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酒……”薑珩迷迷糊糊地翻身想抱沈浮白,卻抱了個空。


    身邊沒有任何人。


    薑珩一下子就清醒了。


    浮白呢?


    薑珩坐起身,眼前的環境熟悉又陌生,令他有些懵。


    ……這裏好像是他高中時代的房間,不是和浮白的婚房。


    怎麽回事兒?


    昨天是他和浮白結婚七周年紀念日,兩人開了瓶紅酒吃了頓大餐慶祝,還順便回顧了一下他當年給浮白過生日求婚的視頻。


    沈浮白對著視頻笑他:“看當年你多青蔥水嫩啊。再看看你現在,三十一歲的老男人,都能當叔叔了。”


    薑珩“嘖”了一聲:“再過幾個月你也奔三了,誰也別笑誰。”


    “三十歲我也是個小仙男,哼。”


    沈浮白生的漂亮,二十九歲的年紀,仍然年輕得跟個大學生似的。倒是薑珩經由氣質沉澱,變得成熟起來,容色依然是俊美出挑,就是跟沈浮白站在一起,像社會精英和男大學生。


    薑珩最怕被說年齡看起來和沈浮白差距大。三十是道坎,他三十一浮白二十九,聽起來就像老牛吃嫩草。


    當晚薑珩就把沈浮白做到叫哥哥,壓著人逼問:“還說我老不老了?老男人?叔叔?嗯?”


    沈浮白嚶嚶嚶:“哥哥我錯了,哥哥你輕點。”


    薑珩笑罵一聲:“出息。”


    然後第二天醒來,他就在這兒了。


    結婚這麽多年,第一次醒來身邊沒有浮白,怪讓人不習慣的。


    難道是昨晚把人折騰狠了,生氣了?


    關鍵是他為什麽會出現在他高中時的臥室裏啊!連夜把他從睡夢裏搬來搞惡作劇嗎?


    薑珩疑惑了一會兒,但他畢竟已經是個成熟的三十歲老男人了,還能夠冷靜應對現在的情況。


    薑珩去找手機撥打沈浮白的電話。


    一看手機又愣了。


    這手機不是他高中時用的那個嗎?後來他上大學,手機早換了。怎麽這下子又冒出來了?


    薑珩再看手機上的時間,2013年5月21日。


    2013年?


    十四年前!


    這一年他剛滿十八歲,這一年浮白……十六歲。


    薑珩手一抖,手機沒拿穩,“啪”一聲掉了。


    他需要靜靜。


    薑珩坐在原地緩了三分鍾,然後起身進浴室。


    鏡子裏不是三十歲男人的臉,而是十八歲少年的臉。


    清俊、瘦削、青春年少。


    薑珩表情宛如見了鬼。


    他以為自己是重生回十四年前了。可他高中的時候還沒有減肥,結結實實的一個胖墩形象,什麽時候這麽瘦了?


    難道他穿越到十四年前薑沅的身上了?


    掉在地上的手機響起鈴聲,打來的人是葉凜。薑珩遲疑著接通電話,手機那頭傳來葉凜的聲音:“薑珩,說好了周末要一起來籃球場打籃球,你出發了沒啊?”


    打籃球?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薑珩仔細回憶了一會兒,終於想起他高中的時候,好像是會經常和葉凜一起去打籃球。他身高可以,隻是總不見瘦。


    隻是現在這具身體可標準的很。


    薑珩說:“不打了,來我家,我有事兒要問你。”


    他得搞清楚自己現在是什麽狀況。


    下午。


    送別葉凜的薑珩心情複雜。


    他也是看過那麽多小說的人,大概理清楚了現在的情況。他是穿越到了一個平行世界的十四年前。在這個世界裏,大多數事情都跟原來一樣。不一樣的就是他不是祖籍在寧夏高中在外省讀,而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長的北京人。葉凜也是在北京,讀的和他同一所高中。


    還有就是他不胖,和薑沅一樣從小帥到大。


    薑珩有點煩。


    一覺醒來整個世界都變了。擱誰都得瘋,他已經很冷靜了。


    他有些想念浮白。


    這才半天不見,他就非常想念他了。尤其是這種突然穿越,隔了層時空的情況下,他很擔心能不能回去,還可不可以再見到浮白。


    原世界裏的他怎麽樣了?會不會突然消失,那浮白找不到他可怎麽辦……


    思緒紛雜交錯,心亂如麻,薑珩煩得失手打碎了一個煙灰缸。


    薑沅一開門就聽得“哐啷”一聲,挑了挑眉:“喲嗬,怎麽了你這是?火氣這麽大。”


    薑珩微妙地抬頭看了眼薑沅。雖然薑沅是他雙胞胎哥哥,但以一個三十歲成年人的心智看十八歲的少年,他現在有種“薑沅就是個弟弟”的奇特感……


    “沒怎麽。”薑珩心不在焉地問了句,“咱爸媽呢?”


