倒,摔斷了前腿。這個回憶出其不意地擊中了他。片刻之間,痛苦和負罪感在他心中奔騰,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但這些情緒轉瞬間就消失了,如同它們出現時一樣突然。現在,一切都變得比從前更好。他不再是一個心碎的孩子,被負疚和羞恥所折磨,在大雪中哭泣,最終不得不舉起劍,刺穿一位忠實朋友的心髒。不,無敵已經不再是一個生靈,不會再受到這種傷害了。現在,他們都變得比那時更有力量,更加強大。無敵將永遠生存下去,侍奉它的主人;而阿爾薩斯也將一直陪伴著無敵。這匹馬不會再感到口渴、疼痛、饑餓和疲憊,而他——阿爾薩斯——將得到他想得到的一切。不會再有父親沉默的否定;不會再有烏瑟爾的苛責和他那令人難以忍受的虔誠;不會再有吉安娜懷疑的眼神,還有她那種他已經太過熟悉的表情——她皺眉時的樣子……


    吉安娜……


    阿爾薩斯用力搖搖頭。吉安娜本來有機會和他在一起,但她拒絕了。雖然她曾經發誓,絕不會拒絕他,但她依舊這樣做了。現在的阿爾薩斯不欠她任何東西,他隻聽命於巫妖王。經曆過這樣一番思考,阿爾薩斯平靜了下來。他微笑著拍了拍亡靈坐騎凸出的脊椎骨。無敵甩了甩頭,作為回應。當然,他之所以會有這番不安和質疑,全都要拜那個美麗而且意誌堅定的遊俠將軍所賜。不過,在片刻的猶疑之後,他反而更清晰地看到了選擇這條道路是多麽明智。希爾瓦娜斯·風行者也有她的機會。阿爾薩斯來這裏有自己的目的。這個目的並非是摧毀奎爾薩拉斯和它的居民。如果他們不反抗他,他也許就不會動他們。而那個女精靈的尖齒利舌和挑戰行為並不能傷到阿爾薩斯,卻隻會給她的人民帶來毀滅。


    河水透過鎧甲和馬褲的接縫滲流進來。阿爾薩斯的馬褲、襯衫和內襯皮甲全都變得又冷又濕,他卻感覺不到這些。片刻之後,無敵向前一衝,登上了對麵的河岸。最後一輛絞肉車也在粗啞的車軸聲中登陸。死人橋上還能爬動的屍體也紛紛上了岸,但還有不少屍體依舊趴在河裏,曾經像水晶一樣清澈的河水繼續從這些屍體上麵和側麵奔流而過。


    “前進。”死亡騎士說道。


    * * *


    遊俠們撤退到了晴風村。最初的震驚過去之後,奎爾薩拉斯的居民都開始盡全力保衛自己的家園。從照顧傷員到提供武器和戰爭所必需的技藝,每一名精靈都忙碌了起來。希爾瓦娜斯命令不能作戰的精靈全部盡快撤退到銀月城。


    “什麽都不要拿。”她高聲喊道。


    一名女子點點頭,卻還是快步跑上了通向高處的一條坡道,一邊向遊俠將軍說道:“但我們樓上的房間……”


    希爾瓦娜斯猛地轉過身,眼睛裏閃動著犀利的光芒。“難道你們還不明白?死人正在向我們進軍!它們不會疲憊,不會放慢腳步。我們這邊的犧牲者全都變成了它們的士卒!我們想辦法延遲了它們的腳步,但我們能做到的隻有這些了。帶上你們的家人,馬上離開!”


    那名女子似乎被遊俠將軍的反應嚇了一跳。不過她立刻就服從了命令,幾乎沒有浪費多少時間就集合起她的家人,以最快的速度沿大道向首都逃去。


    阿爾薩斯不會被阻攔太久。希爾瓦娜斯掃了一眼他們帶來的傷員,心中暗自估量。他們絕不能留在這裏,必須被疏散到銀月城。至於說這裏的青壯年精靈,雖然他們的數量很少,但她需要他們做許多事情,他們必須奉獻出自己的一切。他們像她一樣,曾經發誓要保衛他們的族人,現在就是他們履行誓言的時刻。


