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六踹開一間沒人居住的房門,走了進去。這是位於西北方向最末尾的一間房子,很窄小。這兒的房間本來就窄小,鴿子籠似的。這間房子就更加窄小了,隻有一個小客廳和一個小臥室,廚房和廁所連在了一塊兒,實際上就是把陽台劈開來當作廚房和廁所罷了。


    茅九跟著進去,摸摸肚子,有些餓了。他是中午時候看見那個奇怪的男人察覺到籠子裏的怪異才跟了上去,一直跟蹤到這裏來,都過了晚上十二點了。


    午餐和晚餐都沒吃,餓。


    陸六瞥見了他摸著肚子的動作,沒什麽表示的。這屋子空空蕩蕩的,除了床板和老式的木板沙發之外就什麽都沒了。


    連個桌子都沒有,水都是有的,不過得去外麵公共水房打回來。


    茅九有些失望,連水都沒得喝。


    水是可以打回來,可沒水壺。


    這就悲傷了。


    茅九意識到他們必須盡快找到周嫌的愛人,消失的劉玉蘭的屍體。否則他們會餓死或者渴死在這裏。


    鬼域的東西都是鬼的,鬼無須吃東西。即使明天天亮,見到曾經在這裏生活過的人也不能吃他們的食物,因為都是虛假的。


    真實的四樓,已經荒蕪了七|八年,哪兒還有東西吃。便是水,怕也不幹淨。


    茅九擰眉尋思該去哪兒找吃的的時候,突然回神,發現陸六不見了。一驚,連忙轉身想出去外麵尋找,結果正好撞上從門口進來的陸六。


    額頭正好磕著陸六下巴,也不知陸六那下巴是不是鋼鐵做的,磕得他額頭疼。摸著額頭呲牙咧嘴,茅九問:“陸先生,您跑哪兒去了?”


    陸六下巴也疼啊。人的額頭本來就最是堅硬,一磕上去,疼得一陣陣發麻。聞言,沒好氣的把手裏拎著的一袋東西扔到茅九懷裏,大長腿跨進去把一個軍用熱水瓶放木質沙發上。


    茅九打開懷裏的袋子,發現裏麵都是壓縮餅幹。眼睛一亮,“陸先生,您帶的?”


    他也沒見著陸六帶著這東西,那可能就是他倆分開那段時間,陸六回車裏帶了過來。


    的確是的,陸六驅魔本領不如茅九,但他的經曆比茅九豐富。他又是‘看’得到某些東西的,四樓裏的東西沒那麽容易解決,以防萬一又回車裏拿了裝著壓縮餅幹的袋子和一個軍用熱水壺。


    這些都是從軍留下的習慣,他經常會在車裏放著這些耐吃耐餓的食物,而水又是必不可少的。


    陸六坐在木質沙發上,兩腿敞開,很是大氣的坐姿。半耷拉著眼皮,瞟了一眼茅九,說:“餓了就吃。”


    茅九抱著袋子,心裏挺不好意思的。


    說到底這事兒是他拖累了陸六,要不是他自作主張非要進四樓管這事兒,不至於現在兩人都要困在這裏。


    茅九抱著袋子,坐在陸六的身側。沉默了會兒,向他道歉。


    陸六抬眸,有些詫異:“道什麽歉?”


    “我把你牽扯進來了。”


    “我自己要進來的。”


    茅九頓了頓,“如果不是我要進來,你就不會進來了。”所以說到底是他連累了陸六。


    陸六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為什麽你進來我就一定會進來?”


    “??”


    “我進來是因為我要進來,換別人進來,我不會管。”


    所以……這話的意思是……因為他茅九,所以陸六才管?


    茅九目光直直的定在地板上,向來平靜無波的心被撩得……亂了。


    “別想那麽多了。斬邪除魔本來就是你們的責任、信仰,你恪守自己的信仰而已,沒錯。換了別人,在這種情況下,明知危險不一定記得自己的責任。相比較而言,你很好。”


    茅九側頭,盯著陸六,和對方的目光正好對上。他沒移開目光,就這麽直直的看著,唇角帶笑,眉眼彎彎。


    陸六一怔,陷入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睛裏,氣息變得有些危險,帶了一些侵略性,猛獸追求伴侶時渴望征服對方的侵略性。


    茅九似是沒察覺到這股侵略性似的說道:“陸先生,您跟我的師父很像……我是指說的話。”


    陸六不動聲色:“是嗎?我的榮幸。”


    絕對不是榮幸!