    “你失憶了?”薑沅驚奇道,“爸媽今天去東華國際酒店和客戶吃飯啊。”


    東華!


    薑珩突然記起來了。


    結婚第三年,浮白給他看了他的備忘錄。裏麵詳盡記載了這麽多年,浮白從陰鬱沉淪到日漸開朗,樁樁件件,都被他記在心上。


    薑珩看完後心疼得不得了。


    他清晰地記得,2013年5月21日,浮白在東華國際酒店陪人應酬,受不了客戶騷擾將酒澆人頭上,被黃守東扇了兩個耳光。


    此後就是爬床,喪父,網暴,抑鬱,割腕……


    就是今天……


    薑珩立刻奪門而出。


    薑沅“誒”了一聲:“你去哪兒啊?”


    薑珩的聲音已經遠去:“東華!”


    如果說薑珩這輩子,有什麽最遺憾的事情,那就是沒有早一點遇到沈浮白。


    讓他的酒酒,在前半生吃了那麽多的苦。


    可現在他回到了十四年前,有機會去彌補這個遺憾。


    他錯過了浮白六歲的時候,一定不能再錯過浮白十六歲的時候。


    薑家離東華國際酒店很遠,加上下班高峰期路上堵車,他趕到酒店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點。


    酒店前台問:“請問客人您有預約嗎?”


    薑珩急切地問:“黃守東的房間在哪兒?”


    前台查了查記錄:“在601。”


    薑珩立刻趕往六樓。


    601房間內,此刻一片狼藉。


    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被澆了滿頭滿臉的紅酒,神情怒不可遏:“你們叫的人是怎麽回事兒?沒調教好就不要帶出來丟人現眼!”


    少年靜靜垂首站立,容色綺麗,眉目安靜。隻是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攥起,握成一個拳頭,指甲將掌心血肉摳出深深的指印。


    “對不住,趙總,人是我們沒教好。”黃守東賠著笑臉,轉而對少年厲聲道:“沈浮白你搞什麽?還不快向趙總道歉!”


    沈浮白垂眸,神色漠然,倔強地拒不道歉。


    “你!”黃守東想著今天這事兒必須要給趙總一個交代,當即抬手,狠狠甩了少年一巴掌。


    少年被打得偏過頭去,白皙的臉頰上立刻浮起一個清晰的掌印。


    薑珩正趕到,便見著這樣叫人目眥欲裂的一幕。


    黃守東還想反手再給人一巴掌,卻有人動作更快:“傻逼去死!”


    包廂裏的人都一陣驚愕,看著一名清俊好看的少年突然憤怒地衝進來,掄起椅子就往黃守東身上砸。把人砸地上還不夠,抄起桌上的餐盤就往他腦袋上扣。


    “他不就是澆了人一身紅酒?你就這麽打他?那我還糊你一臉菜呢,有本事弄死老子!”薑珩將桌上的啤酒、橙汁等一切拿的到手的飲料全潑黃守東頭上,滿桌飯菜悉數喂了狗。


    “……”


    整個包廂的人都驚呆了,沒反應過來這種變故。


    不是,這個突然闖進來的少年是誰啊?和黃守東是有什麽深仇大恨?這瞧著怎麽一副要弄死人的架勢……


    沈浮白微微詫異地望著這名跟黃守東宛如有殺父之仇的少年,攥緊的手漸漸鬆開。


    如果黃守東繼續打他的話,他絕對是會還手的,隻是後果會有些麻煩。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麽一通揍,倒替他解了氣。


    屋內終於有人反應過來,想去叫服務員。薑珩冷笑道:“去叫人啊,我姓薑,薑氏房地產的那個薑。報警?請。正好抓一波你們聚眾嫖——”他突然消了音,意識到身後的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其他人一聽是薑氏的那個薑,原本要喊人的心不由歇了。