    附近的艾爾倫達河和銀月城之間有一座高塔。不知為什麽,希爾瓦娜斯確信阿爾薩斯很快就能想辦法過河,繼續進軍,在大地上留下紫黑色的傷疤。那座高塔將是一個組織防禦的好地方。那裏的坡道很窄,亡靈們將無法進行大規模衝擊,繼續它們之前造成的災難。而且高塔的多個層級全部是開放式的。希爾瓦娜斯能夠和她的弓箭手對經過高塔的敵人製造大量傷亡,然後……


    希爾瓦娜斯·風行者,銀月城遊俠將軍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平靜下來,把水潑在自己發熱的臉上,並喝了一大口這種令人感到安慰的液體。然後她站起身,讓沒受傷和受輕傷的人做好戰鬥準備。毫無疑問,這將是他們的最後一場戰役了。


    * * *


    他們差一點沒能趕上這場戰役。


    就在遊俠們向被希爾瓦娜斯選為防禦基地的高塔進軍的時候,曾經甜美清新的空氣已經被令人作嘔的腐臭汙染了。他們的頭頂上方,弓箭手騎在龍鷹背上,在天空中盤旋。那些強大的飛行猛獸全身披著金紅色的羽毛,努力伸長它們蛇一般的頭顱,顯然很不喜歡韁繩的約束。它們也感覺到了死亡,並因此而心煩意亂。這些美麗的飛行獸從沒有被迫參與過如此可怕的任務。一名龍鷹騎士向希爾瓦娜斯做了個手勢。希爾瓦娜斯也做出一個手勢,向他發出回應。


    “他們發現亡靈了。”希爾瓦娜斯平靜地對自己的部下說道。精靈們紛紛點頭。“就位,快!”


    如同塗好了機油的精靈機器一般,精靈們依照將軍的計劃開始行動。龍鷹騎士向南飛去,首先逼近敵人。一隊弓箭手和近戰鬥士也快步向前,他們將是第一道防線。希爾瓦娜斯麾下最優秀的弓箭手迅速跑上高塔盤旋的階梯,其餘的人在高塔基部展開。


    他們沒有等待太長時間。


    希爾瓦娜斯本來還心存僥幸,希望敵人的數量在渡河時能夠有所減少,但這個希望就像脆弱的水晶落在岩石地麵上一樣,被現實砸得粉碎。現在,她已經能隱約看到敵軍的前鋒:腐爛的亡靈,隨後是骷髏和巨大的憎惡——那種怪獸的三隻手中全都握著巨型武器。它們的頭頂上還有岩石一樣的怪物如同禿鷲一般盤旋。


    它們正一步步向這裏逼來……


    思想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希爾瓦娜斯帶著一點冰冷的幽默感想到。現在,喪鍾已經敲響,她的腦海中卻回響起一首古老的歌謠。那是她和她的兄弟姐妹們非常喜愛的一首歌。那時,這個世界還是那樣美好,他們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奧蕾莉亞、溫蕾薩,還有他們最年輕的弟弟利萊斯。當暮色西垂,柔和的淡紫色影子靜悄悄地籠罩住大地,空氣中彌漫著海洋和花朵的甜美清香。


    anar h,anar h belore,quel dorei,shindu fah na……在陽光下,在燦爛的陽光下,高等精靈,我們的敵人正在襲來……


    不知不覺間,她抬起手,攥住了自己修長脖頸上的項鏈。這是她的長姐奧蕾莉亞送給她的禮物。但將這件禮物交給她的並不是她的長姐,而是奧蕾莉亞的一名副官——維拉納。那時奧蕾莉亞已經不在了。為了阻止部落再一次戕害艾澤拉斯或者其他世界,奧蕾莉亞進入了黑暗之門,從此再也沒有回來過。


    在出發之前,奧蕾莉亞熔化了父母送給她的項鏈,鑄造出三條項鏈,分別嵌有原來那條項鏈上三顆寶石中的一顆,由風行者三姐妹各自佩戴一條。希爾瓦娜斯得到的是藍寶石項鏈。這條項鏈上的銘文已經被她銘記於心:給希爾瓦娜斯。永遠愛著你的姐姐,奧蕾莉亞。


    希爾瓦娜斯緊緊攥住這條項鏈,等待著,感受著自己與死去的姐姐之間的聯係。然後,她強迫自己緩緩放下手,深吸一口氣,高聲喊道:“進攻!為了奎爾薩拉斯!”