    陸六心裏頭這麽狠狠的說道。


    無論何時,當處於一種曖昧氣氛中的兩個人,其中一個或是試圖或是無意識的撩的時候,卻被定義為長輩或是相熟的親人絕對是否定、侮辱而不是榮幸。


    陸六說:“阿九,你很聰明,是個驅魔天才。但經曆太少了,像是這種情況,以你的能力解決是沒問題的。不過因為經曆太少的緣故沒有考慮到一些因素,比如食物和水。”


    茅九承認陸六說的是對的。


    他敢於把這事兒往身上攬,敢踏進四樓。一是因為身為天師的信仰和責任,二是因為他對自己很自信。犯了低級的錯誤並非能力不足,而是經驗太少。


    如果是經驗豐富的天師就會看出這是起比較大的陰邪案子,他們最先考慮的不是速戰速決,不是如何解決他們。而是如何保住自己的生命,如何保證自己的食物和水不斷絕。


    他們會事先帶著這些東西進來。


    茅九沒有這樣的經曆,小的時候有過幾次隨著師父出去,但那些時候都有人照料著。他是忽略了這些的,不過這一次的經曆也算是成長。


    往後處理一些比這次遇到的更為凶猛的事件時,能夠更加保障自己的生命。


    說實在的,驅魔天師就是一個隨時和死亡打交道的活兒。他們有時候比風水天師更為危險,至少風水天師接觸的是人,有時候人力不可為,他們能招架一二。


    驅魔天師是和邪、巫、凶、殺等打交道,隨時隨地掉腦袋。學藝不精連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茅九是幸運的,絕對是幸運的。他那體質,陰邪之物先懼三分,他的命就多了保障。


    所以說,他是天生吃這碗飯的人。


    茅九注意到陸六的眼睛非常的漂亮,非常的深邃但又很亮。他能從裏麵看見自己的倒影,但又漸漸的模糊了,陸六的眼睛似乎籠罩上了一層霧。那霧越來越濃,越來越濃,逐漸把他的倒影淹沒。他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那霧的裏麵藏了隻上古凶獸。


    下一秒就會撕開濃霧,張牙舞爪撲過來把他撕碎吞噬。


    茅九一個激靈,回神,連忙避開那目光。


    “還是……要謝謝您,陸先生。”


    陸六眉頭皺了一下,很快鬆開。他不太喜歡茅九那麽生疏的稱呼,於是跟他打商量:“那你不要叫我拉陸先生。你可以叫我名字。”


    “陸修玨?”


    陸六不滿意:“太生分了。”


    他都叫茅九阿九了。


    “修玨?修?玨?阿玨?”怎麽叫怎麽覺得別扭,茅九有些嫌棄,突然想到一個:“小六!”


    “我還老邢呢。”陸六沒好氣的白他一眼:“你怎麽叫的老三?”


    “三哥嗎?”


    陸六有些酸了,叫他就是生疏的陸先生,叫老三就是親切的三哥。


    “那你也叫我六哥。我比你大……指定比你大。”


    “好吧,六哥。”


    “對了,別在‘您您’的叫。每次叫得我頭皮發麻。”


    茅九笑笑,撕開一包壓縮餅幹遞給陸六。陸六沒說什麽,接過去就吃了。


    這會兒,兩人很默契的不說話,靜靜的一邊吃壓縮餅幹飽腹,一邊透過窗戶看外邊的月亮。別說,褪去了死寂和慘白,那月亮是真漂亮,似假還真,籠著層薄紗般,令人聯想到水中落花水中月的朦朧美。


    陸六打開熱水壺,喝了一口,遞給茅九。茅九接過去,晃了晃,發現水是滿的,省點兒用大概能喝兩天。


    仰頭就著瓶口喝,完全沒注意到他那位置正是剛才陸六喝過的位置。


    這算是……間接親吻了?


    陸六目光沉了下,沒提醒茅九。


    “吃完了進去睡。”


    陸六指了指臥室,讓茅九進去睡。


    茅九愣了一下,問:“你呢?”


    陸六拍了拍底下硬硬的木質沙發。茅九就知道了,皺眉:“一起進去睡吧。就這破沙發,睡得也不舒服。再說睡這兒,你估計隻有上半身塞得進去。”


    陸六瞥他,輕聲問:“你不介意?”


    茅九不明白的說道:“有什麽好介意的?裏頭的床雖然小,但擠擠是可以的。比在這兒睡好很多。”


    陸六盯著一臉坦然無所覺的茅九,突然就有惡劣的念頭浮起來。他想看看茅九害怕恐懼驚訝的樣子,於是他湊到茅九麵前,和他臉貼著臉,很近。


    呼吸間都能感受到對方溫熱的氣息,陸六說:“我喜歡男的。特別是像你這樣的,好看,剛剛從少年向男人成長的青年,微澀、美味。吃起來帶味兒,夠勁。”


    這話在隊裏那些老流氓們嘴裏可是最普遍的,他們分分鍾能更流氓,挑逗得別人麵紅耳赤。陸六也不落人後,本來就是個流氓土匪,還能多文明?不過以前也就過過嘴癮,真對別人說……還真沒有。


    所以,當陸六朝著茅九耍完流氓後他就慫了。快速的移開目光站起來,不敢看茅九厭惡的表情。伸著懶腰,懶散的說道:“我進去睡了。”


    然後步伐有些急促的走了。他是忘了剛耍完流氓就霸占了人家的床,急忙忙的想逃。卻忘了,茅九要真是直男,他今晚就真得睡沙發了。


    茅九有些目瞪口呆,有生以來,第一次被耍流氓,還是如此露骨的流氓。而他的感覺居然是……還不賴?