    ……薑家誰不知道啊?誰願意為了這點小事得罪薑家。雖然不知道這少年說的是真是假,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也不知道黃守東是怎麽回事,得罪了薑家少爺……那這筆生意是可以不用考慮了。


    薑珩很少仗勢欺人,為人行事也一直低調。今天才知道,如果能夠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擁有一定的權勢真是太痛快了。


    薑珩又恨恨踹了黃守東一腳,轉身牽起沈浮白的手,輕聲道:“走。”


    手猝不及防被握住,沈浮白一怔,還是跟薑珩離開了。


    跟著這個陌生但幹淨的少年,總比留在那個烏煙瘴氣、妖魔鬼怪橫行的包廂裏好。


    薑珩拉著沈浮白出來,迎麵就撞上和客人應酬完的薑父薑母。薑母驚訝道:“……珩珩?你怎麽在這兒?這位是……”


    沈浮白低下頭,掩去被打的半邊臉頰,一言不發。


    薑珩把人擋身後:“我朋友。爸,載我們一程唄,他今晚睡我們家裏。”


    沈浮白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他什麽時候認識這位貴少爺了?還和人成了朋友?


    沈浮白對陌生人警惕心向來很高,可此刻被這陌生的少年拉著,竟有些舍不得放手。


    也許……是那隻手掌心太溫暖了吧。


    沈浮白斂眸,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


    薑父薑母都是有眼色的人,看出沈浮白不太愛說話,一路上就沒問什麽,隻是到家後熱情地把人迎進來。


    薑珩直接把沈浮白拉進臥室,然後翻箱倒櫃地找藥。


    沈浮白安靜地望著他,沉默了會兒,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惑:“你認識我?”


    薑珩動作一頓。


    認識。我粉你六年,結婚七年,咱們認識十三年了。


    “……不認識。”薑珩拿著藥走過來,“就是路過,看他們做的太過分,拔刀相助。”


    沈浮白:“……”你那不叫拔刀相助,你那是拔刀殺人。


    “我叫薑珩,你叫什麽名字?”薑珩裝作第一次認識一樣地詢問。


    沈浮白垂眸,低聲:“……沈浮白。”


    薑珩靠近他:“你坐下,我給你上藥。”


    沈浮白身子一瑟,下意識退後一步,保持一個絕對安全距離。


    薑珩腳步一停,心疼。


    他遇見沈浮白的時候,沈浮白就已是樂觀張揚,肆意耀眼,眾星捧月。何曾想到有過這樣……眉目沉靜,敏感陰鬱的時候。


    “……我們交換了名字。”薑珩澀聲道,“就是朋友了。給朋友上點藥……”他勉強笑道,“不過分吧?”


    沈浮白微微抬眸。


    朋友?


    很陌生的字眼。


    他從來都沒有。


    但他還是安靜地坐下了。


    薑珩坐到他身邊,輕輕捧起他的臉。


    沈浮白別過頭,不習慣和一個陌生人挨得這麽近。


    薑珩略微強硬地托起他的下巴:“別動。”


    沈浮白被迫抬起頭,雙眸中閃過一絲薄薄的惱意。


    卻也不是一開始那一潭死水了。


    “這樣我才好上藥。”薑珩放柔聲音,仔細端詳著他的臉。


    他從未這樣近距離接觸過十六歲的沈浮白。


    浮白一直都很漂亮,他生來就是美人,從小好看到大。十六歲時臉上稚氣未脫,卻已有少年老成之感。漂亮的桃花眼上睫毛纖長,每一下輕眨都能扇到人的心上,勾得人心癢。


    隻是那豔麗的臉頰上半邊鮮紅的掌印,微紅發腫,顯然是用了狠勁兒。叫薑珩看得心微微顫抖,被揪起來一樣的生疼。


    這麽多年,他從來沒舍得打浮白一下。可被他視若珍寶的愛人,卻曾經被人這樣輕賤。


    沈浮白被他看得不自在,小聲道:“你還上不上了?”


    上個藥而已,這人盯著他看這麽久做什麽?眼神還那麽奇怪……


    薑珩立刻道:“上啊。”


    沈浮白:“……”


    沈浮白臉微微紅起來,倒是令掌印淡了些。


    薑珩也才反應過來,這話好像有點歧義。


    他和浮白結婚多年,開黃腔開習慣了,通常對方都會立刻騷回來。這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純情的浮白。


    其實他剛和浮白談戀愛那會兒浮白還是很純情的,就是後來在明騷暗浪的道路上一去不複返。


    薑珩動作輕柔地給沈浮白上藥,抹勻,輕揉。


    沈浮白微仰著臉,難得的乖巧。


    薑珩說:“今晚睡我屋吧。”


    沈浮白呆呆的:“嗯?”這發展是不是有點太快了?