    他們沒有足夠的力量擋住這支亡靈軍隊。實際上,希爾瓦娜斯並沒有期望能夠阻止它們。周圍同伴們的臉上還帶著血漬,表情卻全都冷峻異常。希爾瓦娜斯知道,遊俠們也像她一樣清楚這個事實。汗水從她的麵頰上滾落,肌肉因為疲憊而尖叫著,但她還在戰鬥著。她飛快地搭箭,發射,再次搭箭,發射。高速運動的手臂幾乎幻化成一片影子。當成群的行屍和巨怪逼近到弓箭失去效用的範圍內,她便扔下長弓,抽出短劍和匕首,如同旋風般衝鋒突刺,一邊發出震撼心魄的戰吼。


    又一個行屍倒下了。它的頭顱從肩膀上滾落,被它的一個同類一腳踩爛,就像一顆爆開的爛瓜。但馬上又有兩個亡靈怪物擠過來,占據了先前那個怪物的位置。希爾瓦娜斯像永歌森林中的一頭野猞猁般狂暴地戰鬥著,將肉體的疼痛和心靈的憤怒盡數化為攻擊敵人的力量。在倒下之前,她一定要殺死盡量多的敵人。


    敵人在步步進逼……


    希爾瓦娜斯已經被亡靈緊緊包圍,腐爛的臭氣幾乎要將她壓倒。它們的數量太多了,但希爾瓦娜斯的動作沒有絲毫遲緩。她會戰鬥下去,直到被它們徹底毀掉,直到……


    行屍們的壓迫突然消失了。亡靈紛紛向後退去,直立在原地。站在一座山丘上的希爾瓦娜斯大口地喘著氣,向下望去。


    他來了,騎在他的那匹亡靈戰馬上。風吹起了他的白色長發,而他隻是立在山丘下,專注地看著她。希爾瓦娜斯挺直腰杆,擦去臉上的血汗。阿爾薩斯曾經是一名聖騎士。希爾瓦娜斯的姐姐就深愛著這樣一個男人。突然之間,希爾瓦娜斯非常高興奧蕾莉亞已經去世,不會再看到這樣的景象,看到一位曾經信仰聖光的勇士即將毀掉風行者們所珍愛的一切。


    阿爾薩斯舉起光芒閃爍的符文劍,莊重地向希爾瓦娜斯致敬。“我尊敬你的勇氣,精靈,但這場追逐已經結束了。”真奇怪,聽他的語氣,他的這番話似乎是發自真心的。


    希爾瓦娜斯咽下一口唾沫。她的嘴幹得就像那些骷髏的枯骨。她握緊手中的利刃。“那麽,我就在這裏與你作戰,屠夫。anar h belore。”


    死亡騎士灰色的嘴唇扭曲起來。“如您所願,遊俠將軍。”


    他甚至沒有下馬。骷髏坐騎嘶鳴一聲,向希爾瓦娜斯直衝過來。阿爾薩斯左手抓住韁繩,右手舉起了巨劍。希爾瓦娜斯抽噎了一下。她不是在因為恐懼或懊悔而哭泣。這個哭聲來自她無力回天的憤怒、對邪惡的刻骨憎恨,以及秉承正義的壯烈豪情。但她終究沒有能擋住敵人,哪怕她已經付出了自己的一切,哪怕她已將一腔熱血潑灑在地。


    奧蕾莉亞,姐姐,我來了。


    她毫不退縮地迎上了那把符文巨劍,用自己的刀刃狠狠撞擊著死亡利刃。她的短劍和匕首在頃刻間就崩裂成千萬塊碎片,然後,符文劍刺穿了她。劍刃是那麽冰冷,她覺得穿透自己身軀的仿佛是一片寒冰。


    阿爾薩斯向她俯下身,盯住她的眼睛。希爾瓦娜斯咳嗽著,細小的血滴迸濺在死亡騎士如同白骨一般的臉上。這是她的想象嗎?抑或他那張依然俊美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遺憾?