    好吧,大概是因為對他耍流氓的對象比較特殊吧。


    不過……


    茅九嚴肅著臉沉思陸六離開的行為——他這是慫了嗎?


    這棟鴿子樓說好聽點在帝都,其實就是在郊區,跟鄉下也沒多大區別。不過就是掛了個帝都的名兒,住這兒的,反而要累得多,也窮得多。


    這鴿子樓跟大雜居也沒多大區別了,大清早天還沒亮,就有人在外麵水房打水,或是洗衣或是洗漱。新的一天就那麽開始了。人多,聲音大,隔音也沒多好。


    沒過多久茅九就醒了,睜開眼就對上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高挺的鼻子,長長的睫毛在眼窩下投下一層陰影。皮膚很白,靠得這麽近都看不見毛孔。唇緊閉著,抿出一條線,不開口不笑也像是在笑,溫和淡雅的笑。


    跟他是不一樣的,他若是不笑就是一副很嚴厲的樣子。一笑就打碎了所有的嚴厲變得溫柔。


    陸六突然睜開眼睛,茅九猝不及防就跌進那雙深邃的眼裏,抽不回神誌。


    陸六帶著些微沙啞的嗓音說道:“醒了?”


    茅九含糊的應了聲,起身,長發柔順的滑落,鋪滿了身後的床板。陸六眼裏閃過一抹驚豔,有一縷頭發落在了他的手背上,手一翻,青絲從手背落進了掌心。


    陸六為這戳頭發的順滑而驚訝,他問:“你這頭發,留多久了?”


    茅九還有些迷糊,昨晚上睡覺的時候就把辮子解開,頭發鋪散開來。再加上兩個大男人擠在一個小床鋪裏,手纏著手,腿纏著腿,皮膚貼著皮膚,與其說兩人是被吵醒的不如說是熱醒的。


    聞言,茅九回頭掃了一眼長發:“四五年吧。”


    “挺久的。怎麽想到要留長發?”


    “師父不讓剪。”


    “為什麽?”


    “不知道。”茅九搖頭:“長發是從小留起的,隔一段時間會去修剪修剪,差不多都保持同一個長度。太長了也挺麻煩。”


    一開始是因為茅老的要求,後來也就習慣了。要是剪掉頭發反而不習慣,也不舍得。


    陸六起身,兩手伸進他的頭發,把頭發全都籠在大手裏,另一隻手跟他拿橡皮筋。


    他有些興致勃勃:“我給你綁頭發。”


    茅九有些懷疑:“你會?”


    “試試不就知道了?”


    茅九將信將疑的把手腕上的橡皮筋褪下來遞給他,後者接過,因為沒有梳子就用手指代替梳理他的頭發。


    索性這頭發很順滑,即使睡了一覺手指梳攏幾下也就都順了,沒有打岔也沒有綁結。而且因為手感太好,陸六多摸了好一會兒才給編成辮子,還是樣式很漂亮的蜈蚣辮。


    茅九摸了摸編完後的辮子,很驚訝陸六手那麽巧。


    陸六笑著說:“我媽媽是長發,很喜歡編辮子。她會很多樣式,我隻學會了幾種。”


    茅九很讚歎:“那也很厲害了。”


    他這頭發,小的時候是師父幫忙編的,後來自己編也隻會最簡單傳統的樣式。哪兒來的那麽多花樣啊。


    陸六看見茅九的正麵,又被驚豔到了。留著長發的茅九不像時下的花美男在前額留有劉海,他是中分的發型。綁成辮子後就全都輸了起來,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這種時候最是考驗一個人的相貌了。畢竟不是每個人的臉型都長得好看,尤其是最重要的額頭。劉海的誕生是潮流,也是為了遮擋臉型的缺點。


    但茅九的臉型無疑是很好看的,即便沒有劉海也很好看,尤其是多了分精神。


    現在那頭發編成了蜈蚣辮,沒法兒往脖頸間盤,襯得茅九更加好看了。有些偏向於中性了,他畢竟才成年,介於少年和青年之間,沒有太過明顯的性別特征。


    不過這是靜止時候的茅九,一旦動了,哪怕隻是轉轉眼珠子,別人就沒辦法把他當成女孩子。那是非常明顯的氣質,溫和嚴厲糅雜一身獨屬於青年的氣質。


    誰都無法錯認。


    誰都無法否認青年的魅力。


    “太陽出來了。”茅九站起來,接住陽光,卻沒有感受到以往陽光精華遊走經脈的舒服。眉擰起來,有些訕訕的:“也是假的。”


    “走吧。去外麵看看,早點找到劉玉蘭的屍體,早點離開。”


    茅九應了聲,便隨著他一塊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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