    “兄弟朋友,都住一間,很正常的。”薑珩忙解釋。


    他還不至於對十六歲的浮白下手。他得做個人。


    而且……他不會對這個世界的浮白下手。


    他的浮白在原世界裏等他,誰也無法替代。


    沈浮白沒有朋友,不知道朋友間應有的相處模式是怎麽樣的。但他有兄弟,他確實曾與伊桑一同睡覺的。


    應該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沈浮白想了想:“我要給我父親打電話告訴他一聲。”


    這個時間點,沈浮白的父親還沒有去世。


    沈浮白也還沒有因為爬了韓晟的床而得到資源一炮而紅。他現在名不見經轉,家中債台高築,父親時常毒癮發作,日子過得很苦。


    沈浮白未必就是想留下來,隻是他更不願意回到那個每天都讓他滿心疲憊的家。


    家應該是一個溫暖的避風港,但他現在的家支離破碎,每天回去都要麵對那些是是非非。他倦了。


    他想找個地方歇一歇,喘口氣。


    沈浮白掏出手機撥打電話,電話好一會兒才會接通。


    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沈浮白神色微動,但也沒有太大的變化。


    是一種意料之中的厭煩。


    他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抱歉,我得回家。”沈浮白抬眸,蒼白地扯出一絲笑,“謝謝你今晚的幫助。”


    薑珩立刻道:“我送你。”


    沈浮白極淡地笑了一聲:“不用了。”


    他這樣的人不配有朋友的。


    家裏一堆糟心事,交朋友也是麻煩。難道要討債人把電話打到他朋友那裏嗎?


    薑珩不用想也知道浮白家裏那邊遭到了什麽情況。無非又是討債的隔三差五上門催債,毆打他的父親。


    沈浮白厭倦至極,可又不能坐視不管。


    薑珩堅持道:“我送你。”


    沈浮白側目。


    薑珩補充:“你好像有急事,我送你能快點。我暑假剛考了駕照。”


    沈浮白頓了頓,說:“謝謝。”


    他確實得著急趕回去,沒工夫等候打車。


    可能他回去晚一些,他父親就被人打死了。


    薑珩和父母說了聲,拿了車鑰匙就下樓。


    “你家在哪兒?”坐進駕駛座的薑珩隨口問了句,內心已經清楚要去的目的地。


    他知道浮白的家在哪兒。


    誰知沈浮白卻報出了一個陌生的地址。


    “靜水巷第三棟。”


    從來沒有聽過的地方。


    薑珩一怔,去輸入導航。


    導航顯示查無此地。


    “導航上找不到的。”沈浮白道,“太偏了,你開車,我指給你看吧。”


    ……


    在沈浮白的指路下,車子七拐八彎地開進一個十分偏僻的地方。


    幾乎沒有車輛光顧,自行車雜亂無章地堆放著。電線杆子下是垃圾堆,地上一灘汙水,路燈壞了,黑的很。


    薑珩的車燈開著,照亮前方一排排老舊的筒子樓。在夜色中張牙舞爪,斑駁的牆漆剝落,坑坑窪窪的。


    薑珩的豪車與這兒顯得實在格格不入。甚至如果不是因為沈浮白住這兒,他這輩子都不會踏入這種地方。


    浮白……就住這兒?


    ……是了,浮白家裏現在欠著債,原本的房子大概也被抵押了。


    沈浮白說:“我下車了。”


    薑珩抿了抿唇:“我陪你上去吧。太黑了,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沈浮白搖頭:“不用了,這條路我常走。而且還有你車燈照明呢。”說著就要開門下車。


    這條街的路燈已經很久沒修好了,以往他回來,都是要一個人摸黑穿過長長的巷子的。


    薑珩把車門鎖了,語氣不容置疑:“我和你一起,不然誰也別下車。”