    他抽出劍刃。希爾瓦娜斯倒在了地上,熱血從傷口中噴湧而出。她在冰冷的岩石地麵上顫抖著,每一次抽動都讓她感覺到撕裂般的痛楚。她的一隻手顫抖著,愚蠢地伸向腹部的創口,仿佛隻要捂住那裏,就能讓傷口愈合,讓洪水般的出血停止。


    “結束這一切吧。”希爾瓦娜斯悄聲說道,“我應該得到一個……幹淨的了結。”


    當希爾瓦娜斯閉上眼睛的時候,死亡騎士的聲音不知從何處飄入了她的耳朵。“既然你給我找了這麽多麻煩,精靈,我當然不會讓你得到死亡的平靜。”


    恐懼如同針一般刺進她的神經,但隨著心髒跳動的衰弱,它也像其他一切情緒一樣,漸漸消失了。阿爾薩斯會讓她複活,讓她也變成那種詭異而呆滯的怪物?


    “不。”她喃喃地說道,聲音仿佛來自一個很遙遠的地方,“你……竟敢……”


    然後,那聲音便不見了,一切都不見了——冰冷、惡臭、燒灼般的劇痛,留下來的隻有柔軟、溫暖、黑暗、平靜、舒適。希爾瓦娜斯允許自己沉浸在擁抱她的黑暗之中。她終於能夠休息了,能夠放下自己為了族人已經高舉太久的雙臂。


    然後……


    劇痛在她的身體中湧動,那是她從不曾體會過的疼痛。希爾瓦娜斯立刻便明白,她曾經體驗過的一切肉體痛苦與這種折磨相比,都不過是一點慘淡的燭光。這是來自靈魂的痛苦,是因為她的靈魂離開了沒有生命的肉體,被黑暗魔法禁錮,不得解脫的痛苦。她……被驚醒,被撕裂,被扯出了那個溫暖寧靜的庇護所。這一過程的極度暴力更讓她所受到的折磨成倍增加。希爾瓦娜斯感覺到淒厲的號叫正在自己體內膨脹,強行從她的內心深處噴發出來,通過那雙已經不再有血肉實質的嘴唇爆發出去。這種深沉而慘烈的哀號所包含的已經不再隻是她一個人的痛苦。所有聽到這個聲音的人都會血液凝固,心髒停搏。


    黑暗從她的視野中消退,但取而代之的並非各種色彩。不過,她不需要紅色、藍色和黃色便能清楚地看到他——將永遠折磨她的那個人。即使在一個充滿色彩的世界裏,死亡騎士的身上依舊隻有黑、白、灰三色。那把奪走她生命的符文劍也奪走並吞噬了她的靈魂。現在,那把劍正閃著光,阿爾薩斯的另一隻手正在做著一個召喚的手勢。正是這個手勢將她從死亡的擁抱中抓了回來。


    “女妖,”他對她說道,“既然我已經將你變成這種樣子,從此以後,你就可以盡情地發出痛苦的聲音了,希爾瓦娜斯。這是我給予你的,它遠超過別人所得到的。憑借它,你可以讓世人痛不欲生。所以,給我製造過許多麻煩的遊俠,你將成為我的奴隸。”


    在超越邏輯的恐懼中,希爾瓦娜斯盤旋在自己浸透鮮血的殘破屍體上,盯著自己死寂的雙眼,然後又盯住了阿爾薩斯。


    “不。”她說道。她的聲音空洞而且怪誕,不過依然能聽出,那的確是她的聲音。“我絕不會做你的奴隸,屠夫。”


    阿爾薩斯動了動鐵手套中的一根手指。希爾瓦娜斯立刻弓起脊背,在劇痛中發出又一陣淒號。她飽受折磨,卻依舊憤怒不已地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死亡騎士麵前沒有半點掙紮的力量。這又讓她感到無比的哀傷。她成了阿爾薩斯的工具,就像那些腐爛的屍體和蒼白、惡臭的憎惡一樣。


    “你的遊俠們也都是我的奴隸。”阿爾薩斯說道,“現在他們已經在我的軍隊序列中了。”他猶豫了一下,聲音中真真切切地流露出了遺憾之情,“事情本不必演變成這樣的。你應該知道,你的命運、他們的命運,還有你的人民的命運,全都因為你的選擇而改變了。我必須到達太陽之井。而無論以何種方式,你都要幫助我。”


    * * *


    恨意在希爾瓦娜斯的靈體中生長,就如同一個有生命的活物。她飄飛在阿爾薩斯身邊,成為他所珍視的新玩具。她的屍體則被縫合起來,放到了一輛絞肉車裏。她不知道阿爾薩斯對這具軀體還有著什麽惡心的打算。仿佛有一根絲線將她和阿爾薩斯係在了一起,她從來都不能飄到死亡騎士幾尺以外的地方。


    也是從這時開始,她聽到了那些低語聲。


    最初,希爾瓦娜斯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在這個可憎的新身軀中發了瘋。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就算是她想通過發瘋逃避這一切,也無法做到。在她意識裏響起的那個聲音起初似乎並沒有任何明確的含義,還在哀歎自身不幸的她也完全不想聽到這個聲音。但很快,她就知道這到底是誰的聲音了。


    阿爾薩斯繼續向銀月城和太陽之井進軍。在路上,他會不時瞥一眼希爾瓦娜斯,從不放過她的一舉一動。當亡靈大軍毀滅沿途一切自然生靈的時候,希爾瓦娜斯越來越清楚地聽到了這個聲音。


    你將效忠於我的榮耀,希爾瓦娜斯。你將勤勉地製造死亡,你將渴望對我的恭順。阿爾薩斯是我的第一個死亡騎士,也是我最鍾愛的勇士。他將永遠是你的主人,你會發現,這會給你帶來無限的快樂。


    阿爾薩斯看到她在戰栗,便微微一笑。


    在奎爾薩拉斯大門外,希爾瓦娜斯第一次注視阿爾薩斯的時候,心中曾經充滿了對他的輕蔑。那時,精靈大門內的神奇之地依然潔淨而純粹,全然感受不到殺伐和災難已降臨頭頂。當阿爾薩斯驅遣爪牙殺害她的族人,並將她的族人變成沒有生命的傀儡時,她對他隻有切齒痛恨。當他以狂野的一擊,將那把凶惡的妖刃刺入她的肉體時……所有那些感覺都無法與她現在的感覺相比。正如同燭光無法對峙太陽,耳語不能比擬女妖的哀號。


    絕不,她對腦海中的那個聲音說。阿爾薩斯隻能控製我的行為,不可能摧毀我的意誌。


    回應她的,隻有空虛而冰冷的笑聲。


    亡靈很快就殺過了晴風村和東部聖殿。在銀月城城門前,他們終於停住了腳步。雖然不知道阿爾薩斯是怎樣做到的,但希爾瓦娜斯知道,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都能聽到城門前這名死亡騎士的喊話。


    “銀月城的居民們!我已經給了你們很多機會,讓你們能夠投降,但你們一直頑固地拒絕我。今天,我要告訴你們,你們全族和你們古老的遺產都將終結!死亡已經親自來收割精靈們的至高家園了!”


    她,遊俠將軍希爾瓦娜斯·風行者在她的族人麵前來回飄蕩,好讓高等精靈們親眼看到拒絕投降會有怎樣的下場。但他們依舊拒絕了阿爾薩斯。也正因為如此,希爾瓦娜斯才是這樣強烈地愛著他們,哪怕她現在不得不對她的黑暗主人唯命是從。


    於是,銀月城陷落了。這個光明匯聚之地,美麗非凡的魔法之都,它的榮光盡數泯滅,恍若仙境的城市化為了焦土。亡靈進入城中——天災落在了精靈身上。希爾瓦娜斯聽到死亡騎士在召喚她的族人,聲音中充滿了扭曲的愛意。死去的精靈成為妖魔的奴隸。那麽多朋友和親人瞪著空洞的雙眼,蹣跚行走在希爾瓦娜斯身邊,忠誠地服從著死亡騎士的每一道命令,全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如果希爾瓦娜斯還有一顆心,那顆心一定已經碎成了千片。亡靈大軍穿過城市,一道黑紫色的傷痕將銀月城分為了兩半。城中的居民拐著腳,頂著被打爛的頭顱,拖著流到地上的內髒,也跟隨著這支軍隊踽踽而行。