    他不可能再讓沈浮白去獨自麵對那些人。


    沈浮白蹙眉。


    倆人在車裏僵持了一會兒,沈浮白還是點點頭,眼中多了絲無奈。


    巷子很黑很長,一絲光都沒有。


    薑珩記得浮白是最怕黑的。他曾經和浮白一起走葉凜那情侶飯店沒裝好燈的員工樓梯,浮白怕得臉色蒼白,最後還是被他背上來的。


    可少年像是習慣了,靜靜地走著。


    隻是微微顫抖的身子昭示了他內心的不安。


    他其實還是害怕的。隻是以往無人相陪,他不得不堅強。縱使恐懼,也都得一一忍下來。


    可今晚他有了一個同伴。


    薑珩輕輕牽起他的手,令沈浮白不由轉過頭。


    薑珩說:“別怕,我在。”


    黑壓壓的巷子裏沒有一絲光亮。


    沈浮白聽著少年清朗的聲音,像看到一絲螢火。


    走到第三棟筒子樓的樓梯口時,沈浮白停下腳步:“你可以回去了。”


    薑珩含笑:“我都來了,不請我上去坐坐?”


    沈浮白推脫道:“我家很小,沒什麽好坐的。”那聲音已經帶上了一絲急切。


    他不想讓這個新朋友知道他家的糟心事。屋子裏有……討債的人。


    薑珩隻是問:“幾樓?”


    沈浮白下意識回答:“三樓……”


    薑珩已經拉著他往樓上趕。


    三樓房間門大開著,顯然是被踹的。討債人三不五時大動幹戈,時常會吵到上下樓的鄰居。大家事不關己,這時候都大門緊閉,誰也不會管。


    沈浮白臉色白了白:“別進去——”


    薑珩已經進去了。


    屋內環境逼仄狹小,放眼不足二十平方。地上雜物堆放,該有的家具陳設卻是空蕩蕩。


    都被砸爛了。


    一個男人倒地上,已經被打暈了。站著的人還在拳打腳踢。為首的一個見了沈浮白還有些發怵,轉而又道:“喲,小崽子這次還請了個幫手?”


    他們最初見了這男的還有個長得這麽漂亮的兒子時也不是沒起心思,還想賣人去抵債。沒想到那小子年紀輕輕打架挺狠,那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架勢,沒幾個人敢動手的。


    這次又來一個俊的。也不知道是這小子同學還是朋友。


    薑珩凝眉:“你們這是幹什麽?擅闖民宅還打人,就不怕人報警嗎?”


    “薑珩。”沈浮白低聲,“別說了。”


    “喲,報警?我勸你小子別多管閑事。這家人欠了我們錢,兩千萬!”討債人擼了擼袖子,“報警可以,錢先還上。”


    其實最初隻有幾百萬,高利貸利滾利,就滾成了幾千萬。積蓄耗盡,房子抵押,財產變賣,還是湊不齊這錢。


    沈浮白咬唇,麵上一絲難堪。


    他不想……讓他的朋友知道這些。


    “不就是兩千萬麽?”薑珩冷淡道,“我替他付。”


    “這卡裏是兩千萬。”薑珩隨手丟出一張卡,“現在可以走了?”


    討債人們麵麵相覷,驚了。


    這哪兒來的一個冤大頭?


    何止討債人震驚,沈浮白也是猛地抬頭,滿眼愕然。


    討債人半信半疑地撿起那張卡,交頭接耳:“回去查查。走走走。”


    一個出門時對沈浮白唾道:“算你小子走運,遇到貴人。”


    那幫人走了。屋子裏很安靜。


    薑珩望著簡陋的環境,眼裏止不住的心疼。


    浮白從來沒有告訴他,他曾經住過這種地方。


    是這個平行世界的改變,還是原世界的浮白沒有說?


    “你父親……”薑珩掃了眼倒在地上的男人,“要不要送去醫院?”


    “不用。”沈浮白漠然道,“他自己會醒。”


    那夥人下手有分寸,不會真的打死人。畢竟人死了,他們找誰討債去?


    沈浮白又說:“今晚很晚了,你要回去嗎?”


    薑珩當然不會回去:“我陪你吧。你這樣……我不放心。”


    沈浮白笑了笑:“我家小,你隻能和我一個房間了。”


    薑珩一哂:“求之不得。”


    兩人進了臥室,都忽略了躺在地上的沈父。


    沈浮白的房間更加簡陋,幾乎就是一張床,一副桌椅,床上是一隻一米八的大熊玩偶。


    沈浮白關上門,把大熊抱到椅子上,然後看了眼薑珩。


    就低頭開始脫衣服。


    薑珩一開始還不覺得有什麽,誰睡覺不需要脫衣服呢?