    希爾瓦娜斯本來希望銀月城和奎爾丹納斯之間的海峽會成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在很短一段時間裏,她的這個希望仿佛就要變為現實了。阿爾薩斯勒住韁繩,注視著在太陽下閃動萬頃粼光的碧藍海麵,皺起了眉頭。就這樣,他一動不動地騎在那匹違背自然規律的馬背上,白色的眉毛緊鎖在一起。“你不可能用屍體填滿海峽,阿爾薩斯。”希爾瓦娜斯幸災樂禍地說道,“就算是全城居民的屍體也不夠。你隻能在這裏止步了。你的失敗才是我的幸事。”然後,這個曾經是人類,曾經屬於善良陣營的怪物轉過頭,帶著笑容望向口出惡言,意在挑釁的希爾瓦娜斯,用猛烈的痛苦蹂躪她的全身,讓又一陣撕裂靈魂的淒號從她虛幻的嘴唇中迸發出來。


    他已經找到了辦法。


    他將霜之哀傷向海岸拋去,興致高昂地看它翻滾著飛向前方,最終劍鋒向下插在了沙灘上。


    “霜之哀傷說……”


    希爾瓦娜斯也聽到了。巫妖王的聲音從那件邪惡的武器中傳了出來。希爾瓦娜斯驚訝地看到拍擊在符文劍刃上的浪濤變成了冰塊。冰麵迅速向外延伸,形成了可供亡靈和戰爭器械通行的平坦大道。


    這個怪物奪走了她的生命,奪走了她深愛著的奎爾薩拉斯和銀月城。然後,在最終的褻瀆之前,他又奪走了她的國王。


    精靈在奎爾丹納斯進行了抵抗,拚盡他們所擁有的一切。安納斯特裏亞出現在阿爾薩斯麵前,精靈王的強大魔法消滅了無數踏上冰橋的亡靈,但他真正的敵人是阿爾薩斯。死亡騎士拔起霜之哀傷,緊皺雙眉,目光如閃電般閃耀。他催動骷髏戰馬,似疾風般衝到精靈王麵前。


    雖然希爾瓦娜斯急切地希望安納斯特裏亞能夠戰勝阿爾薩斯,但她知道,精靈王沒有這樣的力量。三千年的歲月沉重地壓在精靈王肩頭。他的白發幾乎要垂到地麵。這不是因為黑暗魔法,而是因為日漸衰老的身體。安納斯特裏亞曾經是一位強大的戰士,而且直到現在都是超凡絕倫的法師,但希爾瓦娜斯能夠通過女妖的眼睛看到精靈王肉體的脆弱——那是她在還有呼吸的時候從不曾發覺到的。但他依然英勇地擋在了死亡騎士麵前,一隻手緊握他的遠古神劍felo melorn——殛火,另一隻手高舉著強大的法杖。法杖頂端的水晶放射出萬丈光芒。


    阿爾薩斯發動了攻擊。安納斯特裏亞卻已經從戰馬前方消失了。希爾瓦娜斯甚至沒能看清他的動作。這時精靈王已經跪倒下去,殛火水平揮斬,幹淨地削斷了骷髏馬的兩條前腿。那匹馬尖叫一聲,倒在地上,將背上的騎士也掀翻下來。


    “無敵!”阿爾薩斯喊道。看到骷髏馬倒伏在地,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沒辦法用前腿支撐自己,他似乎受到了極為沉重的打擊。希爾瓦娜斯對於這一變化感到非常奇怪。她一直認為阿爾薩斯是占據優勢的一方。這時,阿爾薩斯站起身,死死地盯著精靈王,眼神中盡是無可遏製的憤怒和痛苦。看上去,他現在倒很像是人類了——一個看到自己所愛的東西慘遭折磨的人類男性。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那匹馬,神情中流露出焦慮與煩亂。片刻之間,希爾瓦娜斯的意識中生出一個瘋狂的猜想,也許,僅僅是也許……


    古老的精靈武器無法與霜之哀傷抗衡。希爾瓦娜斯早就清楚這一點。殛火鏗然一聲折斷了,斷刃旋轉著飛了出去。安納斯特裏亞倒在地上,他的靈魂被從軀體上割離,被閃耀的霜之哀傷吞噬,就像希爾瓦娜斯見過的無數個靈魂一樣。


    精靈王四肢伸開,癱倒在冰麵上,鮮血在他身下噴湧而出,白發披散在他身上,如同一片裹屍布。而阿爾薩斯已經跑回到他的亡靈馬身邊,修複了它的兩條腿。那匹馬一躍而起,用鼻骨輕輕地擦抹主人。阿爾薩斯則拍了拍它的骨架。希爾瓦娜斯心知自己要做的事情將會傷害那些她仍然深愛著的族人,但她還是無法承受死亡騎士施加給她的疼痛和悲苦,以及她對阿爾薩斯熾烈的恨意——她向後仰起頭,伸開雙臂,大張開嘴,一陣極美麗又極恐怖的淒號在她虛幻的喉嚨中爆發了。


    以前,當阿爾薩斯折磨她的時候,她也曾哭號過。但那隻是她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絕望。而這一次,死亡騎士給她充塞了太多苦難、折磨和痛楚——這些都有,但還不止於此,其中還有深厚至極的憎恨,純粹的恨意中不見半點雜質。希爾瓦娜斯聽到更多充滿痛苦的喊聲夾雜在她的號叫之中,看到精靈們一個個跪倒在地,雙手緊捂住流血的耳朵。他們的戰吼和法術全部停止了。魔法吟誦變成了語無倫次的悲苦哀號和驚駭萬狀的慘痛呼救。一些精靈癱軟下去,他們的盔甲碎裂、脫落,甚至他們的骨頭也在肌肉下麵斷裂了。


    就連阿爾薩斯也盯著希爾瓦娜斯看了一會兒。他的白色眉毛又皺在一起,仿佛是在重新評估這個女妖的威力。希爾瓦娜斯想要停下來,想要讓自己安靜,壓抑住這種毀滅一切的號叫,不再為她如此憎恨的妖魔效忠。最後,號叫聲終於在她的痛苦中衰減下來。女妖希爾瓦娜斯陷入了病態的寂靜。


    “你可真是一件優秀的武器。”阿爾薩斯喃喃地說道,“也許你會是一把雙刃劍。我會小心盯著你的。”


    這支恐怖的軍隊繼續前進。阿爾薩斯到達了高地,殺光了守衛太陽之井的精靈勇士,並強迫希爾瓦娜斯也參與這場殺戮。然後,他將最終的恐怖帶給了希爾瓦娜斯的族人。死亡騎士來到了匯聚著燦爛光輝的井水前,正是這裏維持了奎爾多雷的千年繁盛。井邊,一個身影正在等待死亡騎士。希爾瓦娜斯認識他——達爾坎·德拉希爾。


    原來就是他出賣了奎爾薩拉斯。阿爾薩斯殺死了成千上萬的精靈,但這些族人的血更多是落在了這名精靈法師修長潔淨的手上。怒火在希爾瓦娜斯心中激蕩。她看著映照在阿爾薩斯身上的璀璨光芒。雖然看不到顏色,但她知道,那是金色的光芒。它們讓阿爾薩斯的麵容變得柔和,甚至為他的臉上增添了一點不屬於他的暖意。這時,阿爾薩斯將一隻做工極盡精致的骨灰甕倒扣在井水上。井中的光芒發生了變化,開始脈動,旋轉。遭到破壞的魔法光流形成旋渦。在這個旋渦中心……


    有一道陰影。


    盡管在這段黑暗的日子裏,希爾瓦娜斯見證了無數悲劇;盡管她自己也成了這場災難中最悲慘的犧牲品,但從被褻瀆的太陽之井中生出的東西還是讓她感到無比驚駭。那是一副生角的骷髏,帶著笑容,將雙手伸向天空。他的眼窩裏噴出烈火,身上纏繞著鎖鏈。紫色的長袍隨著他的腳步飄飛起來。


    “我重生了,正如同巫妖王允諾的那樣!他賜予了我永恒的生命!”


    亡靈們所進行的一切破壞與毀滅就是為了這個?為了讓這個骷髏複活?所有那些殺戮、苦痛和恐怖;無比珍貴,對精靈而言生死攸關的太陽之井遭到汙染,延續數千年的生命高塔將因此而崩塌——所有這一切就隻是為了這個骷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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