    可等沈浮白將整個上衣脫完,開始去解腰帶時,薑珩才察覺不對,立刻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你這是做什麽?!”


    沈浮白抬起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平靜道:“我還不起你的錢,也不想欠別人。我隻能這樣。他們說我的身體很值錢,能賣個兩千萬……如果是你的話,我……我可以。”


    薑珩眼前一黑,氣得想打他。


    目光觸及到少年臉上鮮紅未褪的掌印,又瞬間柔軟下來。他又心疼又好笑:“浮白,你是很珍貴的,不要這麽作踐自己。”


    沈浮白坐在床上,歪了歪頭,似是不解。


    “他們都想上我。如果有人突然幫我,那肯定是為了上我。”沈浮白茫然地問,“你為什麽不想?”


    薑珩眼前更黑了。


    浮白以前遇到的都是一群什麽人渣!


    “我們是朋友。也許以後會發展成戀人,愛人。”薑珩一點點矯正沈浮白的世界觀,“但一切都建立在愛的基礎上。我幫助你不是想得到你的身體,是因為我想幫助你。”


    浮白所遇見的人和事都太黑暗,也由不得他把人往壞處想。


    那薑珩便來做這束光。


    沈浮白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那我們還是朋友?”


    薑珩說:“是,我們是朋友。”未來也會是男朋友。他在心裏補充。


    沈浮白突然就笑了,笑得很開心,很純真。


    “薑珩。”他說,“謝謝你。”


    薑珩開始動用一切力量來改變沈浮白的命運。


    他不知道他在這個世界能停留多久,他也不想永遠待在這裏。原世界的浮白還在等他。


    但在離開之前,他一定不能讓十六歲的浮白再重複上一世的一切。


    他把放高利貸的人送進監獄,永除後患。他征得沈浮白的同意,強製將沈浮白的父親送入一家保密性的戒毒所。他讓薑家提前打壓現在還沒做大的盛娛,逼他們主動與浮白解約,再給浮白創立個人工作室,直接讓他走上演員之路……


    明珠不再蒙塵多年,終於得以盡情綻放光輝。這一世,沈浮白因為飾演一部電影裏的天才舞蹈少年,十六歲就獲得了奧斯卡最佳男演員。出道便萬眾矚目,比薑珩當年還要耀眼。


    他天生就該讚美環繞,絕不該承受那些惡毒的網暴。


    在原世界,沈浮白在二十六歲那年同樣成為奧斯卡影帝,獎杯是由同樣在國際影壇上聲名顯赫的薑珩親手頒發。這一世,沈浮白的榮耀成就提早了十年。


    這是他原本就應有的人生。


    在看到電視上沈浮白得獎的那一刻,薑珩預感自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待了幾個月,還有些舍不得。


    可他更加留戀屬於他的那個浮白。


    這幾個月來他時刻寫著日記,記載他和浮白在原世界的故事。大概在他走後,這個世界十八歲的他會回歸身體。希望那個他在看到他留下的日記後,能夠繼續對浮白好。


    日記寫完最後一個字,薑珩趴在書桌上,閉上了眼。


    良久,少年微微睜開眼。


    他怔怔地看著日記本上記載的點點滴滴,看到最後一行“盡你所能去愛他”,少年低喃:“我會的。”


    “另一個世界的我。”


    薑珩抱著一個溫軟的人。


    他睜開眼,沈浮白躺在他懷裏,身上斑駁的痕跡昭示昨晚的瘋狂。


    之前的幾個月就好像黃粱一夢。他們現在是在結婚七周年紀念日的第二天早上。


    他有些小心地捏了捏青年的臉頰,觸感很真實。


    “薑珩珩你幹嘛!大早上又來吵我……”沈浮白不滿地嘟囔著。


    薑珩輕聲問:“浮白,你聽過靜水巷麽?”


    睡夢中的沈浮白迷迷糊糊:“那不是我以前住過的地方麽?太破太小了,我才受不了,當大明星後立刻就把房子換回來了……”


    薑珩輕輕抱著他。


    幾分鍾後,沈浮白睜開眼:“珩珩,你剛剛是不是問了我什麽呀?”


    “沒什麽。”薑珩親了親他的嘴角,“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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